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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本欲碰触她的眉眼,却见顾仪眉头微皱,鼻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连忙心虚地收回手,顾仪却没醒过来,只是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在做梦。
不像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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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
狗?
萧衍凑得近了些。
顾仪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双眼紧闭,犹在梦中。
“我不……”她挣扎着说。
这是梦见了被狗追么?
萧衍有些哭笑不得,耳边忽听顾仪语带哭腔道:“不……不想死……”
萧衍笑意凝固在脸上,胸口似被人紧紧一拽,呼吸心跳俱是一停。
睡梦之中的顾仪眼尾渐红,人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萧衍不敢贸然惊醒她,见她胸膛几起几伏后,气息复又绵长了些,他才俯身轻柔地亲了亲她的眼尾。
*
顾仪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噩梦,醒来以后历历在目,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昨夜梦见的就是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不是被雷劈死了,就是被奔马踩死了,最离谱的还有,自己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大象追赶。
她在梦里真的心累,即便醒来,也像是没睡过一样的疲惫,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扭头就看萧衍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窗外晨光熹微,天色还未大亮。
这两日,萧衍始终比她醒得要早,即便不上朝,大概也是惯于卯时就起的人儿。
“陛下什么时辰醒得?”
萧衍一笑,容色犹有倦意。
“比你早一刻罢。”他说着,摸了摸她温热的面颊,“已过辰时了,该起了。自此处往虎丘去,须得一个时辰。”
顾仪点点头,俐落地翻身起床。
二人用完早膳,已是辰时三刻。
顾仪行到宅院门外,见是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青布马车,疑惑道:“今日不策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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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公公趁势开口道:“柔嫔娘娘,此辇中有小铜炉炭球,车板铺有软垫,暖和着呢,比骑马喝风可舒服多了。”
骑马是没希望了。
顾仪踩着小凳上了车辇,车中如高贵公公所言,布置得极其精心,空间甚为宽敞,中间摆了一张檀木矮几,几上除了竹炉温着的茶壶,两支碧玉茶盏,还放着一个小圆肚白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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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难受,先吃一粒梅子。”
顾仪摇摇头:“数月下来,臣妾乘车都已习惯了。”
萧衍两指轻敲过矮几:“路途尚需一段时日,柔嫔不若与朕说一说这数月以来的经过?”
顾仪一直等着他发问,原以为他到了裹城就会细问,可没料到一直等到了今日。
她早已打过数遍腹稿,将几个月以来,如何跟着哈木尔一行自大幕北上,后又如何在去王都途中脱身,幸而遇到巴托耶一家,随着马队南下裹城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说。
叙述之时,难免提到了赵婉。
一席话说罢,顾仪口干舌燥,喝过一口茶,才问萧衍道:“赵妃娘娘如今身在何处?”
萧衍凝眉注视着她,不答反问:“柔嫔如今依旧时时挂心赵妃,莫非当日南苑骑射,是因其才舍命相救?”
顾仪微微一笑,一时语塞。
好在萧衍并不纠缠于此, “你做得很好了。”他徐徐叹道,“若是哈木尔并未中毒,留在大王子纳呼而身边,策令飞鹰,王都不会轻易破城。”
顾仪脸上一热:“臣妾不敢居功。”
“你彼时害怕么?”
顾仪先是摇头复又点头。
“初时不怕,后来又有些后怕。”她老老实实道,“怕哈木尔真死了,陛下会怪罪臣妾。”
萧衍提起茶壶,自斟一杯,又往她的茶盏里添了新茶。
“朕不会怪罪你,即便你杀了哈木尔,朕也不会怪罪。”
顾仪怔愣一息,适才点了点头,见萧衍目光幽亮,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她脸上又是一热,佯装自然地侧过身去,撩开车帘,见到不远处的一座巍峨高山,林中尽是笔直入云霄的大树,北风吹过始终葱郁地翠绿着。
虎丘到了。
马车停稳后,车夫自外面撩开了车帘,太阳出来了。
萧衍先行迈步下车,停在了车辕一侧。
顾仪起身,欲往下行:“陛下……”
萧衍扭头看她一眼,却说:“朕背你上山。”
顾仪一惊,仰头望去,陡峭山林间唯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径。
“臣妾穿了皮靴,可以自己上山。”
萧衍纹丝不动,坚持道:“上来罢。”
顾仪从善如流地趴到了他背上,山那么高,爬上去肯定还是很累。
反正今天没了马,估计是无脱身之计了。
她趴在萧衍背上没精打采地想。
萧衍走了两步,就有侍从将他的黑裘披到了顾仪身上。
熟悉的松柏气息萦绕鼻尖,一种似曾相识的欢欣与怅然齐齐涌上心间。
顾仪心跳渐快,贴着他的颈窝的脸颊也愈发热了起来。
她不禁问道:“陛下今日为何要背臣妾上山?”
西山那次是因为落了雪,她脚上有伤,今日天朗气清,她四肢康健,又是为何。
萧衍笑道:“兴许……因为朕是驮夫罢……”
顾仪心跳漏了半拍,脑中一个隐约念头一闪而过,快得她捉摸不住。
她旋即探头去观萧衍的面目,见他面上含笑,真似在寻常说笑一般。
他斜睨过她一眼,却问:“卿卿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是在何处?”
顾仪心中更觉古怪,谨慎地试探说:“是在御花园湖畔初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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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顾仪心中却想。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她又往回把脸紧紧地贴在了萧衍的颈窝处,默不作声了。
林间草木散发早晨的泥土清香,日影射过层林,斑驳的光斑四散在地上。虽无半分温热,可顾仪趴在他背上,仿若一个暖烘烘的火炉。
耳畔闻听她低声一叹,萧衍嘴角轻扬,缓缓说道:“于将军从前初教朕饲鹰之时,同朕说过,饲鹰人的鹰若是养得好了,便与饲鹰人密不可分,于危难处也不离不弃。唯有一种时候,才会舍弃饲鹰人而去。”
顾仪第一次听他说起饲鹰之事,很是新奇,忙问:“什么时候?”
“飞鹰感知自己将死之际,便自行会飞离鹰巢,独自寻个僻静之处赴死,不愿饲鹰人眼见其死,为其伤怀。”
顾仪怔忡片刻,眼眶一热,眼泪不知不觉地滚落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大气,妄图将眼泪憋回去,脑中茫茫然,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萧衍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含沙射影说我是个鸟?
她想着想着,眼泪成珠似地顺着脸颊往下滚。
察觉到顾仪微微颤抖了起来,萧衍伸手将她往上托了托,轻轻拍了拍她。
“既如此,卿卿可以告诉我了么,你究竟是何人?”
“臣妾……”顾仪喉头哽咽,顿时失声。
电光石火间,她终是想了起来,她确实曾经说过她爱萧衍,是在抚州的时候,她说过‘臣妾只爱陛下一人’的这种话。而‘卿卿’二字,初时听来不觉,仔细回想,好像也只有上一周目的萧衍这么叫过她。
这么一想,连同车中醋腌的青梅,背她上山,凡此种种,无不是萧衍在提醒她……
他都想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的?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顾仪脑中千头万绪,杂乱得毫无头绪。
她不由得埋头,哭得更凶了。
萧衍听她上气不接下气,扭头一看,见她埋首趴在他肩膀上,浑身颤抖,哭得昏天黑地。
他拍了拍她,自顾自地大胆揣测道:“无论前世今生,你数次极力撮合我和赵婉,既无妒亦无怨,你分明记得前尘,又仿若能未卜先知,莫非……你是天上的月老?”他虽素来不信怪力乱神,可除此以外,他想不出别的神鬼了。
什么月老!
顾仪闻言愤然抬头:“臣妾当然嫉妒,臣妾不喜欢赵婉,臣妾又不是圣人。我只希望陛下爱我一人。此番救了赵婉……“她抽了抽鼻子,“就是要让她愧疚,永远也忘不了我,即便是我真死了,她也要愧疚一辈子,最好能……最好……”
萧衍追问道:“最好什么?最好是当不了皇后?”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起来得,顾仪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点头道:“正是!她最好能愧疚到不当皇后,或者当了皇后也当不痛快,臣妾就是这样的小心眼!臣妾才不是什么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