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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明白,到底要有多爱,才会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都不够,到最后,连我都要拱手相送……”她转脸看向顾沉光,眼睛被比眼泪更悲伤的东西肆无忌惮的划破,分崩离析。
她说:“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顾沉光抬手,轻轻擦掉她不自觉留了满脸的泪,目光怜惜。然后把人抱进怀里,紧紧地,以一种安慰地、依靠地、不可动摇的姿态。
他开口,声音沉静如常,目光坚决,看向前方,一只手却小心护在她脑后:“我不会。”
南桪没说话,良久,脸深埋在他怀中,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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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晚上,两个人把案板搬客厅,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
电视里一片歌舞升平,笑声祝福不断,充斥在房子里,两个人也显得特别热闹。
南桪偷尝了口馅料,立马皱了脸,苦巴巴的看向他,嫌弃:“咸了。”
顾沉光斜她一眼:“那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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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正式开晚饭。顾沉光亲自下厨,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他在这种事情上有时是极讲究的,不管人多人多,身处何地,该有的半分不能少。
两人对坐,安安静静吃饭,吃到一半,南桪却突然抬眼,红的惨烈的眼圈。
她看着他,说:“对不起啊……小顾叔叔。春节要你陪我这么过。”
顾沉光叹气,伸手夹给她一只鸡腿,语气温暖带笑:“这怎么了?有电视有饺子,有亲人。总比我一个人在美国过要好。”轻轻叹口气,摸孩子脑袋:“小孩子想那么多会长不高的。”
南桪却一愣:“……亲人吗?”
顾沉光收回手,眼睛笔直望向她,淡淡微笑,不逃不避,重复:“亲人,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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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桪吸吸鼻子,嘀咕:“小顾叔叔你怎么还迷信啊……”
顾沉光微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其实哪里是迷信呢,只不过担心太甚,因而草木皆兵,事事防备,深怕会有那么一丝不幸降临到你身上。
连用红油笔写下你的名字,都舍不得。
……
顾沉光是年初三早上离开的。导师给的最后时限是大年初十,易楚下了规矩,至少要有一周时间回去陪她。
南桪一早醒了,送他到门口,顾沉光再不让她往外走。
告别很简单,寥寥几句。
顾沉光把她抱进怀里,低声叮嘱:“要好好的,自己一个人,要小心……要坚强。”
南桪说:“好。”
顾沉光松了手,递给她一支手机:“新年礼物,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南桪继续点头:“好。”
顾沉光恩了声,提起行李箱,临走前,笑意菀然,不动声色。他说:“我走了,小宝宝。”
没等南桪回答,转身离开。
立在门口的人,听着电梯到达又离开的声音,直直望着眼前空荡的门口。良久,终究掉了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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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三年,南桪一直记得他的话,独立坚强,再没有哭过一次。
哪怕每年腊月二十八晚上送走父亲的时候,或是一个人窝在宿舍吃着盒饭愣愣看春晚的时候,都没有哭。
周秦每年都会偷着跑来见她几面,第一次来的时候,面色复杂盯着她看了许久。
南桪莫名,摸自己脸:“……怎么了?”
少年皱着眉,眼神清澈如水,语气迟疑为难:“路南桪……你为什么姓路呢?你要是不姓路,就好了。”
南桪一怔,随即淡淡笑开,声音很轻:“……我也希望。”
2008年,顾沉光修完学位回国,带着世界著名导师一封热情洋溢的介绍信。
却半分犹豫没有,把那封足以横行整个法律界的介绍信压在了箱底。自己筹钱办了个事务所,一切从头开始。
身为路家小儿子,自然拥有不少路家公司的股份,是十八岁生日时路父给的成人礼礼物。每年路家股份的分红,足够他办一个不论多大的事务所。
四月中旬回的国,立马开始着手准备事务所的事情,从公证到招兵买马,忙的日夜不分,脚不沾地。连着一个月,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
易楚看得心疼,劝他不要那么累,说左右有顾家在后面给他撑着,不会倒。
顾沉光闭眼小憩,笑了。他说:“妈,我不能永远靠着顾家。”他睁开眼,极致疲倦下却还是沉静清澄的:“我希望以后别人提起我,是因为我是顾沉光,而不是谁的儿子或者弟弟。”
我是顾沉光,有我不可磨灭的骄傲。哪怕这里面混了顾家的骨血,却也抵着独属于顾沉光的信念。
五月初的时候,事情几乎全部敲定,甚至因为他曾经在美国打过的一场官司,连公司运营都开始步入正轨。
顾沉光坐在办公室里,眉目间显而易见的疲惫,面上却挂着轻松舒心的笑意。
这个时候再把小姑娘接回来,哪怕路家没法容她,他也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马不停蹄订了第三天的机票去四川,留了一天时间给自己好好睡一觉。连续一个月的精神和生理双重紧绷劳累,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
把公司交给副手,顾沉光收拾了东西回家,连晚饭都没有力气吃,直接一头扎在了床上。沾枕即眠。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晚上才醒。
坐起来,在床上缓了几分钟,这才发觉有些饿了。
于是下床,随手开了电视放着,走到厨房开始给自己下面。水刚入锅,未及沸腾,顾沉光手里握着一把面等着水开,无所事事侧耳听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安静间,几个词清清楚楚地蹦进他脑海里。顾沉光瞬间变了脸色,眼睛猛地睁大,连心脏都仿佛停跳一拍,嚯的转身,不可置信的奔向客厅。
身后,面断成半截,洒了一地。
顾沉光站在客厅中央,电视上主持人悲痛的嗓音不断萦绕在耳边,他看着一幅幅画面晃过,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窟,从心脏开始,由内而外,瑟瑟发抖,冷的没了知觉。
只有眼睛突然热起来。
——五月十二日下午十四时二十七分五十九点五秒,四川发生里氏8.0级地震,震中最大烈度十一度。死伤人数尚在不停增长。
……那他的小姑娘呢?
逃出来了吗?还是被压在冰冷黑暗的泥石下,吓得蜷成一团?
哭了吗?
亦或是……
顾沉光不敢再想下去。
第一次有了命运弄人的错觉。只差一天,明天,明天他就去带她回家了。只差一天。
顾沉光第一次有抑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冲动,双拳紧握,指甲边泛起惨烈的白。
他猛地转身,拿起手机,向门外冲去。
第十六章
去四川的各个交通要道都已经被封死,非获批人员不得入内。
顾沉光神色冷静的吩咐人去准备救灾物资,能找到的帐篷和饮用水都一股脑的往车上搬。他自己给在特种部队的朋友打电话,要了批准,把自己一车的救灾物资运进四川。
朋友得知他弄到了一车的救灾物资,很是兴奋。立马打电话让人准备放行,倒还不忘叮嘱他:“你东西送到就好,自己最好不要去,现在余震不断,还很危险。”
顾沉光按了按眉心:“不,俊承,你帮我一次,我能不能坐你们的专机进四川?”
方俊承皱眉:“你进四川做什么?要加入志愿者?”
“不是,”顾沉光呼出一口气:“我有个亲人,在四川,我现在联系不到她了。”
“亲戚?什么亲戚值得你这么不要命的去救?”
“……很重要的。你先别问这个了,这个忙,能帮么?”他现在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去和朋友解释这个重要是有多重要。时间就是生命,顾沉光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这句话有如此深刻入骨的理解。
电话那边,方俊承沉吟片刻,答应:“好,带上你没问题,但是你会跳伞么?没有学过如何跳伞,想要在降落情况这么的恶劣的情况下冒然尝试,根本就是去送死。“顾沉光已经拿了外衣往【创建和谐家园】走,按键合了电梯门,说:“学过,我之前做志愿者时,受过专业的训练。”
“那就好,直升机还有半个小时起飞,不可能等你。你要是真想来,半个小时后赶到。”
“好。”没有多言,顾沉光沉声答应,挂掉电话。
眼睛望过去,瞟一眼时间,5月13日凌晨1点22分。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小时五十四分钟。
顾沉光右手紧紧扣住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静晦暗。心早已经跳的连成一片,神志却再没有比此刻更为清澄冷静。
车速打到120迈,飞奔在北京阑春之际凉风瑟瑟的夜晚里,几不见影。运气倒好,一路绿灯。
车内的人却早已红了眼,像一只拉紧了的弓,神色冷静,气场强大,却不知,何时会断了弦。
到达的时候,是1点46分,原本一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跑了不到半小时。
顾沉光停了车便拉开车门冲了出去,军队大院长大的人,对军区多少熟悉,此时沿着记忆里的方向,一刻不停的往升降场跑。他能清晰的听见耳边自己的呼吸,一声沉过一声,却感觉不到心脏里早已蔓延千里的疼痛。
方俊承等在一边,眼睛在手表和门口间转换。身边,一众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正有条不紊的默声登机。
顾沉光赶到时,登机正进行到一半。
没有喘息的时间,方俊承抵着直升机巨大的嘈杂声,大声冲他喊:“你亲戚在哪儿?”
顾沉光喊回去:“成都!”
方俊承闻言,指了指左边第四架:“去那个!”
顾沉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一眼,转头,目光沉静。看着挚友,一字一句道:“多谢。”
方俊承笑了,方正刚毅的脸在一身军装上更为耀眼,大声怼回去:“滚丫的!那么多事儿!赶紧上,活着回来请老子吃饭!”
顾沉光也笑:“好。”
言毕转身,两人各自走向命定的路。兄弟之间,半生所向,勿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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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上,众人磨戟以待,不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肤色瞳孔,一样的义不容辞,视死如归。
厚重的迷彩涂上了脸,汗滴都有种庄严感。
带班人递给顾沉光一套装备,低声给他重复跳伞的各项注意事项,事无巨细,怕他受了伤丢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