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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舌头打了几个滚都没能将话撸直,转头迎面求饶起来,一股脑只顾对着前方磕头。
“这个谢殊,果然心思深沉,是个烂了心肝的!”
拢枝回过神来,原来还有这样的暗招在等着自己,一时愤懑,忍不住啐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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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咬了我们放下去的饵,就说明还是顾忌着咱们谍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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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我倒是觉着相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孟清禾整理好小几上的绣缎,拾步往屋外走去。
端王用情至深,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皇位,远走他乡,自请戍边凉州,着实令人艳羡不已!
思及此,孟清禾眼眸一沉,忽而想到谢殊断不会如此行事,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他活得太通透,这样不好,至少在她看来得改改才是,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心爱之人只是为形势所迫,才会同自己逢场作戏,他们需要更深的羁绊才行。
日薄西山,整个皇城一半落在残阳的阴影之中,宛若一个巨大的穹隆,深处阴阳难分。
孟清禾站在城楼上,远眺城墙下缓缓驶离的轩车。
前来接谢殊的是丞相府里的老管事,他只携了一个小仆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谢殊扶上车去。
一旁的万喜公公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别说是半旧的轩车,今日相府肯派人在皇城口迎着已是给极了谢太后面子。
“夫人吩咐付过了,府上喧闹,京郊的宅子更适宜公子养病。”
老管事叹了口气,给了万喜公公一个勉为其难的解释,生怕宫里人为难他,赶紧从身后递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这是夫人意思,还请公公瞒着太后娘娘些!”
万喜斥责的话方到口边突然转了话锋,面上带着三分假笑,手下动作却是行云流水,异常熟络。
“谢公子的事咱家应承下了,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我们做奴才的自是报喜不报忧。”
谢殊虽有功名在身,但尚未安排官阶,无法分门立府自建宅邸。只是未曾想到,哪怕是重新回到相府做个富贵闲人都不被待见。
孟清禾立在高处冷眼旁观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她伸出手把玩起指甲上新涂的丹朱豆蔻,沉思片刻,复又叠起那宽大的繁华叠芝袖口,露出一节白皙皓腕,隔了老远,戏谑似的用手一把遮住远处狭小的轩车。
“备车出宫!”
低沉的女声响起,孟清禾神情晦暗地放下手,水眸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谢殊方才登上的那辆正在套马的轩车。
第7章 、赐婚
两辆马车一先一后驶出皇城,相府老管事带着那小仆坐在驾位上赶马,使劲抽了两鞭子后,止不住喘了两口气倚在门牖,掏出汗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正值盛夏,管家竟派咱们来干这份苦差事,和宫里的人打交道,没点银钱就是天大的罪过!”
小仆摇了摇手里的蒲扇,亦是满头大汗。老管事是府里的人精,哪里不晓得马车里这位相爷的嫡子,在府里有多不受待见。
“府里正在为小姐议亲,这不正赶上新帝选秀么,太后娘娘想让小姐进宫入椒房,这不正和咱们夫人僵着呢!哪有闲工夫来管公子~”
老管事叹了口气,又朝前方狠狠抽了两鞭。那马儿原本放缓的步伐,再度疾驰起来,一眨眼他们就驶出了皇城甬道,没入了繁嚣的街市之中。
谢殊端坐在车内的席榻上,这段日子以来他听觉愈发敏锐,已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行动。
将覆眼的白绸解下置于案前,他半倚在内壁上,回忆着那白玉扳指上的嘲风雕纹。
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份亲昵的触碰,柔弱无骨、沁入心肺的接触,细若游丝的耳鬓香风。
无疑那是一双女人的手,那女人不声不响的将自己圈禁在皇城一隅,虽是命人精致伺候,却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皇城谍司四字赫然浮于脑海,那日他带兵入宫已是足够隐秘,若非出了内奸,完全不可能暴露行踪!
谢殊自知那日他身旁人皆为相府死士,若是有人要他身负大逆,断然只会是相府中人,而这两年,府中最忌讳他的人则是……思及此,谢殊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鸾铃车在后方逐渐逼近,车檐上高悬的玉铃清响。
窕枝驾着车,银鞭在空中扬起一缕反光,重重落在前方拉车的两批棕马身上。
“吁—”
她猛扯缰绳,在即将挨到前车之际勒马骤停。
前面那辆轩车行似有所感,也随之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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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事踩着脚蹬,下车来一探究竟。当见到轩车前衣着瑰丽的美貌女子时,心下又多了几分别的思量。
“姑娘,我们是往京郊去的,如今天色已晚,恐不大方便~”
小仆坐在车沿上探出一个头来,这一路马嘶铃动的跟了他们这么久,不知又是上京城哪家闺秀中意上了他家公子,只这大胆的行事,他们实在忽略不得!
这铃车华丽引人注目,若是再这么跟下去,迟早要出大乱子。
窕枝旋身下车,扯下腰间玉牌漱地迎面丢了过去。
“皇城谍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老管事接过那玉牌一看,当即腿下发软,连连后退数步,匆忙打开车门撩帘进去请自家公子出来。
谢殊手执盲杖被小仆扶下来,朝着窕枝的方向恭敬作了一揖。
“谢公子,谍司拿人,需得搜查你的轩车!”
说罢不待对方回应,旋身踏入轩车内部细细盘查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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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搅了。”
“无妨!”
谢殊拂手间,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清冽甜香,似曾相识的出现在那个叫拢枝的婢女身上过,他赶忙开口道:
“不知大人名讳?若寻得线索、方便在下前去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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窕枝话落,长鞭一响,骏马长嘶,调转车头往另一处关口疾驶了去。
鸾铃车内,孟清禾缓缓撩下松竹帘,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拢枝侍在一旁用银勺拨弄着青瓷碟盘上的白色齑粉,转手又兑上了几滴玫瑰香露。
“主子,你就这么确信谢殊会登门拜访?”
鸿禧和庄是兆京有名的花街游郭,里头的清伶皆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女子,若非举家获罪,又何至于沦为奴籍,于风尘中讨活计。
“为何不会,于他而言,未至穷途末路,岂敢舍命一搏?”
孟清禾轻笑,既然谢家人不好相与,那她大可换个法子,这宁远侯庶女的身份,也并非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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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殊回到轩车上,沉拢了一番心思,如今局势于他而言堪称严峻,且不说相府内姚氏种种腌臜为难,但看谢铮衡对自己的态度,俨然已是一枚弃子。
他手下一凉,指尖在轻褥上摸到一枚硬物。
熟悉的雕纹在他指尖摩挲,这枚白玉扳…是那个女人!
谢殊嘴角缓缓勾起,天无绝人之路,想来他接下来与谍司因缘际会,必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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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国师占卜的卦象一语成谶:辰星入舆鬼,荧惑入太微,乱臣在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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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市井谣言传频出,暗指谢家为乱臣,起先民众不以为意,不久工部侍郎连夜上奏,参了谢相一本治下不严。
傅翊略过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疏,一反常态的拿起了画师送来的美人像。
“最近的奏疏千篇一律,都是冲着谢家来的,墙倒众人推,朕看来,母后想让谢家嫡女入主中宫的心愿,着实难矣!”
沈尧安接过皇帝手上的画像,卷中人恰是谢家幺女谢嫣然。
“皇上可是中意她?老奴即刻通禀太后接她入宫。”
万喜眼尖,近来圣上因谢家的事情和太后闹得不甚愉快,他往太极殿这边跑得也愈发得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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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朕听闻,此女并非正夫人姚氏所出,怕是许不上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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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喜一阵犯难,匆匆回了寿康宫,当夜一顶小轿就将人送进了御殿。
次日,谢相幺女嫣然,贤良淑惠,姿容天成,得皇帝青睐,封妃入宫的圣旨就下到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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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禾最近窝在宁远侯府城北的庄子上,过了几天悠闲安稳的日子,整个人困倦的不像话,身子也慵懒的紧,在拔步床上一呆就是一整天。
拢枝在一旁的小桌上碾磨着药粉,庄子里除了定期来送粮的小厮,侯夫人甚至连一个婆子都未曾拨过来伺候。
“谢府颓微,现下人人避之不及,纵使镇西将军回朝了又如何,不过是上赶着被削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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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倒是想的美,倘若真这么容易,阿弟也不用与谢太后在选秀这事上,讨价还价多时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家三代为相,背后牵扯势力盘根错节,哪有那么容易倒台,不过是暂时收敛锋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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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枝成天和这些草药毒物打交道,加之年纪尚小,心性耿直单纯,一向口无遮拦惯了。
“也不知圣上纳妃这夜,滋味如何?想来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自幼长在西三所,饥寒交迫的,从未有人上过心,先帝连个开蒙的通房宫女都没安排过呢……”
‘扑哧’原本面容冷肃站在墙角的窕枝,被拢枝脱口而出的这句不走心的话弄得失了态。
孟清禾更是卧在软衾笑疼了肚子,撑在床边的雕栏上直不起腰来。
“拢枝,日后去了相府可千万收敛着些,你这性子容易吃亏。”
“去相府做什么?难不成主子你是铁了心要嫁那烂了心肝的谢殊?”
拢枝蹭地一下来到窗前的春凳上,与孟清禾对视许久,见她眼中的神情并不像平日那般打趣说笑的模样,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窕枝面上倒是没什么大的神情起伏,自她将主子的白玉扳指丢到谢殊轩车上那一刻起,就明白了孟清禾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