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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五、”
孟清禾双手托腮,小声的数着,还不待她数完最后几子,便被身旁的谢殊一把止住。
她眸中全无被打断的不悦,方才已从拢枝口中知晓是谢殊胜了半子,眼尾染上一丝喜悦,素手下意识去挽他的胳膊,盈盈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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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殊身子一顿,脑海中似涌入一些零星的片段。
夕阳下,那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笑吟吟的冲他伸出双手,不依不饶的像他讨要吃食,他被缠的没了法子,于一日回府途中差管事去一处吆喝摊子上买了些。第二日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
那是他无法理解的感情,明明皇宫中比这槐花糕好吃小食多不胜数,为何非要宫外的?还有她究竟是如何三天两头从舒贵妃已经封闭的宫室内跑出来的?要是她擅自出来的事情被旁人发现,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久而久之,甚至连谢殊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照拂一个弃妃从宫外带进来的女儿到底意义何在!
他曾利用她拉别的皇子垫背,孟清禾偷了谢皇后的手谕被推倒先帝跟前时,便一口咬定是大皇子傅庭指使,大皇子百口莫辩,圣上幽禁他一月后,即刻将其派往封地,自此与那个位置位彻底无缘。
而孟清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慎刑司挨了一顿板子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走到他跟前,依旧笑吟吟的向他讨要槐花糕。
谢殊以为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孟清禾会一直为自己所用,直到有一天,她皱着眉拒绝了他的请求,她说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要保护弟弟傅翊。
自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那个像狼一样的姑娘,在一个上元节后,舒贵妃宣告薨逝的清晨,彻底离开了皇宫。
“瑜娘,宫中是没有槐花糕的。”
谢殊思绪聚拢回神,悄然抽回自己的手,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看不见孟清禾脸上的神情,又忍不住下意识的与记忆中那张盈盈笑颜相重合。
容景衍带着他的小通房泠娘离开后,颐和轩又重归于一片静寂之中。此处本就偏僻,四周宫殿皆是低位妃嫔的住所,独此一间宫邸外观奢华溢靡,与众不同,同旁的宫室相比,出落得格格不入。
夜间,掌灯的宫女将厅中的风灯点亮,拢枝一壁切脉,一壁翻看着药典,待确认他体内余毒已清,这才舒了一口气,想来再过不久这位谢公子就该复明了,以后在他面前那些鄙夷不屑的小表情,亦该收敛一些才是。
拢枝如是想着,忽然鼻尖闻到一股清甜气,那边幼晴就将怀中的荷叶包放到了他们的桌案前。
“照主子吩咐,去城东将槐花糕买来了,那地方可真萧寂,一个弄子里的老阿婆,费了我还一番功夫的。”
幼晴也是谍司内地位较高的女吏,一直跟在傅翊和沈尧安身边做事,和拢枝关系颇为亲近,两人闲时是一同玩叶子牌的牌友。
如今窕枝尚在养伤,沈尧安就把幼晴拨来孟清禾手下,与拢枝一道当差。
孟清禾观摩了容景衍送来的贺礼许久,那两枚白玉扳指乃谍司要物,可在没有圣上命令的情况下调动全兆京的暗卫细作。
想来这位镇西将军定是不知这物件的用场,这才当做疑物拿出来试探她,思及此,孟清禾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自己那枚放在谢殊身上的扳指又是何时到了容景衍手中,并不值得深究,绫华今日当众亮出容老将军在世时立下的婚书,算是彻底绝了他容景衍企图靠联姻来给傅翊施压的心思。
驱虎吞狼之计罢了,绫华并不是执迷情爱之人,她不会给自己制造软肋,纵使她府中的一众面首中不乏谍司细作,可她行事坦荡,皆备王者之风,根本寻不出由头来争锋相对。
孟清禾取出锦盒内的两枚白玉扳指,又置换了两枚相似的放入其中,既然容景衍想要知道细作是谁,那便如他所愿。
撰写完最后一侧谍文通禀,孟清禾这才坐到谢殊跟前净手用膳。
他脸上覆眼的白绸已然取下,剑眉星目若夜中朗月,丰神俊秀,一派君子温润的泽世之气。
“清砚,昨日是我冲动了,今后待你眼疾愈和,便可前往太学教书,我已同阿弟说过,那些皇室重臣的子弟听闻是你任太傅,纷纷慕名前来。”
孟清禾抚上他的手背,又执起玉箸夹了一小筷槐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着,哪怕因着搁于桌上的时间过长,而早已凉透,都未曾削掉她的半分兴致。
“瑜娘,今日绫华在殿上所出示婚书,是真是假?”
“一半一半。”
孟清禾并不诧异谢殊会知道此事,更有甚者,这种时候她喜欢看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些许落寞。他是棋中圣手,而自己根本就不会对弈。
谢殊不曾教过她下棋,他对她说过,女子执棋,当局者迷,易为情所累。
“谢颐芸一扑放在先太子傅珵身上,区区容家,她又怎会委屈自己守活寡,这一点你身为谢家嫡子再清楚不过。”
孟清禾轻叹了口气,她并不想揭谢殊的伤疤,谢家这位嫡女心高气傲,一心盼着端王复位入主东宫,和那姚氏打的算盘如出一辙,这事若是放在傅翊登基前倒还真有几分盼头,可偏偏先太子乐意让出皇位,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
谢殊自踏入谢府的那一日,就被姚氏视为眼中钉,谁能想到深爱自己的丈夫,不仅和歌姬厮混到了一起,还瞒着自己珠胎暗结,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先前养在京郊别苑姚氏尚且放任手下的李姨娘已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闹事,更何况是名正言顺的接到自己膝下,承着个嫡子之名。
谢狰衡膝下子嗣不丰,更是后院清静,他本人对此事并不大在意,对唯一的嫡子谢殊态度疏离,大抵迫于族中长辈告诫,每年中秋、上元会同孩子们一道用饭两回,用以维系那薄凉透希的父子之情。
“谢殊囚你的人是我,但你也该知晓,你带兵甲入皇城,总是傅珵登基,你的仕途亦免不得遭人诟病,从一开始你就是谢相的弃子,至少如今你身为太傅,尚且能够明哲保身。”
孟清禾亦不再绕弯,绫华公主与她不过各取所需,谢太后虽心系谢殊,可终究是个局外人,无法插手相府内事太多。
她屏退宫人,领着谢殊前往槅扇屏风内帷,倾身替他宽衣,谢殊的态度较之前软和不少,他依着孟清禾的鬓发,轻笑了声。
“瑜娘,你当知道我志亦不在此。”
感受到女人以尖牙咬开他身侧的玉扣,只今晚尤为宽缓,不似昨日激进。
“傅珵能给你的,我阿弟亦能,甚至更多,谢家容不下你,你又何必为他们卖命,像从前那般,我替你除去了大皇子,你又得了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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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殊沉默不语,一双大掌被带上婀娜丰盈,丹唇素齿侵掠其间,粉腮红润风娇水媚,眼前的女人很美,他看不见,往昔一双平淡无波的眼底透出些许光亮来。
那微弱的光晕穿过重重黑暗,渐渐变成了一道模糊的轮廓,风灯轻摆,他下意识睁大了眼,可就是看不清明,摸不真切。
想必今日他是贪杯了,谢殊一向严于律己,此刻的心骤然浮动了些许,下意识抬手去触碰眼前的旖旎倩影。
浮生一梦,但求长醉不醒,他这短短二十余载的人生,活得太累。
感受到谢殊的微弱回应,孟清禾浅眸染春意,谢殊只能是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万更结束,真的巨累,谢殊其实以前是动情了的,但是他不晓得,哈哈,活活把媳妇整成病娇了!就离谱!本章评论有红包哈~集美们,我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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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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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的长指穿过槅窗间隙搭在榻边云台上, 谢殊指腹轻压着袖口如意云纹,细密的银线针脚在他手下反复摩挲了数遍,连伸出去大手的完全湿透,却也丝毫未察。
孟清禾一早便被福顺公公急宣去了御殿, 颐和轩内静谧一片, 那些侍候的宦人大抵得了她的吩咐, 亦不再多设限他的行动范围。
“太傅, 您的袖口湿了,可要取些温水来净手?”
那小宦声音青涩怯懦, 想来年岁不大, 宫里那些掌内务的大监多喜欢磋磨新人, 拨派他们去伺候那些心气儿高又不得宠的主子。
“不必, 你自去门口守着罢。”
谢殊收回手垂在曲起的膝上,自顾饮了一盏清茶,昨日尚且灼日耀眼,今日却骤然变了天,一场秋雨一场凉,这阵儿冷霖过后, 怕是不过两月光景便要入冬。
案台上的竹简摆的贴近边沿, 为了照顾到他的眼疾, 手边还刻意放置了一列雕纹小银弯笺, 以作记录之用。
这些山川游记、杂文多是近日新刻下的, 竹面字迹边缘尚有屑料, 硌着指尖微痒, 令他总不自觉地回想起昨夜将她的素手拢入掌心,丹蔻跃然指腹的玲珑触感。
“主子,谢贵妃送来拜帖,邀您去宫中一叙。”
槅门外再度传来小宦侍的通禀,他身后跟着一位掌事姑姑,看上去颇有威仪感,只愈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半晌,槅门楣间辟开一道缝隙,清逸的面庞渐出现在他们视野下,谢殊半披了件直襟长袍,墨发未束半系于身后,今日他已能见些模糊叠影,索性去了覆眼白绸,熟悉周遭。
“有劳姑姑。”
他淡声告谢,心下思虑浮现二三,任那年轻的小宦搭引着往内廷走去。
掌事姑姑折身片刻,眸光偶停驻在男人紧抿的薄唇上,上头蜜脂莹润,娇艳欲滴,像是裹挟了一层丹蔻,其色靡人,透出三分邪惑银朱。
贵妃入宫不久,思念家人亦在情理之中,可谢太傅是外男,入内帷免不得遭人话柄,现下宫中独一位妃嫔,尚有回寰余地,来日广纳后宫百花齐绽,任是再兄妹情深亦不足惜,没有陛下恩典,只能宫宴上远远地瞧上一眼,聊以慰藉。
穿过廊道,前方雨幕遮天,颐和轩离元和殿尚有一长段距离,小宦着人拿来蓑衣,自顾套上又拿了伞来替自家贵主打着,怎奈谢殊身量高大挺拔,他纵使垫了脚,亦才能勉强企及。
小宦人原地踮脚崩了两下,恰一个不稳手上伞柄一歪,伞骨下垂落的雨水溅了谢殊一身。
“不妨事,继续走吧。”
谢殊面不改色的自那小宦手中接过伞自己打着,昂首阔步,身姿如松。
“你唤做何名?”
“奴才桂生,是内务府的打杂宦侍,待贵主儿离宫,还是要回去重新听候调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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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至一处偏殿,里头传来一阵宫女的哭泣声,其中还隐约夹杂着琐碎的抱怨声。
“国师大人不吃饭,陛下再责罚咱们也没用呀,若是我能替她张那个清冷的口,八碗都能吃下去。”
“得了吧,陛下近乎夜夜宿在这里,殿里筑起的金笼还真是奢侈,连钥匙都是陛下随身携带,这独一无二的恩宠,连谢贵妃都挨不着边呢~”
谢殊在一隅转角处隐下身形,顿下步子,听着那两位小宫女窃窃私语,心中那一抹猜忌愈发沉重。
“桂生,宫内求生弥艰,你可有意去谢贵妃处当差?”
桂生斗笠下的那张脸闪过一丝欣喜,随之又黯淡下来,这样顶了天的好福气,他从前是万万不敢奢望的,福兮祸之所倚,像他这样的小宦侍犯了错顶多一顿板子,若是做了主子跟前的大监,动辄则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猛地摇了摇头醒神,咬着唇迟疑了片刻,一抬眸就撞上了谢殊那双空洞无泽的瞳孔,气氛骤然凝固。
“自…自然是愿意的。”
泠泠凉雨落在桂生身上,他心头透下一阵威压来,这位谢公子拿捏人的手段果真是了不得,若是此番自己拒绝,怕是没命继续回去当差了。
桂生又跟着这位贵主儿站在那侧阴影下旁听了片刻,越听眉头蹙的愈深,国师竟然被圣上单独囚禁在了后宫,两人还……这种事情一旦外传,丢的是天家的脸面,他这样的小宦纵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难怪谢大人之前要问他要不要去谢贵妃那里当差,俨然是在敲打自己了。
“今日所见之事,切忌不可外传。”
待那两个宫人重新入内,谢殊在桂生头顶低声道。
桂生捣蒜似的连连点头,与此同时,十分担忧的看了一眼谢殊近乎完全湿透的衣衫,那把碍事的伞早已被他丢到一边,雨水顺着墨发沿着下颌一直流入他的领口。
一会儿要是让谢夫人瞧见,桂生背后骤然一凉。近几日,谢夫人的种种关怀备至,事事躬亲细为,他们这些下人看着都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旁的官夫人至多打理着夫君衣物,膳食,哪有这般体己到事无巨细的道理。
到底世家男儿都有些许傲骨,如此管着,怕是过犹不及适得其反。
“去元和殿吧,绕了弯路耽搁了些时辰罢了,无碍。”
谢殊拢了拢衣袖,拂去肩上沾染的水渍,奈何湿了的衣襟粘在身上,贴着肌肤生出些许凉意。
元和殿是当今圣上生母舒贵妃在世时居住的宫室,与御殿挨的极近,现下傅翊将其赐给谢嫣然居住,至少在外人眼里已称得上是无上的恩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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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尔见到桂生领着谢殊出现在跟前,霎时间纷纷迎了上来。
谢殊在一旁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主殿,谢嫣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她坐在主位上,身侧空出一把圈椅是专门为自家兄长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