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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
云露华悄悄白了他一眼。
卢老夫人看上去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将佛珠搭在膝前,看了一眼旁边的云露华,“她就是王氏么?”
云露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卢老夫人是把自己当成了王眉秋,不过也是,王眉秋之前是陆渊的正头嫡妻,前段时间休妻的时候,王家嫌事情太丢人,悄悄把人给接走的,范阳离京城虽然不远,但也不近,消息传到范阳来,估计没那么快。
再说卢家对安乐侯府的事情大约是会天生反感,也没心思打听。
陆渊还没开口,云露华先接了话来,“回老夫人的话,晚辈不是王氏,是云氏。”
“云氏?”这下轮到卢老夫人怔住了,还是身边的老姑姑附耳和她说了两句,她这才点了点头,也就没继续多问了。
卢老夫人面不改色道:“你方才说的事,真假尚未敲定,先别急着走,在这留两日。”
不仅没被赶出去,还留了下来,这真是意外之喜,陆渊心里知道自己赌对了,就更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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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是被留在卢家小住, 实则几个丫鬟听命寸步不离的守着,倒更像是将人囚住。
到了晚间,还是没有松动的迹象, 云露华有些耐不住了, 怕留在客栈的金凤和纤云着急, 她俩还看着两个孩子呢。
她好声好气道:“我不出去, 可你们好歹让我去递个话, 孩子还在外头呢,太久没信儿只怕是急得要报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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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来一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老夫人竟然就派人把金凤纤云和慎哥儿燕姐儿都接进来了。
一家子被齐齐整整困在这里,地方虽给的大,但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受,纤云不明就里,悄悄问云露华, “姑娘, 这些人是做什么使的呀,老看着咱们, 怪不自在的。”
云露华玩笑道:“估摸是怕咱们跑了吧。”
有些意思,她从京城出发的时候, 以为卢家见着定要拔剑弩张,再不济也不会给好脸,但现在看这情形, 恐怕并不是当初想的那样。
这也不知道是那卢老夫人的意思,还是卢家的意思。
就这么过了一夜,天蒙蒙亮, 残月还稀稀挂在天穹边角,将落不落,灰白中的晨曦还未上来,云露华就被朗朗读书声给吵醒了。
她瞌睡大,平日里又不比晨昏定省,哪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浑身骨头都松散,身上没力气,更别提这个时辰被搅醒会有多憋屈了。
推开窗,一股子算不上飒爽的秋风扑了个满怀,她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裳。
被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不少,只是头还昏昏沉沉,便倒了杯茶慢慢吃着,隔了一夜,茶早冷了,进嘴又涩又枯,是不是好茶都吃不出味儿了。
原本该在外间守夜的金凤也已经醒了,不知从哪儿弄了热水,重新沏过茶后,端着茶壶掀帘进去,冷不丁见云露华已经坐在桌前,吓了好一大跳。
“姑娘醒了怎么也不叫人。”摸了摸她手上的盏身,又责怪道:“还喝冷茶,如今正是反复无常的时候,可别贪凉受了冻。”
云露华精神萎靡,因没睡好,眼窝都有些陷下去了,“我这哪里是贪凉,分明是被搅得头痛,没法了喝杯凉茶提提神,这卢家也真是的,正是好梦的时候,读劳什子书。”
说到这儿,金凤也摇头,“听这读书声是从两处传来的,一边男声,一边女声,男孩儿也就罢了,一辈子要和学问打交道,可这卢家的女孩儿怎么也要受这种苦,这不是折磨人么。”
早听说卢家的闺门之礼严苛,但真只有设身处地在这个地方,才能感受到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无形压力,锦衣玉食,绫罗珠翠堆成的姑娘们,让整个大晟都侧目的卢氏女,可见也活得并不快活。
她挺庆幸,能有一个疼爱她的爹娘,进宫后又遇上一个志同道合的康宁,活了这么多年,洒脱恣意,嬉笑怒骂,皆由自己,规矩于她而言,只是该有的礼节,她并没有真被规矩给彻底束缚住。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从这种环境下浸泡长大的卢氏女们,大多是都是以此为荣的,可能她们并不觉得自己苦,有人就爱活在别人的瞩目下发光发热,可也有人就爱快意恩仇,自由自在。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云露华伸了个懒腰,就这么赤足推门出去。
她还穿着入寝时的海棠折枝香云纱小里衣,下面是松松垮垮的翠色雪缎裤,刚才吹风冷了,不过是随手拿起衣桁上的一件薄薄盘珠玉锦衫搭在肩上,几缕碎发还贴在粉腮上。
谁知刚一出去,几双眼就齐刷刷往她这边看过来,云露华一个激灵,发现昨天跟着的几个丫鬟,已经穿戴整齐好了,个个板着脸跟尊雕塑一样杵在那里。
试想一下,一个天还一点没亮,灰蒙蒙的早晨,本该是酣然入睡的最好时候,四下静悄悄的,你刚一出门,就有几个大活人守在门口一直盯着你,云露华登时魂都吓飞了。
好不容易勉强定了定,将飘在九霄云外的魂重新拉回来,她笑也挤不出来,只能僵硬牵动着嘴角,干笑两声,“你们卢家规矩真好,办事真用心,都起这么早啊。”
比被瑞王囚禁在瑞王府那几日还难熬,她怀疑这卢家的人定是都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用睡觉休息的。
其中一个丫鬟福了福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估摸是从来没遇到这样衣衫不整就敢出来的女子,毫不注意形象,连鞋也【创建和谐家园】,有些呆了,提醒她道:“卢家有训,凡女子出房,需描黛眉,上口脂,贴花钿,整衣冠,带簪钗,夫人这身打扮....还请回去重做装扮。”
云露华讪讪掖手道:“那谁能知道黑灯瞎火的,你们就已经在外面的呀,我还以为没人呢。”
那丫鬟正色道:“家规有言,需寅时三刻起身,卯时前梳洗完毕,卯时三刻往正堂向大夫人请安,公子小姐则需辰时开始前往幼德堂早读,如今已经快卯时一刻了,夫人需要早做准备,大夫人和老夫人今日会遣人来请夫人过去。”
云露华睁大了眼,“我也要去?我不是你们卢家的人啊,为什么也要守这个规矩。”
丫鬟望了一眼陆渊房间,“事关重大,还请夫人先回去换衣裳,哥儿姐儿那里也已经再起了。”
就这样半推半就,她只能回去换了身衣裳,然后对着镜子让纤云给自己上妆。
黄铜镜前映出一个人影,云露华透过镜子,看到陆渊已经穿着整齐了,她萎靡不振道:“都赖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大早,还要去见什么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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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露华觉得他这样像是在摸什么爱宠,摆了摆头,发丝就从他的指缝中溜走,“让吃早饭吗,我又困又饿。”
卢家是没有去请安前用早饭的习惯,也不知是谁提出,饿着肚子能更提高注意力,不至于分神,所以都是去请过安后再吃,不过一般在去之前,都会悄悄吃两块糕点垫垫肚子。
陆渊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桌早饭,有粥有汤,馅饼酥糕面点小菜什么都是一应俱全的。
燕姐儿和慎哥儿也洗漱好了一并来吃早饭,慎哥儿已经长牙了,照理说才一周多岁的孩子要吃奶更多,但慎哥儿却偏偏与旁人不同,喂奶他吐,偏爱喝些米糊小粥,云露华一度怀疑他原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跑快了投错了胎。
陆渊舀了一小碗鸡丝粥,慢慢喂慎哥儿吃,燕姐儿用膳时很安静,垂着眼极娴雅的吃,偶尔吃到好吃的,会放到慎哥儿嘴边。
昨儿个他们只是见了卢老夫人,云露华估摸着陆渊的娘因为是老夫人养大的,所以老夫人心里还有眷恋,是以待他们还算不错,可卢家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于是她不忘嘱咐燕姐儿道:“待会儿见了人,行过礼数后就退到一边,他们问什么都不必答,由爹娘来应对,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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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不比京城寸土寸金,这儿地大, 寻常人家建个一进一出的宅子, 都有京城二进二出的大, 这从院里走到正堂, 也着实费了一番脚力。
他们去的时候, 人都已经给大夫人请过安了,一排排立在下面,这还只是嫡系一支就足足有几十个人, 云露华头一回感受到了这种百年世家在子孙兴旺上的震撼感。
难怪世人都说卢家即便名满天下, 也守着本家范阳的老宅,不曾迁移到京都,云露华估摸了一下,只按卢家嫡系的人数来算,要是到了京城, 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都住不下, 这京城除了皇宫和王府,哪儿还有这么大的地方, 能容下这么多人?
卢大夫人今日并没有坐在主座上,然后落座在侧座, 主座让给了卢老夫人,她在看到陆渊的面容时,脸上划过一丝惊愕。
刚一踏槛进来, 一排排眼睛就朝他们看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那眼神,说不上友善,也算不得敌意,更多的是探究和好奇。
陆渊对卢家,如今只是以晚辈自居,是以拱手作揖,并没有行问安礼,云露华敛衽行礼,燕姐儿跟在她身后。
至于慎哥儿,一个小豆丁,还不知事,站在那里眼往主座上的点心碟中望。
卢老夫人微微颔首,从主座上站了起来,对着底下的卢家人道:“你们可知这位是谁?”
一时间,下面有极小声的议论,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大夫人含笑道:“老祖宗,您请进来的人都是贵客,媳妇们虽不知这位公子和娘子的身份,但见其衣着样貌不俗,定然知道不是一般人。”
卢老夫人对这位儿媳的态度有些冷淡,略看了她一眼后,方道:“这是棠儿的儿子,姓陆。”
死寂一般的沉默,四下没有声音,但云露华感觉刚才那些目光跟针芒一样,她不舒坦的稍稍挪了挪身子,再看陆渊,一派坦然,甚至还挂上了几分笑。
她在心里暗暗腹诽真是个厚脸皮的,明知道人家不待见,还能这样泰然自若,这得是有多深厚的功力和多强大的内心。
可按理说这种人不该是最能忍的吗,为什么偏偏有些时候,对她就那样小肚鸡肠,一点都不大度。
她在这里暗自埋怨时,陆渊已经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他在世故早已打磨圆滑,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用何种神情语气,时不时再添点泫然若泣,怎样一点点说服对方,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最终目的,都是早在心里排算过太多太多回了。
云露华听他在这里立人设,想他活着该有多累,每天一睁眼就盘算着怎么算计人,指不定晚上睡觉闭眼的时候,做梦都是这些勾心斗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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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两颗三四颗,五颗六颗七八颗,一共数了整整十八颗。
她有个坏毛病,就是容易分神,尤其是这种情况下,手上拨着珠子,那思绪,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还是燕姐儿悄悄拉了拉她衣角,云露华才回过神。
只见堂中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柔和了不少,大夫人温言絮语的,和她正在说话。
“渊儿说,你这些年在他身边助他良多,你又生了一儿一女,往后想将你抬为正室呢。”
这就叫起渊儿来了?不是说卢家有多恨陆渊,不欲与其再有瓜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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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抬不抬正室暂且不说,这个大夫人,云露华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就有些抗拒,许是她不经意间上扬的眼尾,让人觉得不是善茬,又或是她拿腔拿调的和她说话,扬转的余音叫人不适。
云露华垂首浅笑,看似是羞涩,实际上是懒得和她敷衍。
那大夫人又招了招她身后的燕姐儿,亲亲热热道:“这姑娘真好看,仪态也是难得的好,可真像是我们卢家人。”
燕姐儿的仪态是章司正亲自手把手教的,宫里出来的女官,个个百里挑一,比之卢家女也不差多少了。
云露华对她那句‘卢家人’警惕起来,这卢家或许在外人看来千好万好,但云露华却瘆得慌,燕姐儿规矩懂事,但也不能说她像卢家人啊,这不是诋毁她姑娘么。
燕姐儿秉承了来时娘亲教她的,真就行了个礼后,一句话也没说。
云露华揽了揽燕姐儿的肩,笑道:“夫人谬赞了。”
她和卢家的人天生不是一路人,根本说不到一起,几句干巴巴的话把大夫人搪塞住了,这头卢老夫人又起来说了一通,大约是往后陆渊就能常来常往了,两家继续互相走亲。
其余人依礼散后,云露华将陆渊拉到一边,“你给他们灌什么迷魂汤了,这就成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大战三百回合分个输赢来呢。”
陆渊诧异望了她一眼,“你方才就在边上,没听?”
云露华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散神了,你那些大道理跟先生说书一样,我就听到前面一点,后面就只顾着数手钏珠子了。”
这得是有多心大,陆渊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成,只是像卢家这样的世家,恩怨情仇哪儿就那么重要了,更何况我娘都去世二十多年了,早淡了,和他们谈,情分血缘放在明面上,话里玄机还得是透露出利益,这天下的人,为利而来,为利而往,亲情有的时候,一个子儿也不值。”
云露华怅惘了一下,她从小家庭幸福,姐弟和睦,爹娘疼爱,没自己经历过,所以不太懂,但她见过康宁太多次落泪,其中几分心酸,也是能体会的。
“那你给卢家开了什么好处?”
陆渊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真是一点没听,祁王殿下的王妃前两年不是病逝了吗,对于严训闺门之礼的卢家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出一个皇后来的重要?”
云露华恍然,连道两声难怪,“所以你这一趟来卢家,是为祁王说亲的,你是卢家的外孙,有了这层关系,把祁王和卢家拴在一块,往后祁王可就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到时候卢家怎么说也得帮着祁王夺嫡。”
她竖起了大拇指,“这招真高!”
这头正说着,昨儿个请他们的老姑姑又来了,将陆渊引了进去,云露华乐的自在,带着孩子先回去了。
卢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佛像,随着门咯吱一响,身后是拜礼问安。
不比方才的揖礼,陆渊掀袍跪下,朝卢老夫人行了归礼,“多谢老祖宗方才相助。”
若没有卢老夫人的引问和放话,他根本连在卢家人面前洗清形象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昨儿个连卢家都进不来,他算准了卢老夫人对自己和他娘亲心里头有念想,不止于太过绝情绝义,这才敢冒险。
他和卢家的和好,虽说根源是有利益互换,但对这种世家而言,还是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台阶,双方慢慢下,做足了给外人看,以后才好方便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