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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渊说好,“你既不怕,今日就迁过去吧。”
云露华却往软枕上一靠, 摇扇曼声道:“我不中你的激将法,我迁院是觉得这院子委实太小了,哥儿姐儿大了不方便,不是给你挡灾挡难的,咱们先约法三章,你若都应了,那我马上就迁院。”
陆渊蹙眉,“哪三章?”
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扇柄流苏亦随着摇扇的速度一动一静,“这一来呢,往后我得能自由出府,不得受到约制,二来呢,燕姐儿和慎哥儿也要能随我出去,三来....”
陆渊听到第一条时眉头一点也没松,第二条时更是蹙着厉害,见她说到第三条就不动了,道:“三来是什么?”
云露华笑容愈发粲然,“三来,我要是在外头寻到个相好的,你不能管我。”
他登时从座上站起来,渗着丝丝冷声,“你说什么?”
云露华拖着冗长的语调,“我说,我若寻到相好的,你别管我。”
陆渊气得将手边的一只镂银云纹小香炉掷了老远,只听砰地一声,砸歪了门楣上的裱书,他看着人,透出森森寒意,“你当着我面,就说要找相好的?”
那只小香炉是她新买的,夏日里燥热,冰轮子扇风也不好使,便取些冷香来,上面隔着铺一层冰珠子,这样喷出来的烟雾又香又凉。
她这两日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一时离不得手,这下见陆渊给她心爱的宝贝给砸了,立即从美人靠上起来,去门前捡香炉,只见那炉耳缺了一个角,喙嘴也坏了,想必已经不能用了。
云露华气急败坏道:“陆渊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砸我东西!”
陆渊也知方才失态,撑着额十分无奈,他不是那种控制不住脾气的人,但这几次【创建和谐家园】见到她,她都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真是好本事。
他见人捧着小香炉满脸心疼,亦是软下语气来,“我回头寻个一模一样的赔你。”
就会拿钱欺负人,【创建和谐家园】都这样,有钱了不起啊!
云露华咬着下唇,蹲在地上左拼右凑,那个耳朵就是对不上,“我就要这个!”她抬头,一双雾眼盯着人看,“那日我就说了,咱俩本不该在一块儿,你凭什么不让我找相好的,你都有王眉秋和姚小宁两个,干嘛要管着我!”
陆渊揉了揉额角,实在不想和她谈论这个,遂转开了话题,“你要带着燕姐儿和慎哥儿出府,我没有意见,只是每回出去,都叫白致跟着你们,别出事就成。”
白致只听他的,到时候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拿眼盯着她,回头再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说给陆渊听,想想就觉得不舒坦。
云露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要白致,你也别叫人跟着我,我自己带着金凤和纤云就行。”
陆渊拗不过她,只能先应了下来,再暗地里派人跟着。
到了七月七日乞巧节,她早早起床洗漱打扮,燕姐儿和慎哥儿各自换了新衣,纤云还在慎哥儿的头上簪了朵花,细软乌黑的胎发上赫然一点粉红,小人儿一笑,一时恍惚,竟像个女孩儿。
这一日是京城女子除了花朝节以外,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因乞巧日可不必受拘束,早早打扮了出门,去赴各家宴约。
说是赴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的正事是相看姻缘。
是以每年这个时候,京城中最地位崇高的女子,都会办一场大宴,来邀请高门大户的贵妇贵女们参加七夕宴。
当今圣上元后早逝,多年未曾再立后,后宫嫔妃最高不过淑妃,奈何其一直体弱多病,鲜少出来抛头露面,所以往年七夕宴,都是由几个一品命妇一同举办的。
但今年大不相同了,因为康宁公主回京了。
康宁公主乃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又远嫁狄国多年为后,可比那几个命妇尊贵得多,今年的乞巧节自然而然就被她接过去大办一番。
因康宁出嫁时尚未及笄,未建公主府,所以今年的七夕宴选定了在宫外的皇庄,凡是京中有些脸面的贵妇小姐,都受邀参加,皇庄内设有马球场,再有各家的公子哥儿们来打马球,若是相中了哪个场上英姿飒爽的公子哥儿,贵妇们会和其母私下商榷,贵女则能提前一睹风姿,可以说是两相授好的一件事。
云露华来时皇庄外已经停满了各种华盖马车,她离着门还有远远一截,车就已经堵住不能动了。
今年因为康宁的缘故,来的人比往年都要多,早备下的牵马奴有些不够用,天又热,巳时刚到,一轮白日就悬在了高空上,贵妇们受不住热,已经拿绢子擦汗,开始抱怨起来。
今日是要到晚上看过鹊桥灯会才能走的,大早起来准备了一两个时辰的妆容,要是还没进去就被晒花了,一整日还怎么见人?
不过云露华和康宁早先约好通过气,是以不必排在后面等着,管事大监眼尖瞅到了她的马车,先唤了个牵马奴过来,让她的马车先进去。
这下后面原本等着的贵妇们就坐不住了,“这是哪个人物啊?凭什么先我们进去了!”
“瞧着那马车,也不是什么有排面的。”
“既如此,那大监为何先一步牵她的马,莫不是暗地里使了银钱!”
正有人看不惯想上去理论时,马车停下,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绡金帐,绣履轻踩足几,上头缀了颗硕大的蓝琉璃,世家贵女中缀鞋的多是珍珠,琉璃珠子可不常见。
但此刻众人都将目光集在了那张芙蓉面上,眉眼盈艳,朱唇丰泽,尤其是眉梢那点微扬的弧线,将这张绝色上又多添了娇妍。
既美又艳,群芳中唯此一支的惊秀,多少年了都没再见过。
不少世家夫人记性好的,都觉得眼熟,不止是谁惊呼一声‘那不是云露华!’,众人才恍然想起来是十年前倒台的云家女。
只见莲裙一旋,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个襁褓小儿,手脚欢实扑腾着,而后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人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但更为婉秀。
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拖儿带女来参加七夕宴的,历朝历代都是没有过的先例,小儿顽皮,这不是胡闹么!
但那管事大监笑容更加殷切,没说半个不字,反而连连夸赞着哥儿姐儿长着真好,引着人往里进去。
大家这才想起来,今日主宴的是康宁公主,云露华当年和康宁公主,那可是一同长大的交情,别说带孩子来参宴了,就是将孩子带进皇宫里,谁又能说什么。
一时有嫉有恨,“有公主撑腰又如何!还不是个低贱的妾!”
“康宁公主在京中待不了多久,待她走了,看她怎么威风!”
“听说她还把那正妻挤了下去,住上正妻的院子,可真真不要脸。”
“这算什么,八成那个庶女的事就是她弄的!”
能进七夕宴的,个个都是家中嫡妻主母,原就是最看不得这种宠妾灭妻的事,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她们眼前,更何况云露华当年风光无限时,她们争相追捧,跌落时却恨不得再踩她几脚,将她彻底踩进泥洼里永世不得翻身才好,见她又抖擞站了起来,更是厌恶极了。
于是云露华在她们口中,越说越不成样子,越传越尖酸刻薄,传到最后,成了京城都赫赫有名的恶妾。
有这样一种人,心思极为复杂,她打心底里就是见不得有人比自己好,尤其是一个家世样貌才学个个出挑的模板站在你跟前,她总要去挑出些毛病来,说不了你的外在,便诋毁你的内在,诋毁不了你的内在,就开始抨击些旁的,譬如你子嗣不丰,譬如你享不到儿孙之乐云云,好似说出那话时,自己就凌驾于别人之上,高高在上,睥睨不屑。
你比她们好时,她们不敢明面上多言,甚至还有谄媚殷勤,但有哪一日你落了下去,她们就会立即变了一副嘴脸,将心底最肮脏的恶全部显露出来。
最为可怕的是,这样的人在尘世中还不在少数,不论她们是市井妇人,或是高门贵女,在哪个阶层,你总能看到这样的影子。
纷纷扰扰听了一耳朵,金凤悄悄扯了扯云露华的袖子,“姑娘...您好像在她们口中,名声不大好?”
云露华一笑而过,逗着慎哥儿道:“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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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贵妇再瞧上不顺眼, 还不是得在外面顶着日头慢慢排队等着,而且得顺着规矩等的,也都是中等世家的, 但凡哪个高门贵族, 早托关系进去了。
一场宴还没开始, 一个进门就生出了这许多趣事。
康宁一身火红的百鸟朝凤金银线错绣锦裙, 袖口收窄, 髻后盘了珠夹,再簪上一排翠羽,倒省了戴冠的麻烦。
她见着慎哥儿眼放了光, 哟了一声, 将孩子从云露华怀中抱过去,“这就是慎哥儿吧,长得真好,玉雪可爱的。”
说着摸了摸那突兀的花,咯咯直笑, “尤其这样打扮, 倒像个女孩儿。”
金凤和康宁也是熟的,因此不如纤云那样拘束, 还能时不时搭上两句话,“这花还是燕姐儿早上折的, 心心念念想给慎哥儿戴上。”
说到燕姐儿,陆皎就从云露华身后羞答答出来,她鲜少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一路过来见着花堆里锦绣成团,也悄悄投去目光,但更多的是想着怎么把腰板挺直, 把手叠好,不给娘亲丢人。
她一套礼数做的很标准,朝康宁见礼,“公主万安。”
康宁惊讶出声,眨了眨眼,“这孩子真懂事,又守礼又乖巧,可比你娘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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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笑着,康宁身后突然探出个脑袋,俊眉高鼻,倒不像是大晟人。
“这个妹妹真好看,不知叫什么?”
康宁将他揪出来,竖眉道:“可达迓,不许胡闹,这是你妹妹!”
那脑袋露出了身子,瞧着面庞还显稚嫩,但却只比康宁矮半个头,云露华猜到他的身份,遂笑开了,“四王子长得真好。”
康宁嫁到狄国,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按照排序是第四,狄国也没有封王的习惯,临即位前都按几王子几王子这样叫着,但他虽是第四,却是狄国唯一的一位嫡王子。
康宁见云露华夸他,反而愁眉苦脸,“好什么,我只盼着能有个贴心的姑娘,这浑小子越大越不听话,三天两头把我气得够呛,当初刚将他生出来,就该听他父皇的话,送到天莫山上,也省得现在来受这罪。”
天莫山是狄国的神山,当狄王生下第一个嫡子时,都要把他送到天莫山上,养到十岁才能放出来,但当年康宁远嫁,刚生了孩子怎么舍得,再加上可达迓出生时身子孱弱,所以也就没送去。
可达迓听娘亲这么说,扮了个鬼脸道:“我还愿意到天莫山呢,那儿多好,自由自在的。”他冲拘谨在一旁的陆皎笑,“你想去天莫山吗,那里常年都是白雪皑皑,一眼望过去见不到头,若你能爬到山顶,指不定还能采到雪莲花,但要当心,它的周围一定会有一头狼王守着,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着拍了拍胸脯,下了保证,两颗露出来的虎牙尖尖细细,十分可爱。
陆皎眼中有了神往,但她仍是垂着头不说话,她不善言谈,面对热情开朗的可达迓,总显得手足无措,怕哪儿说错了,挪了挪步子往娘亲这里来。
康宁一记暴栗扣在可达迓头上,恶狠狠警告着,“不许吓你妹妹,自己玩儿去!”
可达迓揉着头吃痛,心里嘀咕娘亲手劲越来越大了,明明听父王说娘亲刚到狄国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他撇了撇嘴,只丢下一句,‘去寻三舅舅。’就跑了。
云露华道:“祁王也来了?”
康宁望着可达迓跑远的身影,笑意渐渐淡了,“来了,我那二哥也来了。”
七夕宴参加的多是女眷,即便要来,那也该是未曾婚配的适龄公子们,瑞王祁王早就成婚娶妻,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完全没必要凑这个热闹,除非今日这皇庄里,还有着其他的事。
云露华眼皮子跳了跳,“今儿个,是不是还有旁的事?”
康宁面上一抹嘲讽,“没有别的,就是奔着相那些姑娘,但他俩不是为自己相,是为笼络那些来相姑娘的年轻士子,听说前两年还好,但这两年,只要三弟在的地方,我那二哥都得过来,生怕被争走了风头。”
自打先太子被废,这储君之位就一直悬而未定,其实皇帝除了先太子,就这么两个儿子,怎么选都只能从这两个中选一个。
原先瑞王因办了云家舞弊案,一时风头大盛,众人都以为是他,但过了一年又一年,迟迟就是不松口,瑞王急得抓耳挠腮也无济于事,但也有人从皇帝那儿品出了些不一样的意思来。
瑞王这事办的是不错,但踩着自己的哥哥上位,而且还是曾经那么提携他的先太子,怎么说都有些叫人心里犯膈应,君王要无情,但毕竟你还只是个王爷,正头皇帝还在呢,你今日能卖兄,明日是不是就会弑父。
皇帝有了顾虑,不愿立他,那就只剩下一个祁王了。
祁王此人向来云淡风轻,雁过不留痕,鲜少掺和这种朝政之事,但不代表他就是没有争储的心,自然而然就有不少朝臣倒头往祁王那里靠,一块对付瑞王。
两王相争,争了这么些年,还都只是暗地里,直到从去年开始,皇帝的身子渐渐开始传出来不好,隔三差五要请太医,紫宸殿的门守着死死的,什么风也透不出来,就有人知道,皇帝开始不好了。
皇帝一旦不好,储君之位又迟迟不定,可不就剩下两个王爷天天打架似的,非要把对方斗下去么。
不过祁王还好,他为人随和惯了,也不兴闹得太难看,倒是瑞王,头顶着一堆功勋,又是占了个先,反而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难免慌了马脚,人一乱,就更没章法,祁王走哪儿他都要一道,事事压过一头。
康宁说到瑞王时,满心的怨恨,她出嫁前因瑞王同先太子要好,打小对自己这位庶兄也是关系亲厚,只是如今都化作了恨意。
天光一寸寸挪到了正中,照着人头发晕,康宁和云露华进了宴院,自寻了水榭高处坐下。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该来的贵妇贵女们也都来齐了,扶着水榭的玉阑干往下看,只见一片衣鬓香云,珠翠环绕,个个打扮得像个花仙子一般,就盼着能选中一个满意的夫婿。
慎哥儿在纤云怀中闹腾个不停,索性将他放了下来,牵着小手一步步往前引,陆皎规矩守在云露华身后,康宁递给她一块糕点,她接了要谢恩,却被人挥手拦了下来。
“哪儿就这么多规矩了,放松些,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也别叫公主了,只管唤我一声宁姨母。”
陆皎转向娘亲,眼神中是征求意见的意思,云露华一笑,揉了揉她的额,“听你宁姨母的,她不是外人,去和纤云慎哥儿一块玩吧。”
陆皎得了话,便捧着点心去喂弟弟,慎哥儿还小,乳牙才长了几颗,她就一点点碾碎了给他吃。
康宁在旁看着,又是艳羡又是怜惜,“你这一双儿女,真是上天莫大的福分,只是燕姐儿瞧着忒谨慎了些,这些年想必没少受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