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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的地板刚擦洗过,湿漉漉的,浸透裤子上的布料,凉意沁到膝盖缝里。
谭经武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
鹤知知被护着坐到了主位,李少卿、曾都使分别站在两侧,已换上了整套的官服。
他们先后捧起以预先写好的御状,一条条将谭经武的失职罪状念出来。
洪灾突发时,未及时遣散住户,致使大面积死伤。
眼见遭灾后身无分文的农户在药堂求药而不顾,最终病患病状拖延流连而死。
洪灾过后,不及时处置难民,不开仓赈灾,导致逃出生天的部分难民又活活饿死……
念着念着,谭经武反倒冷静下来,不再全身发抖。
“殿下,殿下,容臣辩解。”
“大坝崩塌,臣忧心成疾病倒,几日不吃不喝,遑论处理公务?这都是有县衙的大夫看过,县衙都有记录!”
“就算殿下要将臣治罪,这也并非臣有意为之,还望殿下开恩。”
鹤知知冷静地瞅着他。
“哦,你是嫌这些事儿太小了。”
鹤知知抬了抬另一只手,对李少卿示意。
李少卿捧起御状,接着曾都使念。
程序失当,大工程项关键处无主使批字。
征地时无主使在场协调,多方争执下打死打伤农户数名。
下料失误致使河内鱼虾毒死无数,河水污臭三月有余……
原来他们查到,就是这些。
谭经武的脖颈反而扬了起来,拱拱手道:“殿下,这些确属实情。”
“当时钦定的主使是叔父,叔父远赴千里之外剿匪,难免程序上有些疏漏。为此,叔父已然向朝廷自请惩罚,皇后娘娘也说过,不再追究了!”
“是吗,也就说,你一点错儿都没有?”
鹤知知身子前倾,展开一卷白纸,垂眸冷声念过。
压榨民工,从工钱中又抽成收入私囊三千两。
【创建和谐家园】结,收受贿赂五千两。
偷工减料,贪墨官银三万两。
鹤知知念得越多,谭经武洋洋得意的气势越是灰败。他跪坐回去,如一只低头的鹌鹑。
谭经武一脸菜色,求饶道:“臣,臣被财迷了心窍。可大坝崩塌事发后,臣已知错了!臣心中惶恐不已,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只是不敢主动投案。”
“臣心中有亏欠,所以才会大病一场,才会病好了之后,就立刻去向清平乡的百姓们负荆请罪……”
“咚”的一声,极沉闷的响声,惊堂木落在木桌上,打断了谭经武惨兮兮的自诉。
鹤知知用手指拨弄着那“惊堂木”,笑容微嘲。
“那这个,你也对清平乡的百姓负荆请罪了吗?”
谭经武怔怔抬头,看清桌上东西的瞬间,脸色唰然惨白。
那哪里是惊堂木,分明是一块敦实的金砖。
“这种东西,我们搜出了三十箱。”
鹤知知说着,一边起身走下高台,站定到跪着的谭经武面前。
“三十箱金砖……靠你那样贪,能贪出这个数?”
她低头看着谭经武,眸似冰霜,仿佛能生生割断人的咽喉。
“你究竟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第18章
谭经武看着那根金砖,牙根发颤,苍白如纸的面上瞬间滚下豆大汗珠,眼神直打飘。
“说啊。”
鹤知知逼近一步,他便仓惶地倒在地上,姿态扭曲,好似全身的骨节都被打碎了,依旧扭着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桌上的金砖。
“……那、那,那不是我的东西。”
好半晌,谭经武喃喃吐出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鹤知知蹙眉:“你说什么?”
方才谭经武装腔作态,游刃有余,所有的恐惧、愧疚都是装出来的,跪在堂下,还想把台上的人当傻子一般戏弄。
可这会儿,他突然被魇住似的,那信心满满的姿态忽地消失了,像是遭遇了什么重大打击、极其不可理喻之事。
就好似,突然从天掉下来一块大石头砸在他面前,石头缝里蹦出他死去多年亲妈的里衣里裤。
谭经武牙关格格作响,过了一会儿突地如梦惊醒,伸手去拽鹤知知的衣摆:“公主,殿下,殿下救我,我无辜啊……殿下!”
曾都使从台上大步下来,一脚踢开谭经武,将鹤知知护在身后。
“拉下去,从严再审!”
堂上士兵过来把谭经武拽起,一路拖出去,关进了外监。
李少卿也走下来,对鹤知知拱手道。
“殿下张弛有度自有分寸,年少有为,下官敬佩不已。”
鹤知知神色稍松:“哪里,还要多谢两位大人这段日子如此尽心竭力,才能找到诸多铁证。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我也得写封信告知宫中和外祖家,感谢二位大人的勤勉。”
李少卿和曾都使自然又是一番谦让。
“公主,如今已经将主犯逮捕,剩下的便是详审,待他招认事实经过,这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因为此地资料充足,不便移去京城,我等还需逗留一段时日。不如,下官先护送公主回京。”
鹤知知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有人手,若是想要回去,无需你们送,你们忙你们的便是。”
“何况……”鹤知知顿了顿,“我也想留下来,再看看。”
李少卿思忖一会儿,低头应道:“是。”
此后审讯又过了一日。
谭经武并不是个硬骨头,没多久就扛不住,吐露了更多罪情。
清平乡的水坝的确不是自然因灾崩塌,而是人为抽空的。
且这并不是第一例。
谭氏手中掌管了多地的工程,从其中贪墨朝廷官银无数,仍旧贪心不足,竟想出了将手中建了一半的工程自毁、伪造灾害,再从朝廷的赈灾款、工程重修款里再贪一笔的法子。
那些在灾害中丧生的尸骸,不过是他们贪赃谋利路上的踏脚石。
谭氏行事小心,拉拢了许多别地的官员共谋此事,将这些“人造灾害”分摊开来,并不醒目,还不曾被抓到过把柄。
这次水坝意外地没掌握好时间火候提前倾倒,又不巧,水坝图纸被曾卫平看过,曾卫平性情刚直、记性又绝佳,看过的图纸过目不忘,这才遮掩不过,引起宫中警觉,派人来查。
再要问更多,谭经武却不肯说了。
非要面呈公主,才肯招出谭氏勾连的其他官员名单。
福安看向鹤知知,有些犹豫。
“殿下,您真要答应谭经武,当面审他?”
谭经武想要找鹤知知,鹤知知也并不是很意外。
毕竟,那最后压垮谭经武的金砖,是鹤知知找到的。
那日一个侍卫在街坊小店中听人说起怪谈,说当地的某座神祠偶尔深夜,会从神像背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
有这个说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言之凿凿,个中细节越补越多。
鹤知知听闻此事后心有疑虑,思忖再三,还是让人直接将神祠翻了个遍,竟当真找到一面中空的土墙,挖开后便是这惊人的金砖。
谭氏一族盘踞清平乡已久,那谭经武又是惯会做表面功夫的,虚虚实实粉饰太平,哪怕是公主亲自来查,也依旧紧紧戴着他那狐狸面具。
若不是此番被鹤知知抓到了铁证,他绝不会招出这些。
鹤知知摇摇头,没有立即回答。
她穿过宣化坊,走入街道。
午后街上懒洋洋的,偶尔有几个人经过,摊主也懒得起身招呼,任他们自己翻看。
平静的街市之中,没有人知道,前些日子还在给他们下跪请罪、让众人津津乐道的大好官其实就是谋财害命的罪魁祸首。
只要外界没有战乱,他们的日子便总是平静如常,好似不会有任何变化。
鹤知知沉默地慢慢走着。
福安跟上来,拢了几次手,才小心地开口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鹤知知喃喃,“那谭经武的确不对劲。但我现下,最烦恼的却并不是这事。”
福安再度噤声。
他沉默地跟在殿下身后,穿街过巷,走进了一个被重重把守的神祠。
四周都是宫中带出来的侍卫,齐刷刷朝鹤知知行礼。
鹤知知眼神灰凉,提步走上石阶。
神祠,这地方,鹤知知从前大约从未曾来过。
因为她不信神,自然也就没有来这里的必要。
国师在大金并不只是一个摆设,他手下像皇帝掌管诸臣一样,掌管着大大小小的神祠。
在神祠之中侍奉神明、接受百姓敬畏朝拜的,叫做膺人。
就像官员有品阶,这些膺人也有地位高低。
他们称自己唯一的主子是天上的神明,但在俗世中,他们仍需听从国师的管辖,因为国师是离神最近的人,也有权对他们发号施令。
如果将神祠膺人的存在理解为另一个官员制度体系,那么国师便是他们那个世界的帝王。
神祠遍布大金所有地方,县丞掌管着百姓的衣食住行,膺人则掌管着百姓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