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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烟才不理他,她多少看明白了,这位顾大人根本就不似上京那些贵女说的,对容姑娘一点儿意思都没。
她家将军到今儿都孤家寡人的,难得有个喜欢的人,她怎么也要帮自家主子把墙角夯实了。
再者,主子们在院子里说事,护卫们跑去过招,这顾大人的长随脑子莫不是有病?
“姑娘在哪,我便在哪。”落烟冷冷道。
横平不似常吉与椎云,歪点子多,见落烟不应,默了默便继续做锯嘴葫芦。忖了忖,既然落烟姑娘在,那他也不必避开,索性便在院子里留下。
于是院子里的人便由三人变成了四人。
容舒察觉不出这里头的暗涌,顾长晋倒是淡淡瞥了横平一眼。
“大人寻我可是有甚线索了?”小姑娘连松子糖都顾不得吃,一落座便问道:“沈家与廖绕之事可有干系?”
顾长晋望着容舒,缓声道:“的确有部分海商与四方岛的海寇合作,秘密将大胤的丝绸、瓷器、茶叶卖出去。但这些海商里并无沈家,沈家自先帝开启海禁后便放弃了海上贸易这条商路,至今都不曾再碰。”
说到这里,他声音略微一顿,带了点儿敬重道:“当初你外祖父是第一批遵循海禁之策,放弃海上贸易的商人。”
建德帝在世那会,沈家仍是外祖父当家的。
以外祖父的为人,的确不会偷摸着做有害大胤的事。
“沈家作为粮商起家,经过许多代人的打拼,传到外祖手里方成为扬州第一巨贾的。”容舒说起那位从不曾谋面的外祖父,芙蓉面上不自觉地漾起了笑靥,“我听阿娘说,沈家鼎盛之时,生意遍布衣食住行里的各个行当,但外祖父从来不会为了利而放弃家国大义。”
都说海上商路是一条金银路,多少人宁肯私下造船偷偷将货物卖往海外,也不肯舍下那笔利,可外祖父当真是说舍便能舍。
嘉佑帝登基,沈家散去泰半家财后,外祖父再次做回了粮商,直到沈家交到沈治手里,方慢慢做起旁的行当。
小姑娘说起自家外祖父,声音里的自豪是藏都藏不住。顾长晋听着她说,眸子里也渐渐带了点笑意。
“沈治最初的确是遵循你外祖父的遗训,只做粮食买卖。但新近十年却做起了盐商,这些年他一直奔走在福建、山东以及辽东这几个布政司的盐场,他用过的盐引、路引皆有迹可循。”
都说天下百味盐为首。
盐商一贯来是大胤最富有的一批商人,沈家是做粮仓生意起家的,沈治会选择以粮换盐引,实则也是因着利字当头。
也正是转做了盐商,方让沈家今日的家财比二十年前翻了数十倍。
“福建、山东、辽东的盐场。”容舒细细琢磨着这几个地方,不解道:“为何舅舅不在江浙这边的盐场取盐?”
江浙亦是大胤几大盐场的所在地,这里的水道四通八达,漕运便利,为何舍下如此便利的取盐地,而跑去福建、辽东去取盐?
“正是因着漕运便利,各地的盐商都跑来江浙淮的盐场提盐,导致此处的盐不敷支取,而旁的地却又存盐壅滞。朝廷一直鼓励盐商去福建、辽东提盐,以缓解江浙的盐缺。你舅舅是领头往外跑的盐商,为此得了不少赞誉。”
一切都如此合情合理,竟寻不出半点可疑之处。
容舒只觉疑云重重,捏着油纸袋的指不由泛了白。
顾长晋半垂的眸子在她削葱似的指定了定,须臾,他掀眸看着她道:“目前的线索的确查不出什么,但你放心,我会继续查。”
容舒也知晓这事急不得。
眼下至少还有两年时间,便是沈家、容家当真逃不过这一劫,她也给自己和阿娘留了退路。
想到顾长晋在百忙之中还要替她查沈治,容舒一时既感激又愧疚。若沈治与廖绕有勾结,他查沈治倒也是顺手而为,可若是没有,那就成了耽误功夫的事儿了。
“大人还有廖绕与潘贡士的案子要查,既然沈家与廖绕之事无关,大人便不必再查了。”
容舒当真不想他分神,如今廖绕的事还有海寇偷袭扬州的事更加重要。
想了想便道:“海寇一入秋便要登岸烧杀抢掠,扬州富庶,自来是那些海贼的目标。此事还望大人同守备都司的将军们做好准备,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是她第二回 同他强调入了秋便要防备海寇袭击的事了。
顾长晋微一顿,直直望入她的眼,那双盛着月色的清澈的眸子藏不住半点儿心思,有着明晃晃的担忧。
他轻轻颔首,声嗓似安抚又似保证:“我已见过梁将军,中元节一过,守备都司的将领们会提前进入【创建和谐家园】状态。扬州,我们会守住。”
提到“中元节”,顾长晋心神一动,忽然想起这姑娘的生辰便是在中元节。
“容舒,”他唤着她的名儿,低沉的声音在燥热的夏夜里似泉水般缓缓流淌,“今岁的生辰,你要如何过?”
第五十二章
“容舒, 今岁的生辰,你要如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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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晋这话一落,院子里便静了静, 连树上的虫鸣都仿佛消停了些。
落烟面色微变, 惯来没甚表情的横平也惊诧了一瞬。
二人对视一眼, 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容舒更是有些纳罕,叫顾长晋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弄懵了。
“大人知晓我的生辰?”
“嗯,七月十五。”
二人议亲本就要对庚帖, 只那时顾长晋尚且不知两家正在议亲,自是不知晓她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
还是后来调查她的事时方知晓的。
这姑娘出生在嘉佑二年的中元节,正是因着她出生在这样一个称不上吉祥的日子,方才会招了容老夫人的厌恶。
顾长晋不信鬼神, 也不信那些说她生来不祥的传闻。
只他们成亲的时间太短, 说的话也太少,他甚至不知晓她从前会不会过生辰,又是如何过的。
在侯府之时,有她娘在, 大抵是年年都会给她过生辰。那在扬州呢, 沈治日日忙得不见人影,可有人给她过生辰?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过生辰的。
若是可以, 也想亲自给她过生辰。
诚然,眼下这情形的确不是个能安安心心畅畅快快庆祝生辰的好时机。
可是不能大办,至少能一同吃碗长寿面。
就像从前在山里, 父亲给阿娘庆生一样。
一碗面, 三两小菜, 几杯酒, 便好。
他想像父亲给阿娘庆生一样地给她过生辰。
这感觉来得格外强烈, 以致于他问出那句话后,安分了许久的心竟怦怦直跳。
容舒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过的。在上京阿娘会给我过,在扬州,郭姨、拾义叔还有舅舅都不会忘了我的生辰。今儿郭姨还说给我安排了画舫,说要在小秦淮河给我庆生。按惯例,舅舅若是在家,夜里也会给我庆祝一番。”
她说着便顿了顿,迟疑道:“中元节那日,大人可是有甚吩咐?”
除了想到中元节那日他有事要劳烦她,容舒是当真想不到他贸然问起她生辰的缘由。
概因他本就不是会主动给人庆生的人。
虽然前世,他也曾给她过过一次生辰。
那是成亲第二年的事了,他提前从都察院回来。
知晓她过生辰,便十分冷淡地差常吉到外头买了两碗长寿面回来。
虽然只是一碗长寿面,可容舒还是很开心的。
容舒过生从来只看重是和谁过,丝毫不在乎怎样过,便是两人分食一碗长寿面,也是极好的。
当然,若是那碗长寿面能好吃些便最好了。
她打小就是个馋嘴的,梧桐巷有不少小食肆卖的面都很美味。
那家卖梅花汤饼的铺子便有卖长寿面。
知晓是常吉出去买,容舒还觉得十分放心。
概因常吉也是个好吃的,一个好吃的人自然知道在哪儿能买到最好吃的长寿面。
容舒那会对即将吃到长寿面充满了期待。
然而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
常吉买回来的长寿面,简直是容舒平生吃过最难吃的面。
面条没和好,硬邦邦的,跟咬石子似的,面汤也寡淡得很。
容舒吃了一口,差点儿没给吐出来。
然后一抬眼便见顾长晋清潭似的一双眸正一瞬不错地盯着她看。
表情极其古怪不说,那眼神瞧着,还有点儿生气,好似在同她说:“容舒,这面,你吐出来试试。”
容舒只好生生咽下那口面。
她长那么大,就没吃过那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大抵是看她吃得勉强,顾长晋三俩下吃完他的面后,便端走她的碗,让常吉拿走了。
容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好歹是他特地差人出去买的面呢,她只吃了两口就不吃,委实是太不识抬举了点。
“以后过生辰吃的长寿面还是让小厨房做就好,外头卖的面到底是没有自己做的好吃。”她如是道。
顾长晋那会刚喝了口茶水,叫她这话说得差点儿噎了下。
他从茶盏里抬起眼,良久,勾唇笑了声:“成。”
那语气听着,好似还带了点儿咬牙切齿,弄得容舒好生纳罕。
当然,她再纳罕,也没有这会纳罕。
前世他们是夫妻,好歹成亲了两年,顾长晋陪她吃碗长寿面权当庆生,倒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这会他们又没甚干系的,他问她的生辰作甚?只能是她生辰那日有甚事要劳烦她搭把手罢。
容舒安静地等着下文。
落烟安静又心怀戒备地等着下文。
横平也在安静又满心疑惑地等着下文。
前前后后被三双眼睛盯着,顾长晋到嘴的话到底说不出口,轻咳了声,淡淡道:“没甚事。”
语气淡淡,神色也是淡淡。
容舒望了他一眼,这样冷冷淡淡的顾长晋才是她一贯熟悉的那个人。
一时就松了口气。
说完正事,她也不想多逗留,便提出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