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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L】不见上仙三百年-第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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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行雪听到封薛礼依然不见波澜的声音,愣了一下。因为他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并没有把这话问出口,而对方却像是知道一般回答了。

        乌行雪:“你……”

        就听见封薛礼又道:“这话灵王——”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要改口为“城主”,但话已至此,索性也就继续往下说了:“你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问过了,我不过是再答一回而已。”

        乌行雪蹙起眉。

        封薛礼道:“灵王还道,强借神木之力有违世间之理,一事引万事,无辜受牵连者不可估量。”

        乌行雪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但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从此时的封薛礼口中说出来,着实奇怪。因为对方正做着所谓“有违世间之理”的事情,固执得惊人。

        封薛礼说:“如今灵王若是还想再提,我也依然可以再答一回:我都知道。”

        有违常理也好,牵连无辜也好。这些话他全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曾经他也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同很多人讲过这样的道理。

        灵台的明无仙首,那是世间百姓供奉最多的神仙。他嗅着那些香火,不用细数也知道龛台底下跪过多少人。他有大小神像三万尊,画像更是遍数不清。

        他的神像立在无数百姓的屋子里,听过不知多少俗事杂语,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

        有些道理知晓归知晓,真要违背起来,谁都拦不住。

        正因为明白,所以不会回头。

        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多到几乎任何事他都可以波澜不惊。

        他曾经恪守着数不清的道理,从不觉得那些条条框框是什么束缚。因为那都是他所赞同的。

        他不多插手人间事,在恰当的时局降一些福祉。同样的话不多说,同样的人不多劝,点到即止,事不过三。

        这些零零碎碎之事拼合在一起,就是仙都同人间的界限。他一度觉得泾渭分明,很有道理。

        他将这些道理讲给很多人听,他总是讲得很平静,对方听得进去那是好事,听不进去便迟早会吃些教训,他不多干预。

        但后来他忽然意识到,世间总有例外。

        “凡事总有例外”,这话也是一个道理。而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居然用了那么久才明白。

        再后来,他便有了很多“例外”——同一个道理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冲的还是同一个人,语气也不再平静。

        他曾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也曾经斥责过一个人,一字一句地问他:“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你当升仙时领的天诏是废纸一张?!”

        他对那人说:“世间不讲道理的事浩如烟海,你管了一件,就得管另一件……”

        他还说过:“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再多插手人间事了。”

        ……

        他甚至还对那人说过:“你如此行事,迟早有一日……”

        “迟早有一日”这种话,在凡间都是说给痛恨的仇者听的。他们从不是仇人,但他居然说过那么重的话,只是为了让对方听下那些道理。

        而如今,那些他一字一句讲过的道理,正一点一点粉碎在他手里。他这些年做下的很多事,都是在违背他曾经说过的那些道理。

        他见过世间许多人,喜欢在做下一些事之后辩解一句“是我糊涂了”。但他说不出这句话,因为他从来都很清醒。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着每一件事,清醒地数着自己违背的每一条天理,清醒地看着自己布下的那些阵局。

        阵局里流淌的血、阵局里牵连的命,他都看着呢。

        所以百来年了,从没有人能劝他,也没有人能拦他。

        只是如今,在同乌行雪和萧复暄交手的刹那,他在数百年冷静的清醒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解。于是他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中看向乌行雪的眼睛,说道:“灵王所见之事决不比我少,就不曾有一日觉得不公么?”

        乌行雪蹙眉之时,萧复暄的长剑悍然而至!

        封薛礼疾速后掠,动作之快,掀得整个雀不落雪雾当空。

        他以灯挡于眉间,而后一个矮身,游龙一般化为一缕长烟,瞬间融于漫天雪雾里。

        而乌行雪却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封薛礼模糊的嗓音散在各处,几乎找不到一个定点。他说:“是我疏忽,灵王就算所见之事再多,如今也忘了大半。”

        乌行雪眸光极静,背与萧复暄相抵,刹那便扫过整个院落。

        却听得封薛礼继续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或许你也会问一句,凭何——”

        话音重重落下的时候,那抹烟气已然聚向那棵巨树。

        但它拢去的同时,“免”字剑的剑影割破长风,不偏不倚刚好穿过那抹烟。

        “少爷!!!”笑狐扑过去的时候,封薛礼显出人形。

        他一丝不苟的衣衫终于乱了一些,下颔有一道细长的线,血珠就顺着线朝下滑落。

        笑狐立于封薛礼身边,他们四周环绕着天宿剑气,愣是不可进也不可退。

        封薛礼抬手抹了下颔的血,依然眉眼不动如山,他在金光剑影里平淡开口道:“曾经有人问过我这样的话,如今巧有机会,我替他问问二位……”

        萧复暄手中长剑锵然楔地,肩背挺拔挡于乌行雪身前,冷声道:“讲。”

        封薛礼道:“他说这世间但凡修行之人必有所求,要么求长生,要么求强体,也有大慈大悲者求的是人间太平。他说耗费百年竭尽全力飞升入了仙都,却忽然什么都不能求了。”

        “都说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横加插手太多人间之事。那么当年又何苦修行飞升呢?就为了端坐在龛台上,嗅着人间香火,旁观上百年、千年而不动么?倘若如此,仙都的长生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这道理若是不对,那因为违背了此等道理就受天罚的人,该不该问一句凭何?”

        “那些因为触犯天规屡屡被调遣的人,执掌的都是凄冷之地。车马匆匆行经无人停留的大悲谷、坟冢连天不见活人的京观、只有荒土和幻影百姓避之不及的不动山、终年雷霆环绕连仙迹都罕至的雪池……那些地方哪来香火供奉,调遣过去便是等着被打回人间。”

        “废仙台就依着坐春风,灵王亲眼所见一定比我多得多。就没有一刻觉得不公么?”

        更何况还有神木……

        封薛礼即便再能查,也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凭借所知晓的,也能猜个一二。灵王同神木因果相连,世人加诸于神木之上的种种祸端、层层麻烦,必然让灵王背了不少苦头。

        于是他说:“你平白承受着那些生死恩怨、爱恨情仇,不觉得不公么,不会问一句凭何?”

        不过封薛礼没有真的等乌行雪回答,毕竟一个前尘尽忘的人,恐怕也不会记得那些事,自然也答不出什么来。

        倒是他自己,在这一声声的问话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觉得灵王应当是有不甘的,也会觉得不公,甚至问过“凭何如此”。

        他静静道:“想必是有的……否则堂堂灵王又为何会在三百年前从仙都堕回人间,仙气尽丧,成了邪魔。”

        这话说出来时,乌行雪眼眸动了一下。

        而最后那个字落下,萧复暄瞬间到了封薛礼面前。剑芒刺去的刹那,他冷冷的嗓音穿风而过:“你所言之事,同你所做之事有半分关系么。”

        “没有。”封薛礼未做任何掩饰,“代问而已。。”

        当年那人问他,他答了许多,天上地下滔滔不绝。而如今,那些曾经回答对方的话已经劝服不了他自己了。

        他只是把这个问题递出去。

        至于他自己,已经无甚所谓了,因为他连对错都不在意。

        既然总有不公,那就不用再讲什么道理。

        “祸及一人是错,祸及百人千人万人也是错。都是错,遑论高低。”

        这条路他当年踏了一步,就只能往前,退也退不回原点了。

        “救百人千人万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同样遑论高低。”

        倘若这条路成了,他救了自己想救之人,也算得偿所愿。倘若没成,因果报应一并受之,那就是咎由自取。

        他什么都想到了,也什么都清楚。

        “救一人能换得自己一句甘心。”封薛礼挑着灯火,抬眸道:“救那百千万人又换了些什么呢?轮回走上一遭,谁都记不得,平白受罪而已。”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浓重的邪魔气倾泻而出。

        乌行雪和萧复暄攻过去时,封薛礼陡然改了路数,居然不避不挡,就要以那躯壳当头迎之。

        两人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脸色一变,在招式临头之时强收了一点攻势。

        毕竟那躯壳是封家幺子封薛礼的,严格而论,也算是平白遭受的牵连。他们若是不收势,而对方又全然不避,那躯壳定然会落得一个粉碎不堪的下场。

        但即便这时收势,也略有些晚了。

        眼看着乌行雪的手指已经触到对方额顶,照常理来说,下一刻对方便会颅骨尽碎,关窍血流如注。而他体内的灵魄也会因此而被强行剥离出一点来。

        可就在那时,乌行雪忽然感受到一股反推之力。

        就像有一双无形之手挡在封薛礼那具躯壳的命门前,与他对上了掌。

        而古怪的是,那股反推之力与他自己的气力角度一模一样,就好像那是另一个乌行雪护了一下那具躯壳似的。

        不仅如此,萧复暄的剑招也被那股无形之力拦了一下。以至于那具躯壳居然没有承到半点伤。

        怎么回事?!

        乌行雪心生疑惑,却在嗅到那股护力的气息时明白过来。

        那护力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自己,或者说……是神木的味道。而之所以会有这种护力,只有一种可能——这具躯壳本该受到神木的祝福和庇佑,这一世应当长命百岁。

        这样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当年被前世的萧复暄埋于神木树下的那个孩子。

        ****

        变化往往在转瞬之间。

        乌行雪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封薛礼”不避不挡,等的就是那个时机——在他和萧复暄强收攻势之下,只要“封薛礼”不死,就能抓住那一瞬的空隙。

        事实可证,“封薛礼”抓住了。

        他挑中这具躯壳就是为了这一点,为了乌行雪和萧复暄杀不了他。如此一来,他便能攫取反杀的机会。

        因为神木的关系,“封薛礼”不想对乌行雪祭出杀招。但他又得让那两人都顾不得他,于是那杀招便直贯向萧复暄。

        霎时间,“封薛礼”和“方储”灵魄共震之下,两边同攻。

        威压顿时如群山莽岳,倾轧而来。灯火光亮如炬,一照百里。

        赶过来护主的笑狐承受不住,在威压之下“噗”地跪趴在地。若不是那杀招并非冲他而去,他此时恐怕已经肝胆俱碎,在地上被压成一张薄皮了。

        他艰难抬头,就见几乎整个雀不落都陷在“火”里,他甚至听到了宁怀衫的嘶声痛呼,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所有一切都陷落在火里,他一个人也看不见。

        那其实有些可惜……

        倘若他再向前一点点,或许就能依稀看见他心心念念很久的那个少爷——那个生来便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火,他看着、陪着长大的人在躯壳里显露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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