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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少敌多,明无仙首何必呢。”乌行雪的嗓音仿佛也带着霜寒气,在巨树扑簌落下的雪雾里显得轻而模糊。
那抹烟尘又瞬间聚于乌行雪身后,速度之快,连眨眼都不及。
封薛礼手指一拨,提着的灯火便是一个环扫,火光顷刻将乌行雪笼于其中。这时他才开口答道:“未必。”
“什么?”乌行雪一怔。
“未必是以少敌多。”封薛礼完完整整答了一句。
话音落下的瞬间,乌行雪眉心一皱,直觉不太妙。
果不其然,他只感觉眼前一晃,无数灯烛在他眼前燃烧起来。他能看到数不清的灯盏在风里微微晃着,惶惶火光连结成片,又模糊至极。
那种体验着实不舒服,就像被灯火晃得失了明,遑论要摸清东西南北了。
乌行雪能感觉到,封薛礼这一个环扫并非是攻击,而是意图将他困在这囹圄之地。而灯火笼上来的那一刻,他隐约看见封薛礼的招式冲着萧复暄去了。
乌行雪心头一跳,直觉得有些古怪。
为何圈的是他,攻击的是萧复暄?
他才是在劫期里的那一个,众所周知劫期里的邪魔不能大动气劲,说一句“虚弱”也无可反驳。但凡正常人要挑一个对招,也该挑他,而不是挑萧复暄吧?
为何封薛礼反其道而行之?
除非……
除非在封薛礼看来,萧复暄此时更受牵制。或者说封薛礼做了什么,让萧复暄此时更受牵制。
想到这一点,再思及刚刚那句“未必是以少敌多”,乌行雪面色一沉,急于从这囹圄中出去。
但他不记得任何破阵之招……
乌行雪眼里时常浮动的笑意此刻一星半点都看不见,微微下撇的眼尾让他显得冷峻异常。
如果不记得破阵之招,那就只能强开了。
但封薛礼并非寻常之人,他布下的囹圄,同萧复暄笼罩着雀不落的结界恐怕相差无几,不是三两招就能冲破的。
而乌行雪身无利刃,两手空空。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白霜骤然从指尖结起,朝上蔓延。极寒气劲运转之下,就连呵出来的气似乎都能转瞬成冰。
他两手一绷,浓重如海潮的邪魔气倾泻而出,伴随之下的,是更为浓重的杀气……
***
封薛礼将雀不落一划为二,把乌行雪和萧复暄分隔开来。他借着照夜城万千邪魔气息对天宿的阻碍和影响,与萧复暄斗在一起。
在这种境况之下,他身边还有笑狐和“方储”,萧复暄那边却只有一个宁怀衫。倒算是他以多敌少了。
他本以为能借此获得一丝先机,哪怕只有一招的时间,只要让他能够再开一次阵局。
然后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当他听见另一处囹圄崩塌的巨响时,封薛礼诧然回头。
明明乌行雪记忆全失又尚在劫期,明明劫期中的邪魔动用气劲限制极多、内损极大,明明那片囹圄应该能困住对方好一阵子,明明……
再多的预设在此时都成了虚影,那道崩塌声响起时他就该明白,他今日是讨不着丝毫好处了。
***
其实封薛礼的预设并不算错,乌行雪周身气劲运转起来确实生涩凝滞,而且每运转一周,每落一道杀招在囹圄之上,他就更冷一些。
到最后,他冷得浑身泛疼。
但他中途碰到了一丝转机……
就在他冷得几乎再出不了招时,他忽然感觉身体里僵冷凝滞的气劲再次流转起来,仿佛春水在暄和暖风中缓缓解冻。
就好像一个久病之人忽然开始自愈一般。
乌行雪顾不上多想,攫取了那点凭空生出的暖意,化于周身气劲之中。没过片刻,他便不再那样苍白无色了。
而在缓过来的瞬间,他四道杀招强横地劈落在囹圄四象上。每招落地时,几乎带着九天玄雷之势。
一时间砂石飞溅,地面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剑分劈而过,划出数十丈深的地裂!
封禁的囹圄在那一刻隆隆作响,最后一道落下的瞬间,巨大的裂痕自天贯下,整个囹圄分崩成无数碎片。
囹圄崩裂之时,乌行雪穿过裂缝一眼看见了萧复暄。对方一招免字剑出手,巨大的金影当空劈落,直奔封薛礼而去,脸色极冷,身上倒是不见有伤。
还好……
乌行雪轻轻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便身形一僵。
因为在他击破囹圄之后,为了去帮萧复暄一把,他又一次攫取了身体里莫名滋生的那一点暖意,想要再运转一周气劲。
可就在那时,他清晰地看见萧复暄剑气凝滞了一瞬,脸色生冷之下不见血气,握剑的那只手从虎口处渗出了血来。
那一刻,乌行雪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方才突如其来的自愈并非真的没有源头,而是因为萧复暄。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有一刹那的惊疑不定。
于是他又试了一次,借着那暖意再度运转气劲。这次刚一运转他就立刻停下了,因为他发现萧复暄的状态真的在随他而变。
他在逐渐好转,萧复暄的血色却越来越淡。
这是……怎么回事?
第81章 渊源
乌行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鹊都了。
自从意识到那是一场凭空生造的大梦, 他便再也没有回想过梦里的任何细节。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在话本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说来也很巧,那刚好是他在苍琅北域睁眼前翻看的话本, 那故事是其中之一, 明明十分简单, 但他当时倚靠在榻边,一手支着头, 一手捻着书页,莫名看了好久。
久到连管家都忍不住问他:“是什么故事让您看难过了?”
当时他还怔了一下,回神疑问道:“难过?”
管家点了点头, 指着自己的眉心说:“瞧着是这样, 您垂着眼, 这里还皱着呢。”
当时的乌行雪恍然失笑, 松了眉心道:“哦,没有的事。一个小故事而已,又怎么会看得难过呢。”
管家面露好奇。
乌行雪索性就同他讲了几句:“说是有一位老者, 素来喜爱花草,种了满满一院。有一年春初碰见奇景,日丽风暄的时候乍起雷霆, 不偏不倚地就劈在他院里,劈得满地狼藉。”
“老人家心痛不已, 觉得费心养护的花花草草必然要变成一片焦土,活不下来了,谁知那满院的花树还真就活下来一株。”
“活下来的那株花树如期在暮春三月抽枝散芽, 但不知是因为那晴天乍起的雷霆还是旁的什么, 那株花树后来开的花很是奇异。”
管家问:“怎么个奇异法?”
当时的他“唔”了一声,轻声道:“见过并蒂莲么?照这话本里说的, 应当就如那并蒂莲一样,一枝双生……”
管家赞叹道:“那可真是世间少见,是天降的奇缘,是好事啊。”
他却静了一会儿,道:“难说。”
管家:“您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捻着书页,又不知为何怔了一会儿,道:“这话本里写着,那一枝双生的花并没有都开得很好,这边生机勃勃时,另一边便带着枯相。这朵好了,那朵就遭了。”
管家有些遗憾道:“那确实有些可惜……”
他轻轻“嗯”了一声,应着管家的话。手指抵着书页又道:“还不止,其中一朵颇有些霸道,总是它开得更好一些。”
管家答道:“多汲了些养分吧。”
他半垂的眸子眨了一下,又抬眼冲管家道:“所以说……这哪里能算是天降的奇缘。恐怕也就那朵占了先的花会这么想,对另一朵来说,怕不是孽缘。”
管家也不知该如何应和,这确实是个小故事,两朵花而已,谈不上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他倒是瞥了那书册好几眼,奇怪道:“这话本……”
“话本怎么了?”
“这话本哪里来的,好似从未听说过。”
梦里的乌行雪当时顿了一下,道:“随手拿的。”
管家问:“木架上么?我昨个儿带人洒扫似乎没见着。”
他答道:“可能搁在一边了。你去忙吧,我再看会儿。”
……
***
那就是话本里一个占不了多少篇幅的故事,不甚起眼,乌行雪却在这时忽然想起来。
如果鹊都是一场生造的大梦,梦里的一切不可能真的毫无来由,或许那些话本以及话本里的故事都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和提醒。
眼下他和萧复暄之间的牵连,让他不由地想起那双生的枝芽。
而他就像是那朵占了大半养分的花。
只是这种牵连究竟是从何而起的?是因为白玉精包裹着神木就像一种滋养,由此而生?还是因为萧复暄在他身上留下过什么?
乌行雪很想问个明白,但眼下却并不是一个能好好问话的时机。
他深深看了萧复暄一眼,转瞬便出手插·进了战局。
他们身躯灵魄皆有所损,又有这种此消彼长的牵连在其中,对着“封薛礼”,其实已经算不上“二对一”了。
更何况“封薛礼”这一行带上了几乎整个照夜城的大小邪魔,严苛而言,甚至应当反一反,算是以少敌多,封薛礼才是多的那一方。
但这场战局却并没有陷入胶着,或者说只胶着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神仙也好,邪魔也罢,一瞬的时间对他们而言有时却显得极长。在那极短的须臾里足够发生很多事——
诸如乌行雪寒气煞人的手指将要抵上封薛礼的喉咙时,发现对方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眸光居然还朝神木看了一眼。
那一眼给乌行雪一种错觉,仿佛只要能换取时机去动神木,封薛礼甚至可以生生挨下他这一招。
乌行雪在那一刻手指顿了一下。
于是封薛礼在那顷刻之间隐约听了一句问话。其实乌行雪并没有真的问出来,但招式的停顿间,封薛礼知道乌行雪想说什么,那恍然听见的,不过是多年前的一句折影而已。
他知道乌行雪要说:“我见过太多世人执着于神木,祸【创建和谐家园】己,从没料到你会是其中之一。”
在曾经的仙都,明无仙首同灵王和天宿并不算相熟,说过的话寥寥可数。他们三人极为有限的一点交集,大概就是那个叫做“云骇”的人了。除此以外,他们连一声客套的“仙友”都称不上。
所以封薛礼开口答道:“既然不是‘仙友’,就谈不上‘料到’或是‘没料到’。”
乌行雪听到封薛礼依然不见波澜的声音,愣了一下。因为他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并没有把这话问出口,而对方却像是知道一般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