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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夕望不自然地站起，把不情愿咽回肚里，边朝房间张望，边往里走。好像外面是地狱，里面是天堂。

  　　可房间里面是更深的地狱。

  　　还没踏进房门，虞夕望就闻到了记忆里熟悉呛鼻的烟草味。

  　　顾行煜全身的肤色极黑，像被浇灌了一层灰黑的泥浆。泥浆干透了，皮肤又干又粗。厚棉被把他大部分暴瘦的身子遮起，【创建和谐家园】在外的干瘦的手臂和肿大的脖子上凭空生出来几处成片的黑痣。

  　　毒瘤浮在他的皮肤上，深入他的骨血里。他的脚又肥又肿，不成形状，如同倒地的怪兽，依旧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威慑力。

  　　怪兽是顾行煜的死去的良知和温柔。

  　　看到虞夕望进门的一瞬，顾行煜搁在床头柜上弹烟灰的手顿了顿，“哟——”他把惊讶的语气强调得很重，因为他女儿来看他这件事的确令他感到意外。

  　　“这是谁啊——顾夕望！”

  　　听到这几个字，虞夕望的脚趾不自觉地抽筋、蜷缩，像被人钉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虞夕望的直觉是准的——即便是这样的顾行煜，行尸走肉一样躺了大半年，依旧能熟稔地捻着烟灰，把仍燃着烟丝的烟【创建和谐家园】叼在嘴里，吐出只能呛到虞夕望的烟雾。

  　　顾行煜向来只抽最凶的烟，他说太寡淡的烟，抽起来不尽兴。

  　　烟草，是顾行煜一辈子的情人。

  　　情人着最艳红色的旗袍。

  　　“知道来看看你爸了？怎么，愣住了？”

  　　顾行煜见久违的女儿不说话，他轻哼一声，“不用这样吧，顾夕望，你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怎样的人？虞夕望想，她骄傲，不随便低头，没什么好运，脾气也不算好，至少在顾行煜面前，她随时都可能发疯……

  　　——这些都像顾行煜，她是另一个顾行煜，她花了二十年脱离的顾行煜的影子。

  　　“是肺癌，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

  　　顾行煜边说，边剧烈地咳嗽，他的声音极度嘶哑。压制好一波咳嗽，又开始新一轮的吞云吐雾。

  　　癌，不会成为顾行煜的威胁，只会成为他得意的铠甲。

  　　“你还别说，虞舒意可真是厉害，她脚踏进地狱这么多年了，还要想着拉我一把，哼，你妈啊可真厉害……”

  　　节气入了秋，夜来得悄无声息，一点黑蓝色的寒光从厚重的暗色窗帘中间溜进来，抓住了床边的一束灰尘。

  　　绝望的灰尘在光里跳跃与浮沉。

  　　虞夕望的眼眶又一次酸胀，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也不知痛地抠弄着，试图压制堵在胸口的郁气。手机震了震，虞夕望在顾行煜发病一样的疯言疯语里开了个小差。

  　　她看了眼，是梁嘉远的信息——“我煮了面，给‘虞公子’闻，他皱眉头了。”

  　　虞夕望按灭了手机屏，重新把目光抛向床上的顾行煜，“我的确不是来同情你的，顾行煜。父女一场，见你还没死，我就放心了。我不替你难过，你自己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难过……”

  　　“别再指责我妈妈，你没有资格。反正你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这是你的报应。就这样，我走了……”

  　　“对了，”虞夕望背过身去，走到门口停下来，“我姓虞，你别再弄错了。”

  　　她把高跟鞋踩得很重，但双脚却觉得发虚。走廊上，她尝到滑落嘴角的一点咸味。

  　　“诶，夕望怎么要走了，我饭还没煮完呢……”老太太拉着她的袖子，想要挽留难得上门的亲孙女。

  　　虞夕望从包里拿出一个硬纸壳的厚重信封，“不吃了，这些……您收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二老没留住人，打开信封一看，厚厚的一沓。

  　　关于顾行煜的那些“债”，虞夕望一次性还清了。

  　　老人的声音飘在虞夕望决然的背影里。

  　　“呀！这么多……”

  　　“赶紧合上，别让人看见！”

  　　“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就是你说话难听，把人给气跑了吧……”

  第155章 化冻

  　　国庆时，“钢琴小王子”虞天昭在下半年开启了个人音乐会的亚洲巡演，巡演地点刚好是在香港。

  　　虞夕望拿到票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梁嘉远，可梁嘉远却因为在会议中，切断了她的来电，只回复道“开会中”。

  　　这两天梁嘉远都很忙，没有什么时间陪她，也没有回过她的公寓，就连信息也发得很少。

  　　正苦恼着，虞夕望收到了一条来自章榆的好消息。

  　　章小鱼：「登登登登登！恭喜夕望望喜提干儿子！小鱼儿向你报到！」

  　　章小鱼：「（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游戏王：「哇！！！恭喜章小鱼喜提亲儿子！好可爱！」

  　　游戏王：「这和吴誉有区别吗？简直是完美【创建和谐家园】粘贴并缩小！」

  　　章小鱼：「谁说的！明明像漂亮妈妈我多一点！」

  　　游戏王：「你最漂亮！我来看你呀！」

  　　章小鱼：「你不许来！晚几天！我现在太丑了，你会把我比下去的……」

  　　游戏王：「哈哈哈……好！马上去给新手妈妈准备礼物！」

  　　游戏王：「你家吴誉好高效呀！2月结婚，12月准时当爸！」

  　　章小鱼：「羡慕吗？你家梁嘉远要加油哦！」

  　　章小鱼：「对了，他求婚了没？都在一起一年多了还没求婚？」

  　　虞夕望有些不知如何回复，于是敷衍地发了个遁地的表情。

  　　章小鱼：「喔~我知道了！求过了啊！」

  　　章小鱼：「但是你拒了？你真拒了！」

  　　虞夕望没想到章榆这么了解自己，只好如实回复。

  　　游戏王：「嗯……」

  　　章小鱼：「我去……真有你的！」

  　　章小鱼：「真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 =！」

  　　章小鱼：「难道你觉得你们时间很多，可以随便浪费？」

  　　章小鱼：「（语音）夕望望，别做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你们错过了八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该爱的时候就得去爱，管那么多做什么！」

  　　虞夕望在章榆的消息轰炸里插了一句没有底气的话。

  　　游戏王：「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章小鱼：「（语音）我知道你顾虑多，也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没有信心，但是宝贝，既然分隔两地那么多年都没能磨灭你们对对方的喜欢，那么就证明你早就确定、肯定、偏偏并且非要这个人了呀！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章小鱼：「（语音）结婚不是就意味着结束，婚姻是你们恋爱的延续，是你们关系的更深的维系。别把它看得那么严肃，别把它当作一个怪物，它只是一段新的旅程，这段旅程梁嘉远会是你的最佳伙伴！别害怕，享受它！我还是想告诉你，爱要及时，你看看我！宝贝加油！冲吧！～」

  　　游戏王：「知道啦！:）」

  　　章小鱼：「更何况啊，夕望望，你正被安安稳稳地爱着呢，对吗？所以……你还怕什么呢？」

  　　章小鱼：「对了，过几天记得带梁嘉远一块来啊，让我家吴誉嘚瑟嘚瑟！哈哈哈……」

  　　下班后，虞夕望驱车前往“倚湖山居”，打算在梁嘉远家等他回来。她到梁家的时候，江雅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

  　　“阿姨……”

  　　“呀！夕夕来啦！”江雅忙不迭地擦了擦手，朝虞夕望迎上去。

  　　这一年，虞、梁两家来往频繁，梁家人对她也极好，江雅早就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宠着了。

  　　虞夕望往屋里张望了下，问道：“阿姨，嘉远回来了吗？”

  　　“你没打电话给他吗？”江雅疑惑。

  　　虞夕望咧咧嘴，说：“他没接，说在开会，我以为他结束了会回这里……”

  　　“夕夕，他说在忙那估计就是真在忙，忙完了他自然会找你的呀！”江雅说。

  　　虞夕望小声“抱怨”了句：“他这两天都没有去我那……”

  　　江雅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找她讨人来了。

  　　她拉着虞夕望到院子里的茶桌边坐下，浅笑着说：“你想多了，乖乖……他去你那比回自己家要积极多了，要不是我叫他，他哪里舍得分一天给我啊？如果连你那都没去，估计就是住学校了，那就是真忙！你就放心，他不会不理你的，忙完了他肯定第一时间去找你的。”

  　　“嗯……我知道了。”虞夕望顿了顿，有些话不知怎么开口。

  　　江雅一眼看出她的迟疑，问道：“乖乖，是不是有心事？”

  　　“阿姨，我……之前没有答应他的求婚，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虞夕望不好意思地问。

  　　江雅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说：“阿姨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听你小舅婆说过，这些我都理解。你以为我是那么功利的人吗？看见嘉远谈一个对象，就要把她拉来当自己儿媳妇，就要催着他们赶快结婚？当然你们如果能结婚，我一定很开心，你梁叔叔也会很开心。可是孩子，我们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是真心喜欢你。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些阿姨都看在眼里的……”

  　　“可是我……”虞夕望咬了咬唇，有些难以启齿。

  　　江雅问：“乖乖，你知道阿姨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虞夕望缓缓摇了摇头。

  　　江雅笑了笑，说：“阿姨最喜欢的呀……是你在经历过那些不太开心的事之后，依旧成长为了一个温暖有爱的人，你是我看过最好的女孩的样子。”

  　　“所以，不要有负担。不止嘉远，我们都陪着你……”说完还给了她一个拥抱。

  　　江雅拍着虞夕望的背的样子极轻极柔，像是小时候，虞舒意轻拍她，哄她入睡那样的温柔。

  　　她睡在摇篮里，耳边是妈妈浅浅的低唱，眼里是璀璨的星辰，和温柔的宇宙。

  　　“谢谢妈妈……”她说。

  　　江雅愣了愣，眼眶氤氲起雾气，克制住激动的心情，说：“下次去养老院做义工，带上妈妈吧……”

  　　“好……”

  第156章 香港游（正文完）

  　　为了赶去虞天昭在香港的音乐会，虞夕望和梁嘉远加急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把假期空得彻彻底底，比音乐会提前了好几天抵达香港，就当是一个简单的度假。

  　　两人在游玩的第一站的选择上很快达成共识——回港大。

  　　出了酒店后，虞夕望拖着梁嘉远的手撒娇，说：“有点饿了！想喝鸳鸯……”

  　　10月的香港，太阳依旧刺眼，白天气温接近30度。

  　　虞夕望穿了一条蓝白相间的连衣裙，肩部是挖空的设计，很清爽灵动，又带着一点小心机；梁嘉远则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上面有蓝色的细条装饰。

  　　明明是意外的选择，但看起来却很像刻意挑选的情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