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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凛舟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苏知眠看着傅凛舟背上一道叠着一道的伤口，浑身一颤，随即眼泪如断线般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的手指虚虚在那些伤痕上方掠过，却不敢真的落上去。
“你怎么伤成这样子了？”
自从认识她以来，傅凛舟不是中箭便是鞭刑，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傅凛舟怔怔地看着苏知眠细白的下巴上挂着的泪珠，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他似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去，直到触手湿润，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眠儿，你是在为我哭吗？”
苏知眠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来。
“这是景辞给我的药，十分灵验，我这就、别动——唔！”
她未说完的话被傅凛舟的嘴唇堵了回去。
傅凛舟撑起上身，双手捧着苏知眠的脸，忘情地吻着。
半晌后，唇分。
傅凛舟将额头抵在苏知眠的额头上，低声道：“眠儿你知道吗？此刻你的眼泪，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
苏知眠面红过耳，将傅凛舟的身子按了回去，如实道来。
“皇上已经重查了当日苏府之事，确定我阿爹的确是被人所冤，已经昭告天下，还阿爹清白了。”
“冤我阿爹之人乃是礼部尚书，他和楚含烟在邺州认识，对她心生爱慕，从她口中得知她的遭遇，便立志要帮她报仇。如今，皇上已经判他下了牢狱，择日问斩。”
她的眼睛红润得不行，定定地看着傅凛舟，问道：“我已经听景辞说了，当日并非是你赐死苏家，你为何不解释？”
傅凛舟抬手擦去她的眼泪，黯然道。
“当日我还未能查清究竟是谁要害你全家，而你又那般难过，若非让你恨着我，只怕你便要跟随你父母而去了吧。”
所以哪怕被误会，哪怕被她恨之入骨，也不能说出真相。
苏知眠看着傅凛舟，嘴角都是苦涩：“傅凛舟，你可知你的一意孤行，也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傅凛舟拉着她的手一僵，向来冷静自持、很少失态的他眼底也慢慢凝聚起热意。
“对不起，眠儿，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奢望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用我的余生来偿还这笔罪孽。”
苏知眠将头埋进手心里，汹涌的泪水很快将她的双手浸湿。
事到如今，谁又能说谁错得更多呢？
傅凛舟看着她不断抖动的肩膀，心口有如被滚油泼过。
他想去拍拍苏知眠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重逾千金，怎么也抬不起来。
黑暗慢慢袭来。
朦胧间，他只看见苏知眠惊慌的脸。
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
傅凛舟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从长乐街上过，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偷偷躲在柱后看他，嘴角的梨涡搅动了他一颗心；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盖头，苏知眠含羞带怯，轻唤他“郎君”；
他去上值时，苏知眠笑意吟吟地把一叠糕点放在他的马车上，调皮地说“郎君可一定要吃完哦。”
后来，苏府被全家流放，苏知眠跪在大雨里，一声一声哀切地求他；
傅府别院里，苏知眠含着泪，将一杯毒酒饮下。杯盏落地时，苏知眠用最后的力气，轻声说了一句——“傅凛舟，若有来世，我愿为草木，也绝不与你相识。”
傅凛舟看着一幕幕不同的景象在眼前划过，心里觉得十分诧异。
这些事情，从未在他的生活中发生过。
但他冥冥之中又觉得，这些事，都是真的。
是梦？还是前世的他终究不甘那个浅笑温柔的女子就这么含恨死去，所以他的灵魂也跟着苏知眠一起重生到了这一世？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躺在东宫寝殿的傅凛舟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梦见一些明明从未发生过却清晰得仿若近在眼前的事，为何他看到苏知眠哀哀哭泣时，脑海中会有一些想似的记忆。
——因为在这一世，从苏知眠睁眼的那一瞬间起，他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到了她的身边，想求一个不同的结局。
他看着眼前一脸忧色的苏知眠，一语双关地道。
“知眠，我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大梁二十七年，梁皇下了两道旨意。
一道是判处礼部尚书秋后问斩，全家流放肃州。
一道是册封首辅嫡女苏知眠为皇太子傅凛舟的正妃。
梁皇将吉日定在了花朝节，于是，司针房的嬷嬷们开始十指翻飞，为苏知眠缝制太子妃的冠服。
花朝节前日。
苏知眠卸去头上珠钗，换上素群，只身一人来到了慎刑司。
“开门吧。”
苏知眠漠然地瞥着被关在一间逼仄小屋内的楚含烟，淡淡地吩咐身边的嬷嬷。
嬷嬷连忙恭敬地把门打开，随即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楚含烟头发散乱，目光呆滞地缩在墙角，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苏知眠。
苏知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身，为了帮你而诬告我父亲的礼部尚书，已经于三日前问斩了。”
楚含烟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当日我母亲将你送去邺州的确是她不对，你数次要害我，我便不与你计较，可你何至于要我苏家上下八十七口人的性命！”
“如今罪魁祸首既然已经伏法，看在你父母曾经养大凛舟的份上，我不杀你，你便去护国寺内带发修行，以偿罪孽吧。”
说完后，苏知眠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慎刑司，将楚含烟一声呜咽的“对不起”甩在了身后。
并非是她心慈手软，只是她已经见了太多的鲜血。
而且后来的苦果，也有她母亲一部分的原因在。
苏知眠走出慎刑司，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明日，是个晴天呢。
翌日。
苏知眠坐在修葺一新的苏府内，由着身边的嬷嬷给她穿上太子妃的冠服。
按例她应该是从东宫出发，但梁皇特意开恩，允准她回到苏府。
或许，梁皇对她也是心存愧疚的。
苏知眠换好衣服，手指一寸一寸地摸过眼前的陈设。
全部是新添置上的，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半分影子。
苏知眠慢慢踱出房间，来到当日让她撕心裂肺的花园里。
傅凛舟已经下令将埋在花园的骸骨全部移到了后山。
如今望去，当日的惨状早已消失不见，郁郁葱葱地开满了花。
“阿爹、阿娘、兄长、还有那些看着眠儿长大的婶子叔伯们，害死你们的人已经血债血偿，希望你们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苏知眠眼泪不断落下。
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随即一个温热的怀抱自身后覆上来。
“眠儿，我来接你了。”
苏知眠往后仰了仰，靠在傅凛舟宽厚的胸膛上。
“凛舟，你说我阿爹阿娘他们，是否安息了呢？”
傅凛舟松开搭在苏知眠腰间的手，缓缓上移到她的肩膀上，按着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他轻轻擦去苏知眠脸上的泪水，直直地看着她，郑重道。
“眠儿，我答应你，用此生来弥补对你的伤害。”
“日后，我必定励精图治，让天下再无冤案。”
苏知眠看着这张她爱了两世的脸，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府门外，喜乐已经响起。
傅凛舟执起苏知眠的手放入自己掌心，十指相扣，牵着她往门外走。
“眠儿，我们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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