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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影视原著】请君赐轿杜望谢小卷》-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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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又一年初春,祈佑突然生了病,府上便放了方清清两个月的假,薪水照付。她是小女孩心性,本来乐得轻松自在。只是没想到没去府上授课不过一日,每每在家中书案前抬起头来,仿佛都能看见竹帘外祈佑瘦削的身形。她隐约觉得诧异,明明连脸都未曾瞧真切过,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是夜,方清清做了梦。梦中书堂的珠帘卷了起来,祈佑转过身来,五官清俊,眼神哀切。方清清猛然惊醒,心跳如鼓,却又记不清那张梦中的脸。

        两个月后祈佑病愈,方清清重新入府授课。祈佑在帘外练习书写英文长句,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衣袖带翻洋墨水瓶,沾染了一袖水墨烟雨。侍女不在书斋,方清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出珠帘,手拍抚着他的背。

        祈佑用拳头勉强堵住咳嗽,这才抬起头来。

        有些人,只消一眼,便刻进了心里。

        那是非常清俊的一张脸,因为咳嗽还染着病态的潮红。头上的圆锦帽上缀着拇指大的一颗通透碧玺,映着方清清自己的盈盈眼波。这深匿于乡野的满贵还留着发,那明明是她们这些新式学生抨击过的样子,而祈佑仿若是从书卷里走出的清隽公子,让人觉得他本就应该如此。

        他看着方清清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她会从帘子后面跑出来,勉力一笑:“没事儿,老毛病了。”身子微微一偏,不错痕迹地避开方清清的手,说句:“今日课罢,请先回吧。”便自去堂下休息。

        客气疏离却又温文尔雅,纵是无情也动人。

        方清清很快意识到,自己最初因为祈佑的一根辫子产生的偏见有多么可笑。他虽是旧式少爷的装扮,但跟那些整日因循守旧、不学无术的遗老遗少并不同。他本身高门私塾堆出来的诗书功底很深,对史书记载的名人轶事、乡野趣闻也可以信手拈来。他学习洋文也不是为了和洋人打交道,而是为了远方舶来的那些天文地理、商经律法的知识。更重要的是,他通达朗阔,对于各家所学毫无偏见,也从不擅表非议。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观点是他不能理解、不愿倾听的。

        他是故纸堆中跳出的锦绣人,窗子里透进来阳光,他便舒展开来舒舒服服地晒着。古与今,中与西在他身上碰撞出微妙的流光,衬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但方清清又隐隐觉得,当你想要彻底把他从这屋子里拽出来,又似乎有什么东西牢牢拴着他的手脚,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一旦生了欣赏和怜悯,爱情便也不远了。方清清悄无声息地坠了下去,她赞叹祈佑的学识,钦佩他的见地,先前他那有些可笑的陈旧儒雅的做派,如今也成了让人着迷的若即若离。他甚至还画的一手好工笔,那扇面上的美人娉娉婷婷,堆着鸦色云髻,也自拿了一柄小扇凭窗而立。再细看去,才发现那小扇上也画着一个美人。见她喜欢,他便也大方赠给她,说是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只是不肯落款,怕有些私相授受的嫌疑。

        一旦心里产生了变化,她便不觉得这些规矩是鄙陋,而像是放陈了的书页,透着那人身上的温柔。她一下坠入了这余韵袅袅的古典之美里,过往她多少自得于自己上的西式学堂,而今一衬,惊觉自己活得粗陋,竟将这东方土地里孕育的优雅丢弃得丝毫不剩。头发长了,她不再剪短,而是慢慢蓄长,那样的自己似乎也很好看,更接近那扇上美人,他应该也会喜欢。

        但她到底跟古典美人不同,她清楚明白,若放在过去按门第论,她跟祈佑根本不会有丝毫交集。即便是现在,若她不主动剖白心迹,为自己争取,两人也只有错过。因此待头发留长到可以扎成垂肩两股,她才素手芊芊从珠帘里递出一张纸笺,那上面舍弃了热情洋溢的西洋诗歌,带着她的温柔愁绪忧伤地落下一句《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男女之间最玄妙的莫过于那一层窗户纸,她大着胆子捅破了,却没有想到是如此冷漠的结果。

        次日方清清领到了账房结的月钱,告诉她不必再来。方清清百思不得其解,再三追问,下人才不耐烦地说小王爷有了新的洋文老师。她不死心,换了绣花长裙,挽了头发去看他。揣测这样他会喜欢,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她强打了十二分的勇气向水榭书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欢声笑语,帘内是一名穿着女式衬衫长裤的年轻女孩,正拿着剪刀为祈佑修理头发。方清清这才发现,祈佑额前的发早已经蓄长。一剪刀下去,长长发辫倏然落地。而他却毫无惋惜之情,只扬眉看着洋装女孩,笑意盈盈。

        “听说那是跟小王爷自幼定亲的蕴敏格格,刚刚留洋归来。”

        “那衣服真好看,女孩竟也能穿得那样精神。听说小王爷学洋文也是为了她,是吗?”

        方清清只觉得脑中嗡然一片,廊上装饰的琉璃花镜映出她腐朽在裙裾里的残影,仿若是那扇面上的工笔美人,在这个时代只能被框在画上。

        原来祈佑不是不喜欢新派女子,只是喜欢的不是她。他将她画进了画里,随手赏一赏,就丢到一边。她却从那纸面上挣不出来了。

        她想要狼狈离开,却正对上祈佑剔透的一对琥珀色眼珠,沉如静水地望着她。

        四

        谢小卷留洋归来,几乎认不出来方清清。昔年的方清清,穿天青色马蹄袖上衣就一折黑色百褶裙,齐耳短发清新爽朗,说话做事大大方方,一笑露出两排健康的白色牙齿。而今的方清清则打着桐油纸伞哼唱着昆曲,伸出手指露出莹莹蔻丹,“这水红还欠上几分通透,我要再去讨些明矾来。”

        谢小卷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觉得眼前的手帕交从骨子里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新潮开放的女学生,仿佛是闺阁绣楼里飘出来的旧式女鬼。谢小卷理所应当地去找老爹谢局长算账,谢局长也无奈摊手,说早送去看过医生,只说是心魔生的癔症,心结不开,药石无医。

        她为了爱那个人,为了靠近那个人,将自己扒皮拆骨换作了另外一个人,却发现自己想错了,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蜡烛猛地爆了个花,谢小卷打了个寒战。杜望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呢,怎么那人又答应娶她了?”

        谢小卷深吸了口气:“我也不晓得,那家人突然就来下了聘。还说不办婚礼,让清清自己找个喜轿从偏门送进去。这不是糟蹋人么?偏偏那丫头死心眼地要嫁进去。”她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怀表,慌不迭地站起来,“都这个点儿了,我要赶快走了。”末了又做出凶狠表情,“记住,不许给她出喜轿。”说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杜望把丢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打着哈欠正打算去落锁,却听见门被轻轻地敲起来,轻缓有礼却非常笃定,仿佛不开就要一直这么敲下去似的。

        杜望无奈走过去打开门:“谢小姐可是忘了东……”

        来人穿着一身上好的乌锦披风,径直走到院子正中,沐着满庭月光放下了风帽,露出一张瘦削清俊的脸。领子上绣着的图案是金线织绞而成,雍容富贵,非贵族不能有。

        他开口,嗓子略微沙哑:“掌柜的,我来请轿子,抬到南绣巷二十三号方家。”

        杜望噙着微笑:“你就是祈佑?可惜我们轿行不出喜轿的。”

        祈佑抬起头来:“杜老板,我请的是凤鸾双喜轿。”他看见杜望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僵,不由得又笃定了几分,“家中姆妈,跟着我们家几十年了。但她是南方人,三十年前在江夏见过您。前些天在街上偶遇,姆妈说您的容颜半点也没有改变。”

        杜望带着轿牌四处流浪,三十年前确实到过江夏。那阵子杜望荷包颇紧,便频频出过一个轿子——凤鸾双喜轿。顾名思义,就是成亲抬新娘子的大红喜轿。可说也邪性,那年有几个新娘子临门悔婚,全都是坐着广记轿行的轿子抬过去的。

        “姆妈说,您的凤鸾双喜轿三十年前在江夏闺阁间口耳相传,但凡是个出阁的姑娘,都一定要坐您的轿子嫁过去。姆妈幼时有个闺中好友,坐您的轿子到了家门口却大哭悔婚,口口声声说自己将来会被丈夫打死。她娘家人贪图亲家彩礼,说是姑娘发了癔症,死活嫁了过去。果不到半年,那姑娘就被丈夫活活打死了。”

        杜望保持微笑:“想必是巧合,坐过去的时候发了梦。”

        祈佑找了把椅子坐下,若有所思:“后来我姆妈也坐了您的轿子,同样是在家门口悔婚,说新郎官有花柳病,自己将来也不会善终。家里人本来也不相信,谁知道那新郎官恼羞成怒晕倒在地,旁边有懂医术的宾客揭开他的领口,颈子上生满了疱疹毒疮,才知道那浪荡子已经梅毒攻心、药石难医了。”

        杜望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祈佑笑了笑:“当然,坐这轿子也有婚姻美满的。总归我姆妈这么些年是一直感激您的。想来这凤鸾双喜轿的妙处就是让新嫁娘看到自己嫁过去的姻缘吧。”

        杜望抚上自己的玳瑁眼镜:“那又如何?那么多夫家来找我轿行的麻烦,害得我早早离开江夏。我早就决定不再出这凤鸾双喜轿了。再说了,人家都是姑娘家来求轿子,你新郎官来求,不怕黄了亲事?”

        祈佑白着嘴唇:“无论亲事成不成,我都只会感到庆幸。”他本来好好说着话,却突然浑身抽搐起来,五官扭曲,气喘连连。杜望看状不对,连忙上前扶住他,一凑近,却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极其特殊的浓郁味道。

        杜望眉头一拧,强忍着厌恶:“你竟染了【创建和谐家园】?”

        五

        八夷侵入京师的时候,祈佑还是个小不点儿,躲在额娘的怀里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清平镇昔年置下的产业。阿玛洞观局势,决心不再回京,却朝就野,在清平镇这世外小桃源偷居一时之安。可惜好景不长,阿玛染了病,不日就撒手离开。祈佑的额娘以一己之力,兢兢业业经营田产,抚养祈佑。

        革命党在清平镇剪辫时,因祈佑还小,宅子又偏僻,便躲了过去。但随着年岁渐长,祈佑渐渐倾心于西洋先进的天文、算术和建筑,不喜欢读那些腐朽文章。额娘便让祈佑跪在父亲灵堂前顶着厚厚的诗书请家法,皮鞭抽到身上就是一道血痕。祈佑生性孝顺,便只默默忍耐。然而在母亲发现祈佑有留洋的想法,将所有的西洋书籍付之一炬后,祈佑有了生平第一次激烈的反抗,他抢过母亲妆匣上的剪刀要冲着自己的发辫剪下去,却发现母亲手里亦拿着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脖颈,血痕鲜明,泪水涟涟。

        他终究是输了,自那以后规行矩步,再不提留洋的事情。

        直到他第一次遇见方清清。那不是方清清印象当中的书堂初遇,而是那年他被管家陪着到镇上的医馆瞧病,从窗户外看见邻家坐在秋千上读书的明媚姑娘。

        那一年方清清才十六岁,头发剪到耳朵边,露出大段白皙的脖颈,笑容闪亮,黑色小皮鞋衬着雪白袜子一下一下踢着一丛粉色夹竹桃,落英缤纷。她坐在那里念一段英文诗,祈佑听不懂,只觉得咿咿呀呀地好听。他爱极了这样的姑娘,新鲜纯净自由,仿佛指尖透过去的阳光。

        用了两年时光,祈佑总算说服了额娘不再因为自己学习洋文而寻死觅活。他本来托的是学堂老师授课,却没想到老师事忙,将这个差事让给了自己的爱徒。

        “夏日正浓君知否?”纵然隔着一重珠帘,祈佑依然一下子认出了方清清。那瞬间迸发的极度喜悦仿佛在沉寂夜空中猛然炸响的烟火,极致灿烂。

        在方清清尚未对他十分动心的岁月里,他曾经无数次隔着一方珠帘探头看她的静谧侧脸。他想要叫下人收了帘子,又恐太过突兀惊着了她。待她抬头看向帘外,他又慌慌张张低下了头,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

        纵然未曾点破,但方清清依然给他腐朽陈旧的生命以新鲜自由的血液。甚至他最终有了勇气,敲开额娘的门,说要到方清清家提亲。

        “你要是喜欢这样的姑娘,蕴敏年后就从国外回来了。就算我不喜欢她,但毕竟两家知根知底,血统也摆在那里,我便帮你办了这桩婚事。”老太太避重就轻。

        祈佑摇头:“不是这样的姑娘,而是方清清,只她一个。”

        老太太将烟杆放在灯上烤了烤:“你想都别想。小【创建和谐家园】头发剪得跟姑子一样,颈子都被野男人看光了。咱们满族人,是最金贵头发的。”

        祈佑胸中燃起从未有过的怒火,他将杯子砸在地上:“我一定要娶她!我要带她一同留洋!”

        一贯孝顺的祈佑第一次表现出如此的放肆,他夺门而出,身后老太太的烟杆掉在炕上,眼神涣散,嘴巴里也喃喃着:“我就知道你没断了这心思……”

        六

        祈佑虽然念着洋文的书,却终究不算是新派的人。拿儿女情事来讲,始终觉得未曾得到父母之命便向姑娘家倾诉情意是浪荡子的做派。一个月以后,他再次来到额娘面前,想要提及此事的时候,却忽然浑身抽搐跌倒在地板上,四肢百骸都仿佛钻入了虫蚁,奇痒难耐。

        祈佑生于冬季,加上先天不足,素有咳疾,好在当年家里有从京师带过来的西洋鼻烟,颇有奇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月来每次使用鼻烟后他都觉得身轻体健,耳聪目明。

        祈佑颤抖着手要从衣袋里拿出鼻烟,手却一抖,琉璃瓶子骨碌碌滚到额娘脚下。老太太的软缎子鞋将鼻烟轻轻踢到榻下,烟泡烤热了颤巍巍将儿子抱到怀里,烟枪一抖一抖的。

        “佑儿啊,你别怪额娘,额娘要留住你啊,额娘没有别的办法。”

        祈佑早已经听不清看不清了,只在那钻心的痛苦中追寻着奇特的香味,张嘴咬上了烟杆。

        这东西一旦沾上了,便是逃不开躲不掉,直如附骨之疽夺魂之魅。何况他亲额娘之前在他鼻烟里下的是上好的花汁膏子。一把年纪依然盘旗头踩花盆底着旗装的旧式女人,儿子是她的一切。她宁愿亲手毁了他,把他的翅膀连根剪断,也不愿放他海角天涯。她的儿子应该守着她,守着祖宗规矩,守着清冷牌位,守着贵族的最后尊严,在这清平镇一隅慢慢地腐朽死去。

        那两个月的【创建和谐家园】,仿佛是在炼狱中煎熬的两个月。祈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困兽蝼蚁,在方寸之间苦苦求存。为了戒瘾,他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柱子上,没日没夜地泡在冰水中,高烧、胡话、六亲不认。

        额娘来了,痛哭流涕地抱着他,让他抽一口,哪怕只抽一口,抽一口就不难受了。家资雄厚,能供他一辈子的【创建和谐家园】。他扛不住这样的诱惑与苦痛,只能复吸。清醒以后又无比憎恶这样的自己,只能再把自己绑在柱子上,周而复始,炼狱轮回。

        他在精神涣散的时候依稀看见了方清清的脸,微笑的,认真的,落寞的。一切恍如隔世,他看着镜子里面自己俨然一副瘾君子的脸,不得不认了命。他想念方清清,要命的想念,那是他的另一种【创建和谐家园】。

        祈佑和额娘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默契,两个月后书堂复课。他提前抽过,换好了衣服,浣发修容,走在书堂的路上像是一步步踩在云端,只求在方清清面前一切如常。

        转过雕栏画栋,盈盈一抹珠帘后,方清清娉婷站在书案前逗那只黄翎翠羽的金刚鹦鹉,清凌凌地说:“说话呀,跟我说‘I love you’!你怎么不说话?你这只小笨鸟。”那笑声像是温润的水,拂过心房,让祈佑轻而易举红了眼眶。

        没想到还是失算,他对【创建和谐家园】的需求与日俱增,一个烟泡已经不足以让他顶过午课。他在书堂上抄着洋文突然颤抖和咳嗽起来,方清清冲出帘子扶住了他。他回身正撞进那盈盈眼波里,并在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他躲开了她,赶在自己更失态前匆忙离开,落在她眼中只余下冷漠和不近人情。

        祈佑在烟榻上得到舒缓后,方才的事情历历在目,那原本是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在方清清面前他如此地可怜可悲。祈佑怒吼着将烟灯烟具尽数扫落在地,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他憎恨这挣不开脱不掉的出身和命运,憎恨可怜可叹的额娘和软弱无力的自己。

        七

        但有什么却在那个午后悄然改变了,书堂上祈佑想要再抬起头望望方清清的时候,往往也正撞上她注视的目光。过去悄然静默看着她守着她的时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低下头喝茶蘸墨的仓皇无奈。

        他并非软弱,而是羞惭,羞惭今日的自己担不起那样清冽的目光。

        儿女情事最是微妙,他发觉她若有若无的情意,便刻意画了扇面,假装自己钟情的人是旧式女子,跟她并不相同。却不料方清清如此果决坚持,他看见她的头发一寸寸长起来,直到那日隔着帘子递过来的《越人歌》。

        他拿着诗笺昏昏然回到房间,映着窗棂外洒进来的阳光,挥手叫来管家:“教洋文的姑娘,让她明日不用来了。”

        只是巧了,不过几日表妹蕴敏便留洋归来,倚着门框笑吟吟地说:“表哥还留着辫子?你这样会讨不到老婆的。”

        方清清离去,祈佑心中的抑郁苦闷难以排解,总想做些不管不顾的事情。他慨然一笑,将辫子撩起来甩在身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既然这样,你就帮我剪了它。”

        蕴敏一剪刀下去,他松快不少,古人说三千烦恼丝果真是不无道理。只是没想到一抬眼就撞见了帘外的方清清,她长裙挽发清丽温婉,一双眼睛却也伤极了怨极了。

        蕴敏笑嘻嘻地轻声问:“那是谁呀,表哥的丫头吗?”

        祈佑偏过头去:“谁也不是,过客罢了。”

        祈佑早已经深知【创建和谐家园】之祸,更知道一人染上,累及家眷。彼时方清清的老师提供给方清清一个去英国为一位知名女记者做助手的工作机会,祈佑没道理让她舍弃一片广阔天空,陪他烂在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府邸里。

        只是没想到,方清清前脚刚走,下人就急匆匆地赶来说老太太不好了。

        祈佑额娘常年风湿,起初沾染【创建和谐家园】只是为了镇痛,不知不觉便成了瘾掏空了身体。她在病榻上死攥着祈佑的胳膊,已经神志不清,却还念叨着:“佑儿,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若不是因为这个,你早就抛下额娘了,对不对?对不对?”

        她留下了祈佑,自己却最终念叨着撒手离去。

        “我没有办法解你的毒瘾,这百花甘露只是可以让你略微缓解,但日子久了也没用。”杜望将露瓶递给祈佑,“我向来憎恶沾染【创建和谐家园】之人,若不是因你并非自愿……”

        祈佑收下露瓶:“她既然是我额娘,她的错便是我的错,也没什么分别。”

        八

        “我原以为清清出府后会留洋,没想到她并没有走。再后来偷偷去看了她,才知道她生了癔症。”祈佑坐在灯前,烛光一明一暗地迎着脸颊,“她是孤女,无依无靠,又是因为我生的病,我想要照顾她一辈子,却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达成所愿。”

        祈佑猛地抬头看着杜望,眼神明幽变幻。

        杜望微笑:“她嫁给你会过得惨,不嫁给你好像也很惨。你是想用凤鸾双喜轿试一试,看你们之间最后会不会有好结局。不大操大办,只一顶小轿神不知鬼不觉把方姑娘抬进府,是怕亲事万一不成,耽误方姑娘名节。说到底,是你心存侥幸。”

        祈佑发着抖:“是我的痴心,万一能够戒除毒瘾,我……”

        杜望站起身来:“你回去吧。夜深露重,我就不送了。”

        祈佑默然站起身来,将风帽重新披上,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叨扰先生了。”

        他脚步刚刚迈过门槛,就听见杜望微微叹了一口气:“良辰那天,凤鸾双喜轿会在方家候着的。”

        方清清凤冠霞帔从家中走出来的时候还是凌晨,镇上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人。刚下过一场雨,精致的红绣鞋被水渍所污,正堪堪晕在那并头鸳鸯上。方清清浑不在意,手指轻轻拂在大红轿子上的鸾凤和鸣纹样上,眼睛里都是由衷赞叹:“这轿子真美。”

        “姑娘成一次亲只坐一次的轿子,不美不体面。”杜望一笑,将大红色鸾凤和鸣的轿牌递在方清清手上,打起帘子,“新娘子上轿吧。”

        轿子风行云驰一样落在祈佑宅邸前,祈佑穿着一身喜服迎在轿前,面容难辨忧喜。杜望压低了声音:“你可想好了?”

        祈佑点点头,笑容中蕴含着苦涩:“但凡她有一点点悲伤难过,还请杜老板帮忙将她送回家中。”

        祈佑颤抖的手正要抚上轿帘,远处谢小卷已经怒气冲冲地赶过来,伸手去摸腰间皮鞭,恨不得下一秒就甩在杜望身上:“杜望,你个骗子!你答应过我什么!”

        杜望轻描淡写地架住那一鞭,反手一拽把谢小卷制在臂间,笑了笑:“我改主意了,不成么?”

        谢小卷觉得杜望那笑容只在嘴角,却进不了眼底,反而有一抹难以言说的感慨悲凉,心下一慌,正要拽回鞭子,却听杜望在耳边轻轻说道:“如果她铁定要嫁,你是拦不住的。而既然要嫁,坐这个轿子则是最好的出路。你且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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