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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年前谢局长得以昭雪时,杜望和谢小卷亲自去接他。兄弟们还给他买了身新衫,硬让他换了再走。
谢局长已知女儿要来接,骄傲得很:“谁稀罕穿你们的衣服,这料子浆得硬死了,颜色也丑,酱缸一样的。我等着穿我女儿买的,我女儿的眼光比你们好多了。”
众人便也凑热闹,说倒要看看老谢的女儿能买多气派的衣服。
待谢小卷来了,父女重聚,哭过笑过拥抱过一轮以后,谢局长猛然发现宝贝女儿竟是空着手来的。谢局长气不打一处来,谢小卷只能哄劝:“我哪里知道这样的规矩,咱们家也没有坐过牢的人。”
“你爹是警察局局长。”
“是呀,可你也不是监狱狱长。”
谢局长气得坐回椅子上,就差吩咐人把自己铐回班房,不出这个门了。
谢小卷说:“我虽然没给你带新衣服,但我给你带了别的好东西。”
老爷子眼睛便亮了,嘴上“哼”了一声:“什么好东西?”心里想着算这个丫头有良心,就算没有衣服,带点热吃食也行。蹲了这些日子,饿是没饿着,但嘴里着实是淡出鸟来了。
谢小卷起身一打帘子,杜望走了进来。
谢局长见是个年轻人,有些不解:“这是谁?”
谢小卷乜斜了一眼杜望,笑道:“司机。”
“司机?你雇司机做什么?”谢局长心里想着,不如用聘他的工钱给我炖碗红烧肉呢。
但这场面毕竟是撑起来了,上上下下的人看着这司机一路殷勤给谢局长挑帘开门,旁边还跟着一个水灵灵的女儿,也都有点羡慕。谢局长便也不再多话,换上了同事们备下的酱缸色的硬衣服,坐上了车。
他开着车门本来是等女儿上车的,谁知道女儿却关上了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谢局长一个人坐在后座,先咳嗽了一声,但无人搭理,便又咳嗽了一声。谢小卷回头:“怎么了。”
谢局长:“坐到后面来。”
谢小卷:“我前面坐得很舒服呀。”
谢局长恼怒:“你爹在后面,你跟司机坐前面,怎么回事?”
谢小卷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但杜望踩了一脚油门,车发动了。
谢小卷耸了耸肩膀:“车已经开了,到家再说嘛。”
谢局长还想发火,但一来好久没见到女儿,不想一见面就同她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二来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吵架,让人看笑话。
谢局长就这么矜重地坐到了家。车在小白楼前停下来,谢小卷第一时间冲过来给谢局长开车门,谢局长心气便顺了三分。等女儿的胳膊往自己臂弯里一伸,这心又化了三分。
父女二人拾级而上,张妈早已经将小白楼内外打扫干净,在门外迎候。谢局长眼眶热了,他觉得自己含冤入狱一直靠着男子汉的铁骨铮铮顶着,这时候看到家才察觉自己的内心稀软得一塌糊涂。他握着谢小卷的手,想回头跟女儿好好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一转头却看见那个陌生的年轻司机跟着自己爷俩一起进了门。
谢局长心里想,这人车开得不错,但做人做事也太没数了。他皱着眉头看他,那年轻人却毫不动摇地迎视,倒让谢局长有些心虚。他又看向女儿,难道现在的司机工钱都是现结了?
谢局长不解,只能说:“是钱没结,快结了让他走人。”
谢小卷笑了:“爸爸,他可不能走,他就是给你的礼物啊。”
“胡闹,都这般处境了,充一次场面就行了,家里还能长期供着一个司机?就这车我都打算卖掉呢。”
“当然不是作为司机。”谢小卷松了手,挽上杜望的手臂,“是作为女婿。”
谢局长当时的表情,杜望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好生精彩。这也让他每一次踏进谢家的小白楼,心里都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日落西山,杜望刚刚走进谢宅大院,一只毛线拖鞋猛地扔到了庭院里:“【创建和谐家园】,什么已经成亲!我看见你们拜堂了吗?你们俩又拜过我了吗?别以为我让这臭小子进门就是认了这桩亲事,做梦!”
谢小卷的语气里藏不住的好笑:“这婚礼不是您不让办吗?不然我们随时就办,补一个仪式而已。”
“那是随便的事情吗?我就不想让你们结,你们给我玩迂回!”
杜望小心翼翼地探头进门,迎面就是另外一只拖鞋。谢小卷慌忙拉没拉住,那边谢局长就蹿出门,照着杜望就是一个鼻烟盒:“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这个时候若是听话站住就太傻了,杜望一边闪躲,一边好声好气地问:“岳父大人,又有什么事情惹您生气了?”
谢局长眼圈一下子红了,手颤巍巍去腰间摸枪:“臭小子,我好好的姑娘让你不吭不哈给祸祸了。”
谢小卷不动声色地挡在杜望和老爹中间,神情冷静:“爹,吃饭前我帮您把子弹退出来了。一把年纪,别玩枪,不好。”
谢局长伤心地一【创建和谐家园】坐在台阶上:“女生外向!女生外向!”
杜望从谢小卷身后探出头来,谦虚道:“岳父大人别那么说,小卷不懂事儿欺负您了,我来给您做主。”
谢局长的泪花儿终于一个没忍住飙了出来:“欺负什么?她怀了你的崽……”
庭院里仿佛突然寂静无声了,杜望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只能轻轻唤道:“小卷?”
谢小卷在台阶上慢慢转过身来,眼睛里泪光闪烁,脸上满是笑意,手指轻轻抚在小腹:“是阿盈,你说过,孩子的名字你已经想好了,叫作杜盈。”
再版番外一 龙骨
一
凌汉程家大姑娘程瑜近来不太爽利,她怀着身孕,上头已经生了两个毛头小子,私心里这胎是想要个乖巧的女儿。谁知道这最后一个孩子竟如此沉得住气,任凭风浪起,稳坐【创建和谐家园】,怀足了40周,却迟迟不见动静。
她夫家姓孟,也是凌汉有头有脸的大户,早在圣心医院定好了床位和妇产医生,只待临盆接生。但医院毕竟没有家里舒服,医生听了听胎心觉得问题不大,加之大户人家配着的都有司机车马,孟府也离医院挺近,就同意让她回家待产。
程瑜的丈夫孟华斓同她感情不错,本来是专门算准了日子陪她在凌汉待产的,但她到了预产期迟迟没有动静,沪上生意上的事情却不能再推。小两口只能依依惜别,孟华斓临走的时候再三嘱咐小妹孟华姗陪好嫂子,一旦生产,马上拍电报给他报喜。
程瑜挺喜欢这个小姑子的,人长得漂亮,说话办事也妥当,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最关键的是,孟华姗能帮她制住自己那两个已经开始人嫌狗厌、爬高下低的臭小子。自己这个当妈的虽然也有几分威仪,但多半也是要靠横眉怒目、连吼带骂才能有所收效。但小姑不同,只要微笑着说:“姑姑喜欢听话的孩子。”这两个小子就乖乖坐好,让吃饭就吃饭,让读书就读书了。
程瑜不由感慨:“等你当了妈,怕是要比我轻松不少,我这眼瞅着都要第三个了,还是不得章法。”
孟华姗微笑:“小孩子虽然小,心里其实最是明白谁对他们好的。就因为你是他们妈妈,多少有点恃宠而骄,长大了就好了。”一番话说得程瑜心里熨帖不少,又笑着说,“我和你哥哥都顶盼着你早些结婚呢,你要是生个女儿,指不定有多好看呢。”
这话一出,孟华姗脸上的笑容便显得有些落寞。程瑜后悔失言,但这事儿是整个孟家的一桩心事,连丈夫也让自己找时间劝说一下小妹。既然已经挑开了头,也无妨就这么说下去。她便碰了碰程瑜的胳膊:“你哥有个同学,叫白秋染,现在在银行工作。前阵子跟你哥在外头碰上了,还问你好来着。听你哥说,读书时候他就惦记你。但你那时候才十四岁,被你哥发现,他差点挨了一顿揍……”
“嫂嫂,你嘴里腻不腻,我给你剥个橘子吃。”孟华姗适时打断,起来拿了个橙子在手里。她本没指望程瑜放弃,还在心里盘算着要说点什么把话头引开,谁料程瑜竟然真的不说了。她有些奇怪地回头,却看见程瑜捂着肚子,双腿间淅淅沥沥地一片,整个人已经抖起来了。
孟华姗扔下橙子就往楼下跑:“冯妈!冯妈!快喊司机,少奶奶要生了!”
冯妈从厨房跑出来,手上还沾着一手葱姜蒜末,闻言顿足道:“我让小王出去买料酒了!我这清蒸鱼,就差这一道。想着他开车去开车回很快的,怎么偏这会儿发作了!”
孟华姗烦躁道:“再三说这两天司机要一直等着,偏你还打发人家做事。行了,不要嚷得人心烦,去洗洗手把少奶奶扶下来,预备的东西都带上,到门口等着!”
冯妈慌不迭地去了,孟华姗冲到大门口等着自家司机,想让他不要再从侧门绕,直接到玄关来接人。但她左等右等不见人,正着急地要冲到大马路上拦车,马路对面一辆车“嘀嘀”两声,有人从车窗探出来喊她:“华姗!你在这儿干吗?”
孟华姗回头,觉得心里头一块石头瞬间落了地,那人正是程瑜的弟弟——程瑞。
二
程瑜得偿所愿,这第三胎果真生了个千金。孟华姗给哥哥发完喜报回医院,正看见程瑞在楼下抽烟。看见她后低头把烟头按熄了,扇了扇风。孟华姗便走过去:“怎么不上去抱抱你的小外甥女?”
“你和我的母亲,我的婶子、大姑和你大姨、舅妈,几个人都在上面轮着抱呢。我是抢不过,你估计也抢不过。”
孟华姗觉得有点好笑:“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也没什么风景好看。”
程瑞冲着草丛抬抬下巴,只见那里影影绰绰蹲着个正在哭的男人,哭声一波三折,每一声哭到最尖锐处都像是烧开的水壶,尖鸣着渐渐没了声气,然后再重新走调。
孟华姗也觉得那哭声有点滑稽,憋不住要笑。但一想到在医院哭泣的人多半都是生死别离的伤心事,也就笑不出来了,乜了程瑞一眼,那眼神里也带了点不满。
但程瑞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是你们家的司机,知道了消息刚刚跑来。”
孟华姗有点意外:“我妈说要辞退他了?”
“他还没敢上去。”
孟华姗想了想又问:“冯妈呢?”
“陪着在上头说吉利话呢,能在你们家做这么久不是没理由的,两边都被她逗得挺开心。”程瑞淡淡地又补充道,“你们家要是想辞他,就让他来给我开车吧,正好我这里缺个司机。”
孟华姗有些意外:“你倒是心软,为什么不上前劝他?放不下架子?”
程瑞倒是坦然:“不熟。”
孟华姗“噗嗤”一声笑了。
程瑞又说:“其实熟也不会劝的,他既然想哭,就应该让他哭。平白来个人,不痛不痒地说两句,就硬让人停了哭忍着气去迎合,劝的人舒坦了,被劝的人却还憋屈着,为了自己心头那点儿伪善,何必呢?”
孟华姗倒没想到程瑞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她此前跟程瑞没有深交,顶多是逢年过节走动时点点头罢了。再后来,就是他娶了那人的义妹……有一阵子,整个凌汉都嘲笑他,有的时候话赶话也挺难听的。什么懦弱无能、戴绿帽、甘做王八都瞎说一气。因着孟华姗跟程家有亲,也加之她本身痴心何昀也算得上是这桃色新闻中的花边点缀,别人聊起来的时候多少都避着她。即便这样她都听到不少,可见当日程瑞的艰难。她其实也应该庆幸,自己和何昀的婚约没来得及被落实到纸面上,不然此刻她的处境较之程瑞也不遑多让。但如今聊了两句,倒意外发现程瑞这个人,不太像是个会忍气吞声的。
她点点头:“说得有理,你放心,我不会辞退他的。倒若是你们家需要个老妈子,我可以举荐冯妈。”程瑞有些意外。孟华姗又说:“做错事不怕,怕的是错而不知羞惭。但她人没有坏心,年纪大了,儿子媳妇也不像是省心的,本该在我家养老。就算我辞她,也得给她找个去处才行。”
“我就是那个去处?”
孟华姗微笑:“冯妈做菜还是很好吃的。”
正好两个亲家太太并一群女眷看完了孩子下来,正撞见这两人站在风口。他二人凑在一处,就很难不让人往那桩事情上联想。孟夫人不想让女儿被看笑话,唤孟华姗上去瞧嫂子,程瑞也告辞离开了。
三
程瑜生产后,整个孟家的重心便从程瑜挪到孟华姗的亲事上去。孟华姗托却不过,将母亲哥哥介绍的白秋染之流一一见了,却皆没有下文。
孟华姗自己不着急,但程瑜这个嫂子却是真心为她盘算的,豁出去自己现身说法:“当年我和你哥哥也是旁人介绍认识的,这你知道的呀。刚见面的时候我顶不喜欢他,觉得他眼高于顶,说话办事儿都透着点儿傲慢。但你要处呀,处久了才知道这人真的怎么样。”
孟华姗笑:“嫂子当初原是这样看哥哥的,怕哥哥知道了要伤心。”
程瑜轻轻“哼”了一声:“我才不怕他知道呢,他当时也不怎么待见我的。”说着“噗嗤”一笑,很甜蜜的样子。
孟华姗逗弄了一会儿小侄女,便起身告辞。程瑜却唤住她,从桌斗里拿出来一个本子,并排的两个巴掌大小,皮质封面,蛮精致的,中间还夹着一支钢笔。程瑜笑说:“这是你的吧?”
孟华姗一愣:“不是我的。”
程瑜也有些意外:“竟不是你的,我想这两天人来人往在我这里走动,谁也不像用这本子的。母亲不会是,姨娘、姑姑、嫂嫂们也不会是。我想这定然是你的,因此也没翻动来看。”
孟华姗便笑着撺掇:“那我们翻来看看。”
程瑜犹豫:“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可是为找失主呀。”
因着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姑嫂便你推我搡地将那本子翻开,第一页素白扉页,什么也没写,第二页也没有。程瑜便有些失望:“原来是个空本子,枉我……”
她顺手这么一翻,本子却刚好翻在中页,绘着一幅漂亮的西洋钢笔速写画。
一个穿着舞裙的女子,在舞场中蹁跹而过,裙摆像是烈焰一样绽放。
寥寥几笔,形态俱在。
程瑜“啪”将本子扣上,“真是晦气,那边弄疯一个,这里弄痴一个,偏个顶个地忘不了她。等程瑞再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于是孟华姗便意识到,这本子是程瑞的。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家族联姻,如今看来他竟然也有这样难得的真心。
气氛有些尴尬。孟华姗拿起外套欲走,程瑜悠悠一叹:“你也是个痴的。又是十五号了吧,母亲若知道你去看他,怕又要跟你生气。”
“放心吧嫂嫂。”孟华姗穿上大衣,“我只是尽尽旧友之谊,母亲也没什么话说。”
“她是怕把你逼急了,再不肯见那些青年才俊。”
两人相视一笑。程瑜将手覆在孟华姗手背上:“小妹,我们大家都是顶疼你的,舍不得你受苦。”
孟华姗握了握程瑜的手:“我晓得的。”
孟华姗比往常更多了一分愁思去探何昀,他现如今在凌汉郊区的一家疗养院住着。其实何大帅仍然很疼爱这个儿子,只是他精神上并不见稳。何大帅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建议,将他送到远郊休养。孟华姗在大堂做登记,登记的是新来的一个小护士,并不认得孟华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