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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还是那个站在水泽里的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姑娘。他们彼此无欠无负,只有自由自在的喜欢。
杜望心痛如刀绞,胳膊下意识收紧,将她死死扣在怀里。谢小卷转过头,眼泪已然润湿了眼睫。她在漫天的青草芳香中缓缓闭上眼睛,感觉到唇上他炙热、滚烫而又战栗的亲吻。她紧紧抱着他的背脊,眼泪濡湿在彼此的皮肤间。
她不能说话也不能思考,像是在无边海洋中失去方向的迷舟,而他是身在咫尺却又仿佛相隔甚远的海岸。
鲜嫩的青草汁水沁透布料沾惹在皮肤上透着春绿的微凉。她迷蒙地睁开眼睛,蒙蒙眬眬看到茂密春草支起的一角湛蓝天空。而他那平常总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那总蕴藏着嘲弄、微笑甚或是深情的眼睛,此刻蕴含着痛苦、迷乱与深情,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她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那一瞬恍惚又回到了两千年前的潆泽畔,是当年的阿潆在抚摸爱人阿望的脸。她心口猛地一痛,阿潆再也不可能被阿望抱进怀里。那么此刻的她只是谢小卷,只愿做谢小卷。
她伸出的手指很快被杜望攥在手心里,他俯下身子,眼中的迷离色彩遮蔽了那一角天青,也敛尽了万物风华。他抱住她,声音暗哑溢出:“我很想你……阿……”
她赶在那个名字的尾音吐出之前,吻上了他的唇角。
四
傍晚,橙红色的温暖阳光悠悠铺满了水面,几只蜻蜓点破水面,迅速地飞远了。早已经没有回城的乌篷,杜望沿着河岸慢慢地走,谢小卷趴伏在他的背脊上,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抱着他的脖颈,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只侧脸趴伏在他的脊背上。
这样的谢小卷,太奇怪了。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他分明记得那天谢小卷醒来脸色惨白,望着自己喊出的名字分明是杜宇。
“小卷,你是不是想起来……”
“咱们去吃城南的那家馄饨好不好?汤头给得特别好,当年是我和清清常去吃的。”她用手敲敲他的脸侧,语气里有强撑的欢快,“可是我没有钱,杜望,你有没有带钱?”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所幸馄饨摊还没有打烊。夜空中开锅飘扬出温暖的香气,谢小卷将脸埋在一碗馄饨里,吃得面色潮红脸颊带汗。杜望坐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她,伸手将她的发丝拂到一旁。
她迅速抬头,像是为了掩盖慌乱:“老板,再来一碗。”
杜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三四个空碗,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他一把将谢小卷从凳子上拽起来,冲老板喊:“老板,剩下的馄饨我全要了,挑到东街32号!”
老板乐得早收摊,忙不迭地答应。谢小卷嘴巴里尚塞着最后一口馄饨,吱吱呜呜:“你凶什么?我会还你钱的!”
杜望却并不买单她的粉饰太平,一双眼睛像是能看透她的内心。谢小卷情不自禁地心虚,有些事纵然道理想得再明白,做起来却还是很难。她想开溜,杜望却喊了一声:“站住!”
瞬间有心酸压也压不住地往上涌,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将所有事情捅破又有什么好处?他们只有不到三日的时光,就这样以杜望和谢小卷的身份静静相守不好吗?
她扭过头,眼圈红了:“你再凶我,我就哭给你看喔。”
连谢小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当年经常拿这句话半开玩笑半要挟地说给他听。“阿望,你对我不好,我就哭给你看喔。”其实只是玩笑话罢了,她嫁给他,在那一夜之前,何时被他惹哭过。杜望的声音喑哑,几乎也蕴含了泪意:“阿潆,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谢小卷还想装痴卖傻当听不懂,又或者撒腿就跑,甚至想先发制人骂他跟自己在一起却错叫别的姑娘芳名。但她转过身的时候看见了杜望瘦削黯然的神情,想到两人所剩无几的时间,终于忍不住哭了。
他快步向她走来,似乎想把她抱在怀里。她却后退了两步,远远地望着他泪水涟涟:“杜望,你真是个【创建和谐家园】。”
五
今晚的广记轿行有些热闹。先是谢小卷和杜望一前一后地冲回来,再然后馄饨铺的老板也挑着一担馄饨“吱呀呀”地找上门了。张秉梅有些不明所以地付了馄饨钱,又嘱咐杜望不要欺负人家姑娘。他和月生受杜望大恩,加上知道杜望有着非凡本领,所以见杜望死而复生也不怎么惊异,只觉得欢欣。交代了两句就捧着馄饨回房找月生了。
杜望坐在堂前等候谢小卷出来,也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片白色花瓣从房梁上悠然飘落,粘到杜望的额角。他信手拈下来,发现那不是花瓣,而是烧残了的一角白纸。
这情景,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轿行门被人猛烈敲响,杜望担心再惊扰了张秉梅起来,便快步上前应门。门一拉开,棺材铺的伙计们用唱白事儿唱惯了的嗓门又响又亮地说:“我来收你们家白事儿的钱,另外,你们那棺材钉儿到底还下不下?”
谢小卷在屋里听见动静,几乎是撞开了房门:“杜望!”
杜望闻声抬头的瞬间,脸正被对方瞧了个正着。伙计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往外跑的时候还左脚绊右脚地摔了一下。
汉兴沈肆的事,几乎瞬间涌入脑海。杜望抬起头,不错眼神地盯着谢小卷。谢小卷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望信手在空中一招,在厢房中端放的轿盘已然出现在他的手上。所有的轿牌黯然无光,仿佛在昭示着饲主所剩无几的生命。他拈出丹心澄明轿的轿牌:“你就算不说,我也会知道。可我灵力所剩无几,只怕驱动这张轿牌,我们也没有多长相守之期了。”
谢小卷脸色苍白,在杜望堪堪要念出咒文的最后一刻大哭出声,冲过去抱住杜望的腰身:“我能怎么办!我不能看你再也醒不过来。我恨我把过去都想起来了!要是我还是当初那个谢小卷,要是我能全心全意地陪你度过这三天该多好!”
轿牌跌落在地。杜望身体僵直,被谢小卷牢牢抱着,听她声嘶力竭地哭喊。他的脸色苍白,手指抚在她的脸侧:“你用了沉木冥棺?”
杜望觉得有森森寒意从自己的四肢百骸上丝丝冒出来,仿佛他已经不该是行走在阳关道上的皮囊,而应该是沉睡在忘川水里的朽骨。沉木冥棺,沉木冥棺,要自己的爱人牺牲三十年的寿元换自己不过三日的还阳。杜望的手指在情不自禁地微微发抖,“你可知你这一世,是如何得来的?你怎么敢?你竟然敢?”
谢小卷抱着他腰身的手抓得死紧,却抬头瞪大了眼睛:“你又怎么敢!”她的眼泪迅速滑下来,“你又怎么敢逼我承认我就是阿潆?只剩三天!你要我此生也是恨你的吗?”
杜望浑身僵直,谢小卷的手从他的腰上慢慢滑落。仿佛像她所说的那样,她只要开口承认,必定将过往爱恨牵扯进来。而他们三日的时间,连相互折磨都不够。
谢小卷心灰意冷,放开手,退后几步深深看了杜望一眼,转身慢慢离开。
但身子却被猛地揽住了,身后的寒凉渐渐变得温热。她感到杜望的眼泪热烫地熨在她的脖颈上。她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杜望……”
原来他也会哭的,无论是当年戴着青铜面具的俊朗帝王,还是如今风流恣意的轿行老板,他都不曾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掉过泪。
“我有对阿潆要讲的话,也有对小卷要讲的话。”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我等了太久了。”
六
他一直没有告诉当年的阿潆,一切背后的真相。
昔时鱼灵在众人面前离开郫邑治水,却在星夜时闯入他的寝宫。“帝君是个爱惜子民的好帝君,只是不知道这爱惜能有多深重。”
即便是区区灵泽凝聚的神灵,力量也不是人类所能够匹敌的。他被掳到昔日水患决口处,鱼灵单手微微抬起,汹涌河水不断上涨,像是一只不断倾泻的碗,眼看就要漫过了堤坝。而俯瞰山下,是数不尽的房屋、牲口,夜晚的鸡鸣狗吠,大人的梦呓和孩子的哭闹。
杜宇捏紧了拳头:“你想要什么?”鱼灵嘴角微微抽搐:“我不痛惜你那像蝼蚁一样的子民,我只痛惜阿潆。”杜宇面无表情:“阿潆不会跟你走的。”鱼灵脸上的表情居然有些落寞:“她是不会,她太喜欢你们了。她在潆泽一个人待得太久,现在再也不想回去了。不过不要紧,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他眉眼一紧,“我不知道阿潆为什么会迷恋你,只能将你拥有的全部抢过来。若我也做了帝君,她就会像喜欢你一样地喜欢我吧。”
杜宇的嘴角勾上了微微笑意,那是对敌人的轻蔑和嘲笑。鱼灵被激怒,手掌慢慢抬起,河流激荡在堤坝,而沉睡的人们却一无所知。他忽然笑了:“你似乎确信阿潆不喜欢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做,但是如果连阿潆都不在了,我又何须在意这些蝼蚁?”
杜宇脸上的冷静破碎了:“你说什么?”
“看来你尚不清楚。”鱼灵的眼睛红起来,“她怀了你的子嗣,一旦诞下,就要归还灵力于日月山河,就要消弭在这世间了!”
无论是为了子民,还是为了阿潆,他都不得不为。
他答应了鱼灵的条件,禅让帝位。做过人间帝王,他自以为早已经深知世间所有难言苦楚,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磨难。鱼灵幻作他的模样让阿潆撞见那一幕,是极为恶毒的诛心之计。加上将望帝通于相妻的流言散布出去,他之后的禅位便变得顺应民心,一箭双雕。与此同时,鱼灵还在朝内民间散布阿潆是妖妃的消息,要她再也无法做他杜宇的帝妃。
那一碗汤药,亦打下了阿潆和杜宇的孩子。当晚,阿潆就消失了。
杜宇散发赤足归于潆泽,将所有的帝王荣华抛在身后。他所想要的本就不多,即便阿潆归于水泽,在他短暂的凡人寿数里不愿意出来见他,也不要紧。他可以在潆泽畔一直一直等下去,最起码,阿潆还在这世间,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潆泽再次与他相逢。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三日,偌大的潆泽居然在眼前眼睁睁地干涸了,露出地表龟裂的土地。甚至湖泽附近丰美多汁的芦苇水草,也瞬间干枯,仿佛被烧焦了一样地颓唐。然而与此同时,蜀地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水患,岷江决堤、巫涧壅塞,在鱼灵手下侥幸逃生而不自知的黎民,最终仍然湮于洪涛。
他在干枯的潆泽没有等来阿潆,却等来一个环髻轻衫的女人。她悄然站在龟裂的泽心,幽幽叹气:“竟然舍得以养育自己的湖泽为祭,即便如此,也还要受如此的天罚业报。”
他目光空洞,声音干涩:“你是谁?你可见过我的妻子阿潆吗?”女人轻叹:“我是巫山瑶姬。”
七
杜宇在巫山见到了阿潆,她被冰封在酷寒的千年深涧下,脸颊像雪一样地白,长发散开如同弥散的云,眼睛微微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她本就身量不高,在幽深的冰涧中渺小得像是一只折翼的蝶。他目眦欲裂:“阿潆——”
冰涧闪过一道银白光芒,仿佛有实体的尖利细刃刺穿他的身体。他被结界挡回,重重跌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
“身为自然之灵,本就承受万物恩德。她因你负她,便以自身为祭毁了这天下,岂不是恩将仇报么?”瑶姬轻轻叹了口气,“她未免太傻,天罚业报必将身受千刀万剐之苦,耗尽血肉灵力,灰飞烟灭。一旦诛灭,尚不如你们凡人,没有轮回转世,这世上此后再也没有阿潆了。执着爱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寒风过涧,杜宇的长发在空中四散飞舞,眼中泣血:“这罪业本该是我的,万万不该是阿潆的。”
瑶姬静静看着杜宇:“我将她藏在这冰涧里,却只能庇佑她数日,业报终究要着落在她头上。即便在这深涧,也有神灵难以忍受的冰寒之苦,她的灵力更在不断流失,终究有油尽灯枯的一天。望帝,我找你来,便是想问问你,我尚有最后一个换她重生的法子,你是愿还是不愿?”
杜宇是人间一方帝王,深受天地护佑。且仁慈温厚,治水惠民,攒下莫大功业。他若能舍弃自己的肉身替阿潆顶下这天诛雷刑,或许能救她一命。但纵使他豁出过往的全部功业,也难敌这一桩罪孽,他将再无生生世世,消弭于世间。
杜宇长发麻袍,为她顶了天雷诛灭之刑。纵然瑶姬施法护持,但他挪出法阵时依然周身沐血,连灰白色的麻袍都被血染成了斑斑重紫,浑身见不得一块完好的皮肤。
瑶姬撤去了结界,他跳下深涧,在冰融雪消之中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眼泪混着血滴在她雪白的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擦去,却僵住了。天诛之刑让他的身上遍布细密伤口,却是森然见骨。他觉得自己俨然是一副勉强挂着皮囊的骨殖,只能用尽力气抱紧了阿潆。
可是她还是睡着,眼睛合着,始终没有睁开。
他俯下了头,在她嘴边轻声呢喃:“阿潆,我已经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杜盈,好不好?”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阿潆的眼睫在微微扇动,而他很快便知道是自己的错觉。日出东方,霞光闪烁,他眼睁睁看着沾着他鲜血的阿潆,身子渐渐透明飘渺,在浓重雾气中化为飞灰。他茫然无措地伸手去捕捉,试图将阿潆留在他的怀抱里,却终究徒劳无功。他似乎终于明白过来眼前发生的事情,嗓子里发出绝望的呼喊,跌跌撞撞,状若疯癫,他不顾自己的残破躯体向瑶姬扑去:“你……分明说过,灰飞烟灭的会是我!是我!”
瑶姬琉璃色的眼珠淡漠地望着他:“我在骗你。你为她抵偿的不过是皮肉之苦,她的罪业终究会让她灰飞烟灭,无可回避。我只是想看看,阿潆这一腔爱恨,终究着落在一个什么样的人身上,究竟值不值得。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可后悔吗?”
他忽地笑了,继而笑得越发苍凉:“你们神灵固会玩弄人心,而我所求的,不过是阿潆能活着。救她,我不悔。我悔的是不该将阿潆带出潆泽。她不该遇见我,不该……”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快死去,却没有想到瑶姬将他封入冰渊,待他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却已经脱胎换骨,不老不死不灭,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人间帝王了。
瑶姬骗了他,却只骗了他一半,为的是看他究竟会为阿潆做到哪一步。他替阿潆挡下天诛,终究保得她一线灵识。而瑶姬又用秘法帮助他重塑灵身,捡回他一条性命。但这重生的半人半灵的根骨,虽然可以往来三界,却不能再分入六道,重入轮回。虽然不死不灭,却会有病痛会有感知。
他身上的灵力,其实是瑶姬用秘法在将阿潆封入冰川之前封存的。但他毕竟是凡人根骨,不能自如驱使。瑶姬便化出百道轿牌,那是据凡人最渴望最不可得的百桩心愿所化,需他用灵力喂饲,也救赎世人,了却人间的种种舍不得、放不下。
如他能慢慢熬尽这苦修一样的岁月,攒下的功业或能换得阿潆那一线存留的灵识,得重生之机。
彼时鱼灵已经宣号从帝,他赶来巫山,听闻阿潆灰飞烟灭,便要斩杀冰涧中养伤的杜宇。但潆泽干涸累及灵泽,鱼灵已经灵力殆尽,除去无穷无尽的生命几乎与凡人无异。瑶姬为了水患过后的蜀地重新安定,洗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尽心尽力做了若干年帝王。杜宇离开巫山时,瑶姬亦洗去了他关于阿潆的记忆,只有这样,才能抛却愧悔思念,超脱于世,熬过这漫长岁月。
是也,一个在岁月流年间荒唐以度,一个却背负着自己已然忘记的罪孽,无穷无止永生永世地偿还。
八
谢小卷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她慢慢转过身来,抬起头望着杜望的脸。话音出口只有散落的碎音,“阿望……我竟不知……”
轿行的门却猛地被人踹开了,几个拿着警棍的警察率先冲进来。齐局长已然是人未到声先至:“闹鬼?这都什么年代了!要是谁敢灌饱了黄汤忽悠老子,老子今天晚上就要他蹲班房!”
齐局长进门的瞬间就傻眼了:“谢侄女,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带路的棺材铺小哥揪揪齐局长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一旁的杜望:“局长,是那边那个人,您看不见吗?”
齐局长有些恼:“看不见!”
棺材小哥“妈呀”一声尖叫,就要往外跑。齐局长回身探手抓住他衣领:“立住了!这么大个人我眼瞎啊看不见。”
棺材小哥声音都变调了:“我说的鬼就是他啊!”
谢小卷闻言往前站了站:“齐叔叔,这位是我的丈夫,这次回清平比较急,还没有来得及拜访您。”说着偏了偏脑袋,“这位小哥像是有什么误会?”
齐局长此刻一点儿也顾不上棺材小哥了,眼睛鼻子都快挤错位了:“你怎么结婚了?你知不知道那位来了,人家可说是你未婚夫呢……”
谢小卷还没有来得及问是哪位,就看见一个穿着浅灰色笔挺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余言。谢小卷下意识就要挡在杜望前面,却被杜望一只手轻飘飘地拎开。
余言上下扫视了一遍杜望,半晌开口:“果真是你。”齐局长在旁边打哈哈:“两位认识?那就好办了。我说嘛,谢侄女也不至于跟人私奔……”余言对齐局长说着话,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望:“齐局长,这人是凌汉剧院爆炸案的罪魁祸首,云头山的余孽,还请即刻缉拿。”
谢小卷大惊失色,竟然出口唤道:“鱼灵!”杜望伸手将谢小卷护到身后,余言的眼光却已然扫到谢小卷脸上,嘴唇微微颤抖,轻轻呢喃:“你果然是想起来了。”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竟然说出让人万万想不到的话来,“谢小姐有通匪之嫌,齐局长一并收押吧。”
九
世人传言望帝灵魄化为杜鹃,感于国亡身死,日日泣血,极尽哀恸。杜望自己在漫长的时光中无从打发,喜欢钻研各色关于奇技淫巧的书籍,于诗文却是懒得对付。他灵力所限,千百年来除却驱使轿牌外最大的动静就是做出了荣和二宝两张剪红,偶尔也扔几句诗为难着他们玩,都是耳熟能详的短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他素不喜诗文,彼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这诗中的干系,只随便糊弄着讲给荣和二宝听。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余言曾和杜望在明朝永乐年间有过一次相逢,那时杜望已将诈死这个手段玩得炉火纯青,像挣脱旧蜕的新蝉一样轻轻抛开又一个十年,离开故地远赴应天府,不料却在驿站中再次遇到余言。余言感知到轿牌上熟悉灵力的激荡,就做了梁上君子顺手拿走了几张。他和阿潆的灵力本是同根同源,很快就发现轿牌中的秘密,也慢慢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他记得有一个跟自己一起生于湖泽长于湖泽的姑娘,虽然想不起来具体五官,但他这千百年来亲近的所有女人,都或多或少与她有着相似之处。他和杜望一样,每隔二十年便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又是如此害怕孤寂,因此他不像杜望一样谨言慎行,而是极致繁华热闹地活着。他总觉得,他一直在寻找的爱人,也应该是喜欢如此的。
直到十年前,他感应到故人重生,便离开了当时的妻子万轻云,然而茫茫人海中,他亦无从寻找重生的、已是凡人的阿潆。急需要恢复力量的余言在山明水秀的茶山设下灵阵,为自己汲取灵力,也在同年听说了江夏有关于轿行老板的神奇传闻。但待他再去寻觅的时候,杜望已经搬往了清平。
他仍然埋下了一张底牌——陈秋梧和他手里的倾雪流玉轿牌。果然几年后,陈秋梧辗转找到了居于清平的杜望。杜望看到数百年前遗失的轿牌,也千里迢迢追寻到秋溪茶山,却触发了茶山中余言设下的灵阵。
彼时余言忽然想起来了阿潆,却并不知杜望跟自己的渊源。他只知道当年在驿站里相逢的年轻人身上充沛的灵力正是自己所需要的,灵阵与余言同识同感,他只当那年轻人灵力枯竭摔下山崖,不以为意。
直到谢小卷烧毁了百川归寂轿,所有的记忆复归脑海,他才断定被灵阵吸去灵力的人就是望帝!但他赶往茶山,却不见杜望的踪影,而彼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阿潆也正借住在近在咫尺的秋溪茶庄。
他悻悻返回凌汉,却在报纸上看到清平警察局长之女谢小卷逃婚出走的消息,亦一眼断定就是阿潆。他赶往清平,左邻右舍都传言谢小姐是跟随心上人私奔。谢老爷子自己也拿不准,便不敢再次违逆宝贝女儿的心思应下一门亲事,只能拒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