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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警察局,齐局长坐在办公桌后,神态恹恹。
“你父亲是得罪了人。我也被连累从厅长的位置上下来,到清平顶你父亲的差事。姑娘,你父亲是通匪的罪名。咱们若这么干等着,到夏天判下来,怕是保不住性命。”他仰起头,“你可知道在你离家的这半年里,凌汉曾有位贵人上门提亲,不过你父亲怕你不愿,婉拒了。当今之计,你速去凌汉寻他为你父亲周旋,怕还有一线生机。”
谢小卷一反过去的小女儿情态,不再多言,点头道谢后就要离开,却被叫住了。齐局长神色是诚恳的:“冯虚逃婚是我们齐家不对,我必会尽力保你父亲这几日的安全。”
齐冯虚之前竟然逃婚了,温睦所说的“丈夫”莫非另有其人?该不会是自己与人私奔离开的清平?谢小卷大感头痛,却听齐局长语气沉重:“此间事了,速速归来,你父亲一直很想你。”
谢小卷只觉得鼻头一酸,连忙应了下来。
火车票买来放在面前却是两张,谢小卷诧异地望着那年轻的司机,他却兀自弯下腰去帮谢小卷提起皮箱:“是老爷的意思,舟车劳顿,小姐此去凌汉,身边不能没有照料的人。况且孤身一人不带个听使唤的,也容易被人看轻。”
二
凌汉多是【创建和谐家园】权贵,是繁华昌盛之地,却也是藏污纳垢之所。军火商、【创建和谐家园】商、赌庄、妓院盘踞于此,或明或暗,林林总总。而此时势力最盛的却是回凌汉述职的何大帅,齐局长指点的贵人此刻正在何府做客。谢小卷刚一进凌汉就接到了无名邀帖,花式英文字体纤细美丽,还散发着隐隐的香水味道,邀请谢小卷次日参加何府的舞会。
谢小卷大感头痛,她此行本为救父,西式洋裙一件未带,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寻找合适的舞裙。然而却有人先行替谢小卷考虑到了这一点,穿着绉纱衬衫的漂亮男店员带着成衣来到宾馆,一字排开给谢小卷过目。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则慵慵懒懒地靠在门边上,看着谢小卷纠结的表情“噗嗤”一声笑起来:“在下何昀,受人之托为谢小姐送来礼服。”
受人之托!谢小卷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齐伯伯所说的贵人。
何昀何少帅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七,却是正房独苗,生得风流俊俏,也难得不是个绣花枕头。他自小跟随大帅在军中历练,文韬武略俱是个顶个儿的拔尖。唯一的缺点便是贪花好色,不仅与这凌汉城中的名媛淑女尽数打得火热,风流孽债更远布大江南北。
送来的裙子却是很美。
那是西洋最新的款式,月白色的舞裙纯洁无瑕,露出整个雪白的肩头和细致的锁骨,胸前点缀的珠饰温润细腻,到腰线处便染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天青,堪堪晕到裙摆处时又惹了一层细碎的蓝。天鹅绒的缀垫一层层堆积在裙裾后方,舍弃笨重不便的钢箍,天然勾勒出女性曼妙的曲线。谢小卷将头发卷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细长的脖颈。她站在舞场门口深呼吸了一下,身旁的阿宇上前一步接过她肩头的披肩,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无意掠过她的肩头。隔着那层白手套,依然感觉到他的手指烫得惊人,谢小卷心头一颤,回头再看时,他却一无所动,安静侍立。
谢小卷勉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阿宇身上挪开,上前一步,推开了舞池的大门。一瞬间,觥筹交错、调笑打趣、高歌款曲,席卷而来。
不错,这才是凌汉。
谢小卷的丽色让整个舞池有了瞬间的凝滞,何昀赶在其他狂蜂浪蝶涌来之前抢先一步上前握住了谢小卷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得到小姐的第一支舞?”
何少帅是舞场主人,邀谢小卷跳第一支舞也算是情理之中。谢小卷正要点头应允,却从大厅的螺旋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绝色的美人。一袭火红的舞裙热烈得仿佛滴入鸡尾酒中的一点猩红,迅速地点燃了所经之处所有人的目光。她单手执着一扇假面,款款行来一礼,语调轻柔:“第一支舞可是许了我的。”
假面微微移开半扇,露出一张殊丽的脸,红色嘴唇娇艳欲滴。何昀脸上一贯的倜傥微笑居然消失了,瞳孔里涌上暗潮,声音也微微哑起来:“配缨,不要闹。”
三
谢小卷正头疼自己卷入了寻常拈酸呷醋的风月桥段里,周围宾客却已经纷纷议论起来。何昀不得不向谢小卷微微颔首:“抱歉谢小姐,这是舍妹配缨。”
谢小卷乐得成人之美,虽然说顶着这么隆重的裙子做壁花是尴尬了点,但也犯不着为了头一支舞打起来。然而从何昀手中滑落的手却被人顺风顺水地牵了过去,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色的西装上绣着精美的暗纹,半扇雕花面具遮住眉眼,只露出线条优美的唇线。手上加力,谢小卷被他从何昀身边拽了过来,只听见他压得极低的声音:“May I?”
谢小卷的舞跳得并不好,舞曲又是热辣的快步,男人非常体贴地将她带到舞池边缘,让开众人的视线,谢小卷顿时觉得连喘气都自在许多。只是他抓着自己的手实在是太紧了,那双面具后透出来的眼光更像鹰隼一样锋利,总让谢小卷有一种被猎捕的错觉,不得不把自己的视线从他掌控性的注视下移开。但她正好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司机阿宇挽着自己的外套,静静地侍立在舞场边缘,迷离的灯光泼在他的侧脸上,线条出奇好看。
谢小卷忽然有些后悔,应该之前告诉他一声,让他喝两杯,好好找点乐子的,在这里站桩,他尴尬自己这个雇主也尴尬。然而这一转念,阿宇正好抬起头来,视线与谢小卷撞了个正着。谢小卷的心猛地漏跳一拍,差点踩到了舞伴漆亮的皮鞋。
好在对方握着她的腰身微妙施力,避免了小小的灾难。而与之相反的是何氏兄妹,何昀的银灰色西服与配缨的火红舞裙相互交织,在舞场中间的聚光灯下飞速地旋转,几乎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谢小卷余光瞥见难掩惊艳,却听见自己舞伴低沉戏谑的声音:“何小姐起初也是不大会跳舞的,为了与少帅堪配,真是没少下功夫。”
谢小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难道对方是觉得自己好歹要以勤补拙。那人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笑道:“你很好。”
“这样也算好?”
“你怎样都很好,不,是最好的。”
谢小卷一哂,只当这风月场上的红男绿女个个嘴角抹蜜,自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要是当真自己才是个傻瓜。
与此同时,热烈的舞曲转过一个滑音,戛然而止了。热烈的掌声瞬间响起,一身红衣的配缨被何昀揽住腰身微微后仰,雪样臂膀映着满头青丝,美得惊心动魄。在众人的赞美声中,配缨勾唇一笑,一手揭开脸上的面具,一手勾住何昀的脖颈,身子灵活地一纵,鼻尖微触,唇息相闻,仿佛再近一些就吻了上去。
全场寂静无声。配缨望着何昀震惊的双眼,最后偏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才松手走开,声音笑谑飘散在他的耳边:“逗你的。”
谢小卷瞠目结舌:“不是说是兄妹?”
身边的假面男人笑了笑:“配缨小姐是少帅带回来的义妹,被何大帅定亲嫁了人,看来是不太愿意。”
四
配缨与何昀并非相识在纸醉金迷的凌汉,而是在东北的大雪山中。那时配缨还不是何昀的妹妹,而是十里雪山云头寨大当家的掌珠,甩着一根大辫子在大山中过足了追鹰逐鸟自由自在的日子。直到十六岁那年的除夕,配缨想要在山中打一头猫冬的熊崽子给爹爹贺岁,却在雪窝子里捡到昏迷不醒的何昀,他肩胛中了弹,藏身的雪窝子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配缨枉为云头寨的大姑娘,杀人放火的事儿却从来没有沾过手。她将何昀一路从雪山中拖回自己的坑上,照料他,一根根数他的睫毛,怔怔地瞅着。也在他高烧的时候被猛地抓住手,死死攥在手心里,仿佛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
她的小女儿心思被不知不觉勾了出来,相关的浪漫幻想也是无师自通。她贪恋这样的时光,想象他们是一对前世离散的恋人,在今生戏剧性地重逢。然而云头寨的大当家却远没有女儿那样的单纯,他拨弄着从何昀肩头挑出来的弹壳和他衣襟里藏着的军装肩衔,只一句话:“丫头,这人留不得。”
兵就是兵,匪就是匪。既然落草为寇,就容不得什么菩萨心肠。大当家拔出盒子枪对准昏迷的何昀,配缨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扑过去挡在了枪口前,一双眼睛亮得灼人:“爹,他不是咱们寨子里的人,是我硬把他拖进来的。爹若是容不下他,派人把他抬回雪窝子里自生自灭。因果天定,女儿再无话说。”
大当家深知女儿性情,不愿意太伤女儿的心,便命令两个喽啰将何昀扔回了雪窝子里。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群狼环伺,一个重伤的人决计活不过一晚。然而大当家唯一错算的,就是自己的独女配缨。
有些人是劫数,一眼后就是抛不开,忘不掉。
配缨偷偷离开了寨子,孤身一人在雪林里跋涉了很久,才看见何昀静静地躺在一棵低矮的树下,一匹饿狼在左近徘徊,正要蓄力扑上去咬断何昀的喉管。配缨没有带枪,情急之中只能掏出火折一晃,就扑过去拼死护在那个人身前,她从未感觉自己与死亡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可以嗅到那狼口馋涎的恶臭。
一声极闷的枪响,饿狼尚带着一扑之势软软地倒在配缨身上。狼血烫疼了配缨的手指,她慢慢抬起头来,正逢何昀喘息着抬头看她。他的眼睛微微眯成一线,带着让人无法咂摸的情绪,掌中的【创建和谐家园】还飘着淡淡的雾气。他审视着配缨,末地突兀一笑。喷溅的狼血还染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那一抹笑容艳丽无匹:“姑娘好胆色。”
一笑惊尘绝艳,一念万劫不复。
五
配缨扶着何昀到镇中住下,找郎中料理伤势。何昀是见惯风月的人,将配缨的心思看得通透。何昀不吝于给配缨一些微笑和赞许换取少女的痴情照料,然而在配缨成为累赘的时候,他也会自然而然地将其抛弃。于他而言,薄情是与美貌相随相生的天赋。
那晚是元宵节,伤势好得七七八八的何昀带配缨去逛夜集。灯火琳琅,空气中飘着各色馃子香甜的气息。她怕走散,第一次大着胆子牵着何昀的手,几乎可以摸到他修长手指上薄薄的枪茧。配缨被女孩们围着的姻缘筒吸引,薄薄的玻璃纸糊就,上面绘着各朝各代的美人形状,点了蜡烛就会滴溜溜地转起来,走马灯的样式。何昀笑笑,递给老板一个大子儿,配缨素手轻轻一搭,姻缘筒悠悠停下,明晃晃的签标停在一幅图上。偌大的天空挑着轮凄清月亮,月下是策马疾驰的红衣女子,眉色坚毅。摊老板笑着说:“这幅图画的是红线盗盒,姑娘倒是个奇女子,可惜姻缘太过坎坷。”
配缨觉得心头一拧,下意识回头去看,已经没有何昀的身影。她跌跌撞撞推开人群,只觉得慌乱、郁痛涌上心,终于确认自己是被何昀抛下,忍不住蹲下身子痛哭起来。正逢着烟花点燃,空中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烟花声,间杂着人们的欢笑与杂谈,却偏偏一朵裹着月光灯影的白色花朵出现在自己眼前,捏着花梗的手指修长有力。
何昀微笑,仿佛没有看见她的眼泪:“刚巧看见这花,买来送给你。”
配缨破涕为笑接过来,低头去闻花朵淡淡的香气。
“若是艳点更衬你。”
“我喜欢这个。”
“小姑娘家不应该喜欢热闹点的颜色吗?”
“我就喜欢这个。”
何昀便也不较真,他伸手摸了摸那花瓣,擦去了上面的一小滴露珠:“我也喜欢,倒不是说这颜色,而是这花的讲头。”
配缨好奇地看着何昀,何昀却偏偏没讲下去的意思,只笑着把烟头丢了,伸手给她。她便欢欢喜喜地牵了上去,继续一路赏灯。彼时她并不知道,何昀是真的想要抛下她,不过是回头看见她在人群中哭得如此惨痛,居然难得有些不忍。
然而少帅的柔情不过是一时兴起,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他注定不会将一个土匪之女长久地留在身边。
次日清晨他想要好好跟配缨辞行,厢房门却被猛地踢开了,配缨被陌生的士兵用枪抵着走进房间。
何昀从帐中坐起,捏着枪的手藏在褥中,神情平静:“放开她。”
居首的军官微微一笑:“何公子,东北应该还不是你们何家的地盘。您虽然是不请自来,韩将军却也不好不尽待客之道。”
“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那军官似乎没想到何昀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冷哼一声,将枪管顶在何昀头上。
谁都没有想到,暴起发难的居然是配缨。她抢过扣着自己的兵士腰带上的枪支,身子柔软地一弯就摆脱桎梏。只一瞬枪口就已经抵在了军官的脖子上,正压着大动脉。但她却犹豫了。
她自小在寨中被教导武艺和枪法,只打过猎,却从来不曾真正杀过人。爹爹和整个云头寨,似乎从来只希望她做他们无忧无虑的大姑娘。
生死关头哪里容得迟缓?那被她抢了枪支的兵士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削过来,军官握枪的手也微微抖动。她脑袋里再无别的想法,也顾不得身后,子弹射出枪膛,声音像是在脑袋中微微一炸。面前的军官饮弹身亡,身后的士兵也被何昀射出的子弹击中,她也随之膝盖一软,跪伏在地上。
何昀抢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手指冰凉,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撕扯出来:“你哪来的胆子!”
她抓着他的衣襟,衣襟上别着的白玫瑰沾了血,殊丽异常。
她没有告诉何昀,她特意去问了花店老板,才知道白玫瑰除了“纯洁、高贵”以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唯我Ӽɨռɢ足以与你相配。”这才是何少帅喜欢白玫瑰的原因。无论人和物,他只要最好的,顶尖儿的那一个。而他当时没讲的原因,自是觉得她不是那一个。
六
配缨的武艺、枪法和胆色,以及女子天生的优势,让何昀将她带到了凌汉。她渐渐开始在何昀和大帅的赏识下,做各种刺探情报、【创建和谐家园】机密的差事,用忠心耿耿换取何昀的一句关切,一个微笑。但她在心里不愿当自己是何昀卑微的下属,她必然是同伴,是并肩者,她绝不屈服。
在一个雨夜,她回到何府,手上拿着一份紧要的情报,代价是肩胛处的一处枪伤。子弹尚卡在骨头中未及取出,却亲眼在院落里看见何昀揽着一名妖娆女子。那穿着洋装的女子是凌汉千金倾一笑的交际花,此刻却伏在何昀的肩头,轻轻将朱唇献上。何昀揽着她的手紧了紧,相拥着进了房。
若是别的下人对主子怀揣隐秘的心思,必然会静静地站在露廊里看着那灯光灭掉。但是配缨不愿,她不是何昀的侍从,而是何昀的谋客,甚至还是何昀的救命恩人。
她一脚踹开了房门,女子尖叫一声拢好衣襟从少帅的大腿上站起身来,惊吓地跑出房去。何昀懒洋洋地支着身子,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将文件从怀中掏出,何昀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拿到了?”
配缨面白如雪:“少帅给了那女人什么,不妨用什么来换,这份情报难道不比一夜风流划算些?”
何昀满不在乎地笑了:“不过是一条钻石手链罢了。但你和她不一样,你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要什么我自然会给你什么。”
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配缨轻轻抬起手放在心口,她早已经在那里刺下了一朵活灵活现的白色玫瑰,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的骄傲与自矜。可惜嫉妒的火焰终究吞没了她,她一步步走近那懒散的男人,将文件丢在他的膝盖上,手抚上他的肩头,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何昀的嘴唇。
仿佛一颗火星掉入柴堆,何昀瞳孔微缩,下一秒已经将配缨的腰身抓紧,将那个本就蜻蜓点水的吻瞬间加深。何昀从来都不是被动的男人,他一个翻身将配缨压在身下,问她:“我原本不愿意给你这个,你可想明白了?”话刚出口,却见大片血色如娇花般在她背脊下绽开。
他呆怔住了。她却用一根手指轻轻隔开他的嘴唇,那笑仿佛是在嘴角狠狠地咬着:“就这个,只这个。”
何昀自认为像了解天下所有女人一样了解配缨,观察她们爱慕的眼神和忍耐的心思,也偶尔猜度一下究竟什么时候会突破这忍耐的极限。然而那个晚上何昀隐隐发觉配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只是那时何昀尚不清楚将来又会是怎样。
七
如果说配缨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何昀,也不过就是那一段交换岁月。她对何昀的渴求太多,却不能卑微祈求他的垂怜,只能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更加拼命。何大帅欣赏配缨的利落能干,很多任务绕过何昀直接交给配缨去做,配缨也没有一次让他失望。何昀渐渐不将女人带回府邸过夜,因为配缨不时会在深夜轻轻躺在他的身边,她的外裳还带着尘土和露水的气息,有时还沾染着血气和火药的味道。她将脸轻轻熨在何昀的背脊,呼出的气息像一颗小小的跳动着的炭火一样烫着何昀的皮肤。
他转过身,收拢胳膊将她慢慢揽进了怀里,笑声在她的头顶上低沉响起:“这次又是什么?”
黑夜里配缨的眼睛粲然如星:“蓝阳韩家的军火库和粮草库,我烧掉了。”她的语气在微微颤抖中带着骄傲的自矜,“大帅夸我是可下十城的良将。”她抬起眼看着他,“你说呢?”
她的语气还带着小女孩的任性和天真,何昀只觉得心头一烫,修长的手指缭绕上她的额发。
何昀并不是初试风月的少年郎,在熟稔的亲吻中,手指滑过她的身体,轻而易举地挑开了配缨的衣襟。那晚月色明亮,他含着笑意,炙热的吻从她的脸颊一路咬噬到鼓起的脖颈,再往下时所有的动作都骤然停顿了。何昀从未见到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体上有配缨如此惨烈的伤痕,偏偏映着她胸前的一朵白色玫瑰,越发显得触目惊心。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衬衣将配缨仓皇裹好,翻身下榻,站在窗前抽烟。
配缨拽着何昀的衬衣怔怔坐在床上,长发垂落挡住了侧脸。她就这么坐了一会,再出口时声音蕴含了莫名的怅惘:“是我一时忘了,今晚的月光这么好。我还以为……”她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下去,伸手将沾满风尘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上,“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床。”
雪茄长长的灰烬坠落到地板上,何昀被烫着了手指,猛地惊醒,房间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配缨找到了刺青师傅,要求洗掉心口上的白色玫瑰。对方只摇头,说刺得太深,已然无法洗去。
她只一笑:“那就将白色,全部盖黑吧。”
横竖这世上那个最足以与何昀相配的女人,怎样也不会是她。
配缨依旧待在帅府,深受大帅的信任,只是不会再在执行任务归来的深夜,轻轻睡到何昀的身旁。何昀重新回到过去风花雪月的岁月,将不同姣好面容的女人带回府里,所有的女人都娇生惯养,身体白玉无瑕。而配缨再也没有像当初一样一脚踢开房门,耀武扬威地赶走其他女人,独占何昀枕畔的位置。
然而何大帅却像是真心喜爱配缨,他在一个闲暇的午后,一边在烟斗里装填烟丝,一边若无其事地对何昀说:“配缨那个丫头不错,让她跟着你吧。”
大帅深知,女人的忠心全凭情感维系。然而世家长大的何昀也深知父亲这个轻描淡写的“跟”字,也无非是收房做妾,或者是无名无分做他身后的女人。换成他人原本也没什么,换成配缨则意味着,终其一生,她都会是何家的一把黑洞洞的枪。
何昀猛吸两口,将烟蒂在紫檀桌面上按灭:“我还记得父亲曾经跟程叔叔笑言,但凡有个女儿一定嫁给他儿子,两家结为秦晋。”
程老六,是往来凌汉、东北和白俄的军火商,家境富裕无匹。而他的儿子程瑞却是凌汉有名的温文公子,为人踏实诚恳且无心战事。曾经有人笑言,不知将来哪个姑娘能够有福气嫁给程公子。
何大帅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何昀,继而哈哈大笑:“不愧是我何某人的儿子!”
一个消瘦身影站立在门口,沐着寒凉雨色微微颤抖,继而渐行渐远。
何大帅认配缨为义女,配缨没有拒绝。何大帅将配缨许配给程瑞,配缨没有拒绝。在婚礼当天,何昀作为娘家哥哥送配缨上车。配缨穿着雪白婚纱坐在何昀身边,声音忽然压得极低:“以前种种,我们都两清了。可现在这桩婚事依旧是为你而结,你就又欠上我了。联姻给你们何家带来如此大的好处,又怎么算?”
何昀觉得浑身冰凉,他说了句可笑的话:“程瑞是个不错的人。”
配缨伏在他的肩头,笑得浑身发抖,笑出了眼泪,兀地扬手将他微微一推:“放心,我们会两不相欠的。”
白纱袒露出配缨的胸口,探出一抹玫瑰刺青的花瓣,却不复皎洁,而是极深沉的黑色。她已不再愿意和他相配,而是彻底滑落到另外的一极,再也不相干的一极。
那一晚,何昀醉醺醺地从程宅往何府走,清亮的月光将护城河堤拉得极长。一顶浮金色小轿出现在何昀身旁,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微笑:“何公子醉了,车还在程宅候着大帅,我特地给何公子叫了乘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