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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金凤凰
母亲是在她被学校开除的第三年去世的。
阮芜颖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听话、懂事,学习成绩好。她是全家的希望,阮家人的希望,甚至是全村人的希望。解放前,村里没一个秀才;解放后,村里没出过一个大学生。
而阮芜颖 ,从一出生就与众不同。
她出生那天,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这还不算,从前乡村没被污染,到处蓝天白云。看到彩虹也不甚稀奇。
奇异的是,那天一早,她爸在山上锄地,竟看到一棵桑树上停靠着一只凤凰。他虽没见过凤凰,说出来谁也没反驳他。
它长着长长的尾巴,五彩的羽毛。对天长鸣一声后,在空中盘旋一圈,然后才离去。它飞走后,还回头看了她爸一眼。当然,它看没看他,她爸也不大搞得清楚,约等于他编的。
都说凤凰非梧桐不止,它竟停在桑树上,还出现在她爸面前,不是奇迹是什么?
她爸回到家,她妈就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小女孩就是阮芜颖。
自此,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没有不知道这事的,没有不称奇的,没有不说是天降祥瑞的。甚至有人添油加醋地说,她就是武则天再世。
阮芜颖满一岁时抓周,父亲特意在她面前摆了鸡蛋、玩具、银器、纸、笔等等。她什么也不要,只拿了离得老远的纸和笔。于是,人们更加坚信,她就是那只凤凰降临人间。
以故,他爸给她取名“金凤”。
不出意外,上学时,她成绩非常好,年年第一,年年三好。初中毕业,她以全区第一的好成绩,考上了本县重点高中。她家的门槛,被高中老师和领导都踏破了。
他们以各种优渥的条件作诱饵,让她去“鄙校”读书。诸如,不交学费,每学期补贴生活费等等。还有的老师下地帮她家割稻子,晒谷子。
据说,到过她家级别最高的,是林英二中的副校长。副校长屈尊纡贵来到她家,不仅答应给阮芜颖最优厚的待遇,还许下了她才读小学的弟弟,准许他将来到该校上高中。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芜颖父母经多方考虑,征得她本人同意后,将她送到了教学水平一般,但花费少,并出过不少人才的林英二中。
村里人也在心里默认,她就是未来的大学生。乡亲们见到父母都夸:“你家祖坟葬端了,金凤终于能振兴阮家门楣了……”
每当这时,父母都会谦虚地说道:“还早得很呐,铺盖扇早了要着凉。”其实,心里憋着笑。
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芜颖刚上高二,就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她与某男生在宿舍“乱搞”。这无异于被树了“贞洁牌坊”的女人,被抓到养汉一样具有讽刺性。
本来,她父母还是相信自家女儿的。但不久,他们就收到一个自称男方家长的来信,说让他们好好管教自己女儿,不要去勾引他家儿子。
“勾引”一词,实在太重。这对于恪守本分的阮家父母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夫妻俩向来谨小慎微,说话怕惊动了树上的鸟儿,走路怕踩死地上蚂蚁。母亲谨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本分,即使对父亲有许多不满,连多看其他男人一眼的僭越行为都没有做过。
其实,为了女儿的前途,父母也做了一番努力。
一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带着母亲收拾的行李,从家里出发往学校赶。据母亲后来描述,父亲担了一挑东西,筐里除了给她的东西,全是为老师准备的礼物。包含鸡蛋、红薯、米、面、油等等,都是地里的土特产。
但是,父亲的东西没送达到老师那里,就被人截胡了。
父亲挑着箩筐乘车时,司机嫌弃箩筐占了空间,要他放车底。父亲怕车子颠簸时损坏了鸡蛋,坚持将箩筐放自己身边,并自觉地站起来,表示人不占座位,以弥补箩筐占据的空间。司机不答应,两人发生了点口角。
两人抓扯时,父亲不小心推了司机一把,司机的头撞在车上的护栏上,当场流出了鲜血。父亲被司机扭送进了派出所。
第二天,父亲带着屈辱从拘留所出来,又被人劫到一个偏僻的山沟里。
一个老太太发现他时,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衣服裤子被撕得稀烂。那个好心的老人,将父亲接回家中,给他饭吃,还给他衣穿。
父亲回来后,精神恍惚,颓废了近一年时间。
其实,阮芜颖本来不用离开。班主任胡老师不同意学校的处理意见,威胁学校领导,如果开除阮金凤,他就辞去班主任工作。
胡老师是林英二中极有威望的老师。他和蔼可亲,爱生如子,同事、学生都喜欢他。他带的普通班,有时比重点班都考得多。
阮芜颖承受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眼和压力,离开了学校,跟随一个远房亲戚去滨海打工。
换做现在的阮芜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她凭什么离开?她一走,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变成了“畏罪潜逃”,没的就变成有的了。此后,她从没去过林英二中,也没参加过一次同学会。
不久,母亲也积郁成疾,因无钱医治,离开了人间。父亲把一切怪罪到芜颖身上,芜颖则记恨了齐尧恒二十多年。
重活一回,她不想再让历史重演。
中午吃完饭,她就收拾好了东西,把要拿回家洗的衣服用塑料袋装好。一切收拾停当,只等下午两节课后,就可以回家了。
二十多年不见,她想不起母亲的长相了。
回家只有一两班过路车,错过了就只有走路。齐尧恒家在下东镇,刚好在她家与学校之间。他们在一起后每次回家,都可以同一程路。他上车后,会主动给她买车票。她几次给他钱,他都不要。后来,她干脆不坐车,直接走路回家。
每回放归宿假时,车上就像装萝卜一样,每一个缝隙都塞得满满的,连引擎盖上、车尾的爬梯上都站满了人。
冬天还好,挤在一起暖和。到了夏天,汗臭味、脚臭味,轮番轰炸,兼有晕车人吐出的酸菜、辣椒等秽物。加上一路上都是石子土路,颠簸来颠簸去的,肝胆肠胃都要翻个面。不晕车的人,也要晕车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这次归宿假,阮芜颖跟齐尧恒挤上了一辆车。那时,她刚刚拒绝他。她站在离引擎盖不远的两排座椅间,刚一上车,车子还没启动,就有一股力量推动着她,将她往前挤。她就像一块面团,被挤得变形。
当她抬头时,与齐尧恒似笑非笑的目光相遇。再扫了一眼周围,她发现好几张幸灾乐祸的笑脸。她断定,刚才的挤压,不是车身的颠簸,而是齐尧恒之流的恶作剧。
为绕开齐尧恒,阮芜颖决定走路回家。
从学校到家有十多里路,走路的话,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回家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沿着公路走,一条是山路。公路要绕些,但人多,安全;山路近,人少,不够安全。
她决定走公路。
开始路上人多,多是学校的学生。好多虽不在一个班,但初中时见过,或在学校经常见面。彼此即使不招呼,也倍觉亲切,还有极大的安全感。
走着走着,路上的人就少了,天色也渐近黄昏,农户的房顶渐次冒起了炊烟,还有农家赶鸭赶鹅的声音。
母亲的脸似乎清晰起来,连声音都真切了。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经过下东镇,一辆车在她前边停下,从车上走下几个人。有大人,有小孩,也有学生,都带着疲惫之色。有个女子,一下车就在路边吐了。
阮芜颖庆幸没有坐车。坐车疲乏不说,肠胃也很遭罪。此刻,她的腿上虽累点,精神还好着。
突然,她的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酷似陆昊的男孩。
第6章 套路
陆昊转学前就读于县中,从县中回他家,也要经过此镇。
阮芜颖假装剧烈咳嗽,想引起男孩的注意。男孩果然侧过身,瞟了她一眼,又快速回头。她抓住那一瞬,看清他的脸。
就是陆昊!
他头发不长,在头顶稍微偏了点,形成三七分发型。三七分是时下流行的发型,她见过很多蓄长发的男人,头发都油腻腻的。陆昊的头发一点不油腻,还很蓬松,像刚洗过。他每迈动一步,发梢也跟着一颠一颠地抖动,充满了朝气与活力。
从他的精神面貌来看,他家里还没遭受变故,父亲应该还健在。
他穿一件洗得很旧的灰白长袖衬衣,外套一件手工针织啫喱毛衣,一条劳动布裤子,【创建和谐家园】上有个圆圆的补丁。背着一个发白的牛仔包,包里瘪瘪的。人走动时,包里隐隐看到方形的轮廓,估计是书本。
他刚从车上下来,不过没有疲惫之色,看起来还很精神。他在她前面走,走不多远,就回头看一眼。他好像是看路,或看风景,目光淡淡的。
他的个头没变,只是更青春,也更瘦。
她没勇气追上他,也不敢跟他搭讪,怕被他轻视。但又不死心,心里像被猫抓了一般,毛躁躁的。
就这样,他俩不快不慢地走。她有种错觉,他是故意放慢脚步。因为凭着他的大长腿,早该不见人影了。而他与她始终保持在稳定的距离,不增也不减。
经过一家农户,这户人家有条凶猛的狗。她每次经过时,都胆战心惊。她加快脚步,想躲到陆昊身后去。
她还没追上,一条剽壮高大的黄狗冲了出来,龇牙咧嘴地狂叫。阮芜颖吓得叫出声,黄狗更猖狂,边叫边冲向她。
陆昊停下脚步,不惊不慌地像它家主人一般喊:“黄狗,不要叫。”黄狗竟停止了叫声,殷勤地向陆昊摇尾巴,跑到他身边,舔舐他的手。
这种情景,阮芜颖见到好几次了。无论多凶猛的狗,见到陆昊,瞬间就温顺起来。有次,他俩去野外露营,去农家讨水做饭。院里总有五六条狗吧,一见到陆昊,像见到亲人一般,全都摇着尾巴围过来。他们离开时,【创建和谐家园】后跟了一串狗,跟了好几条田埂。
她不明白狗为什么对他这么友好。陆昊解释说:“狗也会察言观色。它们只对心术不正,或想加害自己的人凶;喜欢它、对它友好的人,它不会攻击。”
她问:“它能判断出谁好谁坏么?”
“它们能通过人的眼睛,看出人的动机。狗对人的判断,简单粗暴。害怕它,说明心虚,肯定想图谋不轨,比如小偷;对它凶恶,必是要加害于它。”
阮芜颖脑里浮现出一双眼睛,那是齐尧恒的眼睛,有人说它会说话。她随即想起了那条因为咬他而丧命的狗,它读懂他眼里的语言了吗?至少她没读懂过。
这时,一个农妇走出来,大声地喊黄狗的名字。黄狗才不舍地摇着尾巴朝主人走去。
陆昊站在原地,等阮芜颖走出一段距离,确定狗不会追上来,才迈动步子。
他为她赶走了狗,算是救命恩人,她应该表达感谢吧?知恩图报,是老祖宗的训诫。她怎能不遵循呢?
“谢谢你!”等他走近了,她盯着他眼睛说。
他可能没预料到她会等他,更没想到她会与他说话。他快速地扫了她一眼,立即避开她的直视,低声说道:“没什么。”
陆昊很慢热,他俩认识一年后,他才跟她熟络。了解他后,她才知道,他并不是慢热、高冷,而是不知道怎么与人沟通交流。
她不想放过与他认识的机会,厚着脸皮追上他,再次寻找话题。“你是县中的吗?”
“嗯。”他不冷不热地回答,脚步不停地翻动,像极了不与陌生人说话的小姑娘。相比之下,阮芜颖就像拐骗儿童的人贩子。
一个字又把天聊死了。假如她就此放过,他保准不会再说一个字。她继续追问道:“你成绩很好吧?县中都是高材生。”
人在别人表扬 ta 时,一般都会谦虚一番。他也是一样,听到她的夸赞,牵唇笑了笑,“哪里。”
“你读高几?我高一了。”
“高一。”
她故作惊讶地说:“哇,太巧了,我们同级呢。你们老师整理资料吗?可不可以借给我看看?”见他无动于衷,不知是保守,还是不愿与她套近乎。
她进一步卖惨道:“其实,我家庭条件不好,父母都是农民。我想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将来好好报答他们。老实说吧,我本来考上了县中。因为家里太穷,拿不出钱,就上了林英二中。”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心弦,他终于停下脚步看她,默默翻转牛仔包,从包里拿出一叠齐齐整整的试卷。“我只带了这些,你抄了还给我吧。”
她接过试卷,试卷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陆昊的字写得很漂亮,飘逸的笔划中蕴含着沉稳。
她小心地将试卷折好,夹在一本书里,再把书放进背包里。“太好了!我今晚就抄。但是……”她眼眸一暗,问道,“我怎么还给你呢?”
他想了想问:“你家在哪里?”
“郊东镇,三麻沟,听说过吗?”她知道他家在上东镇,与她家很近。他去县中读书,要经过她家门前。
“哦,有条河的那个?我要经过呢。”
她假装兴奋地说道:“真的吗?好巧啊。你明天几点去学校?我在河边等你来了,把卷子还给你,好吗?”
他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冷意,许是意识到跟她太过亲热。“好吧。”
她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知道他又在心里排斥她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心里有人了吗?他跟杨玫怎么回事?他从未跟她谈起过。她也是从他姐那里得知,有个女孩特别喜欢他,叫杨玫,是他县中的同学。至于他是否也喜欢她,她不得而知。
“你还没告诉我,你几点到呢。”
他想了想说:“三点吧。”
“好的。放心吧,我会把它们放好,保证不损坏它。”他已超过她好几步了,她加快步伐,力图与他保持一致。“你能每次放假都带些资料给我吗?我可以给钱买。”商人的本性,不自然流露出来。说出来她就后悔了。
不知是听到给钱,还是让他带资料,他面上有些不高兴,蹙着眉头说:“我不一定碰到你呢。”
“你不是要经过我们村吗?我在河边等你就好了。如果你经过时,我不在,你就挂河边的洋槐树上。没人要的。”
“那不被风吹走吗?”
“你找个塑料袋装着啊。”她差点说出“笨”字来,忽想到两人还没这么熟,就改口道,“或者,你随便碰到村里什么人,让 ta 带给我也行。就说给阮金凤。可以吗?”她故意说出她名字,万一他想通了,直接寄到她学校呢。
他像在思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