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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闪着明澈的双目，静静地注视她。“挣够学费后，我就回来读书。”

  　　搞了半天，她的一番慷慨陈词用错地方了。要回来读书，为什么不早说？害她白担心一场。“哦，好吧。”她气呼呼地说了句，便埋头扯草。喉咙里哽着一团气：傻不傻嘛，没搞清楚状况，就胡乱操心，这下尴尬了吧？

  　　“我给你写信。”他的话，像从空中飘来，毫无真实感。

  　　什么？他要给她写信？她没听错吧？她猛地抬头，他亮晶晶的眼眸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真是他说的？

  　　她真想跑过去，给他一个响亮的吻。但她克制住自己，强作淡定地说：“哦，好。”

  　　不知不觉间，夏天悄然而至。阳光每天都很炽烈，地上的热气无处不在。校园的洋槐树、柏树、梧桐树肆意地生长着，默默地站成排。教学楼背后杂生着各种灌木，无规律地长着几棵李树、桃树、核桃树。树上偶尔也结几粒果子，不到成熟时，就被人摘光了。

  　　从教学楼到教师宿舍，有条长石阶蜿蜒而上。有人数过，石阶有九九八十一级。平地上的那排小青瓦房，就是教师宿舍，住有十多户人家。阮芜颖被学校开除前，胡老师找她谈话，她上那边去过一次。一家一个统制房，隔着三间，前面做卧室、办公室兼饭厅，中间是卧室，最后面是厨房。

  　　胡老师说的话，至今她还记忆犹新。他没有批评她，反跟她道歉说，作为班主任，对她的关心、爱护太少。她听后深受感动。这是那次事件中，唯一信任她、还给她鼓励的长辈。

  　　坐在教室里，约略抬头，教师们户外的生活就一目了然。他们喜欢搭一张小方桌，坐在外面，几家人一起吃饭。有时他们也家长里短，插科打诨。

  　　天气热了，老师们很少到户外活动。只有晚饭后，才去外面散步，有时三五成群，有时一家人或一个人。

  　　有一家三口穿着短衣短裤出来了。男的抱着孩子。女的推着推车，拿着奶瓶，边走边逗着孩子。孩子一岁多的样子，在爸爸怀里扑腾着双臂，张着大嘴对妈妈笑。

  　　这幅画面真温馨，她不自觉地把女的代换成她自己，把男的代换成陆昊。

  　　她怀过一次孕，是陆昊去 Y 国后才发现的。公司刚重组，有很多事务亟需处理，加上她跟陆昊婚前已说好了，婚后丁克。经陆昊同意后，孩子还没成形，她就将 TA 处理掉了。有时想起，她也挺后悔的。

  　　正看得出神，沈思佳在教室外喊：“阮金凤——”声音尖细、温柔，仿佛怕人听见似的。她穿一套白色 A 字裙，裙子很合身，巧妙地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使她看上去温柔、乖巧。

  　　不了解她的人，都以为她性格温柔，为人随和。追求她的男生，排成长龙，她好像一个都不动心。最后找了个小型企业的老板，那人爱喝酒，不到三十岁就喝瘫痪了。两人便离了婚，她带着三岁的女儿，嫁给了另一个小老板。

  　　自从她去文科班后，阮芜颖就尽量回避她。每次都是她主动找来，像今天一样站在教室外，微笑着朝她招手，也不大声喊，与李秋阳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理科班女生本来少，突然出现个美女，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有的男生还会打个唿哨，悄悄说两句俏皮话，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她来找的次数多了，班里的人对她也熟悉了。

  　　班里一个男生给她递了情书，沈思佳还拿给阮芜颖看了，写得情真意切，完全超出一个理科生的作文水平。

  　　沈思佳很少跟她聊到学习，聊得最多的，就是哪个男生喜欢她，哪个给她写了信，哪个送她什么了，哪个又为了她绝食、不上课，哪个对她说了什么等等等等。她听得烦了，就随便应付几句。

  　　也许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生吧，像李秋阳和阮芜颖这种的，喜欢的人并不多。

  　　阮芜颖已对沈思佳敞不开心扉了，很多时候直接拒绝她。今天正好心里有点烦，就跟她随便在校园走走。

  　　“齐尧恒对你真好，真温柔啊。”

  　　她猜到沈思佳会提到他，每次都这样。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约她的动机和目的。

  　　“温柔”一说，不知从何而来。

  　　她解释道：“无论你怎么对他，他都不发火啊。换作其他人，他不知怎么了。”

  　　这也算温柔？

  　　阮芜颖牵动嘴角微微一笑，调侃道：“你怎么老提他呢？你喜欢他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嘛。”她连连摆手，像手中沾上了蚂蝗，脸也红了。

  　　她们下了教学楼，围着操场走了一圈。经过门卫室时，芜颖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半个多月过去了，陆昊也该到滨海了，不知给她写信没有。

  　　邮局下午才将信送到学校，信件就放在门卫室的桌上。学生晚饭后去拿信比较合适，各自在上面翻找，有时将信件翻到地上，或夹在什么书里，好几天才能收到。丢失信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门卫室的大爷五六十岁了，是个退休工人。人很和蔼亲切，记性也很好，学校一千多人，他能记住一大半。谁有信没信，他看一眼就知道了。

  　　“大爷，我有信吗？”阮芜颖倚在门框上，探进半只脑袋。大爷正在喝稀饭，桌上放了一碟泡菜。

  　　“阮金凤？有一封。去找吧。”

  　　沈思佳也挤进半个身子问：“大爷，我有吗？”

  　　大爷看了沈思佳一眼，点头道：“沈思佳，也有。”

  　　两人兴奋地走进狭窄的门卫室，在桌上翻拣。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已有人来找过了，信件一封封地散乱着。

  　　“你的。”沈思佳找到一封信递给她。

  　　“滨海市 x 街耐看皮鞋厂……”陆昊的！

  　　邮票很好看，是一幅山水画，淡墨的远山笼罩在一团白雾中。信封皱巴巴的，还沾有油污。封口处有撕裂痕迹，信被人拆开过？会是谁呢？为什么拆她的信？拆信人针对她，还是谁的都拆？

  　　拆开信封，信笺还在。信的内容很普通，无非告诉她，他到滨海了，进了家皮鞋厂等等。（那家皮鞋厂，正是芜颖进的那家，也是她接手过来，赚够了第一桶金的作坊。）

  　　字里行间看不出任何特别情愫，她仍把它当情书来读。沈思佳收到她姐姐的信，也边走边读。

  　　陆昊的文字很细腻，交代事情详细，生怕别人读不懂似的。“我被分配到营销部。接到成型车间的鞋后，按照订单对应的客户（代理商），进行发货……”

  　　一句话没读完，信笺转移了方向，信落到齐尧恒手中。他怎么总阴魂不散？信是不是他拆的呢？应该不是。

  　　如果他已经拆开看了，就不会好奇，也不会抢她的信。没有证据的话，不说也罢。免得像上次电影票的事一样，没解决任何问题，反引出一些事端。假如质问他，或许他本来没有偷拆信件的想法，反而提醒他，让他下次也照做了。

  　　“拿来！”阮芜颖踮起脚尖去抢，身高的劣势和力量的悬殊，使她很吃亏。她根本够不着信纸。

  　　齐尧恒一手挡住她张牙舞爪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信读：“‘阮金凤同学：一切安好？对不起，我到滨海十多天了，今天才抽空给你写信。感谢你对我的鼓励……’这谁啊？男朋友？”

  　　这人什么素质啊？随便抢人家的信，还大声读出来！幸好信里没说什么，要是有什么秘密，他不全部抖出来了吗？他喜欢她，就可以窥探她的隐私？她还没跟他怎么样呢！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无礼？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她曾是个恋爱脑，失去了判断能力？

  第17章 我有相思病

  　　“齐尧恒！你是人吗？”阮芜颖怒瞪双目，攀住他手臂，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还给我！”

  　　沈思佳本来落在她身后，见她与齐尧恒抓扯，也来帮忙。齐尧恒见两人围着他，将信往空中一抛。旁边的男生抓过信笺，也拿在手里看，边看边大声朗读。

  　　阮芜颖忍无可忍，狠狠扇了齐尧恒一个耳光。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疼痛让他震惊、愤怒，也让他清醒过来。他用手捂着发烫的脸，歪了歪嘴唇，发怔地看着阮芜颖。眼里的血红，清晰可见，像要角斗的公牛。“你、打我？”

  　　这时候，同学陆续返回学校，路上的人也多了。在场围观的人，都被她的异常举动惊呆了。只见过齐尧恒【创建和谐家园】，没见过他被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齐尧恒的暴跳如雷。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时间过得很慢。

  　　齐尧恒非但没生气，也没出手，反而油腔滑调地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亲，不是谈恋爱！”

  　　阮芜颖瞪他一眼，骂道：“有病！”

  　　“你怎么知道我有病？”齐尧恒嬉笑着，抓住阮芜颖的手，附她耳边轻声说，“我有相思病。”

  　　吹出的热气，喷在她耳郭上，像只蜈蚣在爬。她觉得毛骨悚然。“神经病！”骂完，闪电般扑向拿信的男生，“噗”地夺过信纸。

  　　那男生才反应过来，追上阮芜颖，抓住她手臂。

  　　“放开我！”她冷冷吼道，一脚狠踢过去，踢到男生的脚踝上。男生大叫一声，咬着牙，抡起拳头……

  　　就在拳头要落到阮芜颖头颅上时，一只手抓住他手腕，是齐尧恒。他挑挑眉，学着黑帮老大的语气说：“不许动她！”眼睛瞟着阮芜颖。

  　　芜颖用余光瞟了眼那男生，才看出他正是齐尧恒葬礼上催债的纹身男。怪不得葬礼上他盯着她看，估计是认出了她。

  　　背叛别人的人，终究也会被人背叛。齐尧恒被自己的“好兄弟”背叛，就是活该！

  　　沈思佳追上还愤懑不已的阮芜颖，笑着说：“哇，你不觉得，齐尧恒说‘不许动她’时，很酷吗？”

  　　酷个鬼！她想哭才是真。齐尧恒到底是什么物种？激怒她，又放过她，完全看不出他的套路，真像脑子有病的人。

  　　阮芜颖把她的笔记、资料、卷子等，收了一大卷，通过邮局给陆昊寄过去，照例在卷子里夹了张小纸条。像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跟他分享了些学习中的烦恼，和生活中一些的困惑，只是忽略了有关齐尧恒的事。

  　　她隐隐担忧，要是陆昊转到林英二中来，会不会与齐尧恒发生冲突。陆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一封信后，她以给他寄资料为借口，又给他写了几封信。陆昊却再也没有回信，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直到暑假结束，开学后一个多月，都没任何音信。

  　　一天。

  　　“哇——”上课铃刚响，教室里突然传出一阵唏嘘声。芜颖一点不奇怪。老师理了一次头发，换了件新衣服，同学都会发出这种怪声。

  　　彼时，阮芜颖埋头在课桌下找物理书，昨晚把物理书带回寝室，今天早上明明拿来了，这会怎么也找不到了。

  　　听到同学大惊小怪的喊声，她移了一缕视线到教室门口。这一看，她瞳孔放大，下巴都惊掉了。

  　　教室门边站着的人，不是她一心牵挂，却毫无音信的陆昊么？他怎么不声不响、毫无预兆地冒出来了？他挣够学费了？他爸怎么样了？她既感惊喜，又觉心疼。他才十多岁，还是孩子啊，为何要经历这么多！

  　　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她的这颗小心脏，都快承受不住了。她脑子里混乱不堪，不知是欣喜，还是伤感。但是，笑意毫无遮拦地表露于脸上了。借这谁也不会注意的时机，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他穿着一件淡黄短袖 T 恤，一条黑色长裤。头发像刚理过，是极短的板寸。脸上的轮廓更分明了，眉宇间多了份成熟与坚定，还有淡淡的忧郁。

  　　他 1.92 米的身体，站在门框里，像是对照着门镶进去的。只要他略略抬头，就能顶到门框上方。

  　　“新转来的同学，陆昊。”胡老师介绍道。

  　　“哇喔——”同学的惊叹声，不亚于国足踢进了一个球时的兴奋。尤其是女同学，口水都流出来了。

  　　全体都安静下来时，阮芜颖的同桌陈飞琴突然冒出一句：“好帅啊！”同学的目光由门口转移到芜颖她们这边。大家都在猜测，这句赞美之声是谁发出来的。芜颖觉得自己成了怀疑对象，脸【创建和谐家园】辣的。

  　　陆昊也抬起了害羞的脸，看向她们。或许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阮芜颖。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快速收回视线。

  　　胡老师指着阮芜颖后排的位置，对陆昊说：“你坐那边。”

  　　同学追随着陆昊，目送他走到座位上。他好像更瘦了，眼窝有些凹陷，还有黑眼圈。略显惨白的脸色，像好几天没见着阳光。

  　　他路过她身边时，飞快瞄了她一眼。她的心情，却无由地沉重起来。

  　　陆昊来了，她怎么处理对他的情感？要是被齐尧恒知道，他会放过他吗？齐尧恒对她多少有些顾忌，而对陆昊，就不一定了。陆昊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实诚人，怎么与齐尧恒对抗？

  　　陆昊的同桌叶景明，也是个话唠，一有空就和陈飞琴“打情骂俏”。两人不是你拿书拍我，就是我拿笔敲你。没人与他说话时，他就一个人叽叽咕咕的。本来他也爱招惹阮芜颖，自知道齐尧恒喜欢她后，他就收敛了，话都不敢和她多说。

  　　阮芜颖倒觉得清静，可以专心地做自己的事。

  　　现在陆昊坐她后面，好比在背后安了一只天眼。她会不自觉地想：我头发有没有乱？衣领理好了吗？我后脑勺好看吗？

  　　她听叶景明小声问陆昊，是从哪里转来的，为什么现在转来等等。陆昊一一作了回答。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一节课很快结束了，下节是体育课。他们正在学第七套广播体操，已学了四节。阮芜颖动作接受能力强，老师教的动作，她很快就学会了，动作也很协调。老师就让她在前面做示范。

  　　跟往常一样，复习完前面的动作，老师开始教新的。陆昊才来，前面的几乎不会。齐尧恒永远是最后学会的那个，同学都认为他是故意的。因为老师教完后，会让阮芜颖教练不会的人。

  　　这次，阮芜颖要教的人多了一个陆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齐尧恒在陆昊身边，矮了大半个脑袋，人也显得局促。

  　　两人是不一样的帅。齐尧恒是肉眼能见的世俗的帅；陆昊是在骨子里高贵儒雅的帅。

  　　如果让他俩演戏，齐尧恒适合现代生活剧，陆昊适合古代宫廷剧。前者看上去更健康、阳光，后者略有些病弱。不过，长大后的陆昊，就健硕了。

  　　陆昊学得很快，看一遍就会了。而齐尧恒，手臂总伸不直，头部与手脚的动作总不协调。必得阮芜颖帮助，他才能做好每一个动作。

  　　经过前面那些事，阮芜颖对齐尧恒更没好感了，与他多呆一分钟，都感到受罪。加上陆昊在旁，她心里更加发毛，冷着脸说：“背挺直，身体屈伸，眼睛看着手！”

  　　她说一句，他完成一个动作。做好下一动作，上一动作又乱了。身子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次她忍住没笑，一本正经地掰转他的头，手肘撞向他玉米杆样挺直的腰上。

  　　“哎哟！老师，她打我！”他扯开嗓门大声喊，同学投注过来好奇的目光，在篮球场上搜寻到体育老师的影子。老师正与学生打篮球，全神贯注地投入比赛中，才没心思管这边呢。

  　　齐尧恒像得了软骨病一般，歪向他身边的阮芜颖，脸几乎要贴着她的脸。阮芜颖一手托起他的身子，猛地往旁一推。他假装跌倒，嘴里怪叫道：“【创建和谐家园】啦……”

  　　同学对他的套路早已熟悉，已经见惯不惊了。陆昊会在她教齐尧恒时，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仿佛明白了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