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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秋的脸胀得通红，小声说：“我不认字！但是，我会写我的名字。”她的名字还是铁牛教她的呢，铁牛没事的时候教她识字，不过她也只认得几十个字。

  　　她拿着合约，白纸黑字，那些字在微光里，就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远。剪秋想到一个办法：“我能不能过两天给你？我先拿回家让我的家人看看！”

  　　李冬青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

  　　“走，我带你到处熟悉一下。”

  　　李冬青收好桌上的笔和纸，带着她出门右转，下楼然后到了舞台后方。那是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屋子挤满了戏子、化妆师、助理。他们进进出出，见到李冬青，礼貌地打招呼。当然，他们的目光落在剪秋的身上，都会无意识地停留一下。

  　　这是剪秋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她面带微笑，小心谨慎。李冬青向她介绍哪是道具间、化妆间、衣帽间、休息场所。

  　　突然，他们听到不远处的屋内传来杯子跌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一阵吼骂声不绝于耳。李冬青加快脚步，剪秋跟上他，一起来到一个宽敞的化妆间。

  　　剪秋瞧见地上蹲着一位消瘦的女子，麻花大辫从肩膀的一侧，滑落在胸前。地上的玻璃碎片，在灯光中闪着刺眼的冷光，一大滩水渍还在缓缓向旁边氤氲。

  　　“你说你能干什么？这么点小事做不好！”青黛坐在椅上骂骂咧咧，丝毫不顾忌别人的颜面。她的手上拿着粉扑，一会儿照镜子，一会儿对女子指手画脚。

  　　“我的姑奶奶，你这又是怎么了？”李冬青迎上前，小心地给她锤肩，“大小姐，咱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伤肝动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都是你，平时迁就着她，现在爬到我头上来了！”青黛越说越气，站起身，把手上的粉扑狠狠扔在桌上，“我不唱了！”

  　　剪秋从镜子里看到青黛浓妆重彩的妆容，鬓若刀裁，眉如墨化，眼里流露出愤怒。 她觉得此时的她显得那么狰狞，一点都不像那个巧笑嫣然，婀娜多姿的她。

  　　剪秋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此时，门边已经塞满了围观的人，他们窃窃私语，有的说：“谁又惹了黛姐？”有的说：“黛姐今儿心情不好, 我们得站远点，省得伤及无辜！”有的说：“秋叶遇上麻烦了！”

  　　李冬青不断赔礼道歉，又让长辫女子跟青黛道歉：“秋叶，还不快点向黛姐道歉！”秋叶不断地哽咽，身体抖得像筛糠：“黛姐，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本小姐今儿心情不好，不想唱了！”傲娇的青黛拿起手提包，头也不回地起身要走。门口的人见她要出来，赶紧作鸟兽散，以免殃及池鱼。

  　　剪秋瞧见秋叶还在哭咽，右手的食指在流血，估计刚才无意中扎到了玻璃屑。她赶紧从包里掏出一条白色手绢，快速地给她包扎了两圈。

  　　“谢谢！”秋叶轻轻地说。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生那么大的气？”剪秋问。

  　　秋叶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泪花还在闪烁。她抽噎着说：“她嫌我倒的茶太烫，烫了她的舌头，一下子打翻在地上。我明明尝过，根本不烫！”

  　　李冬青没有追上青黛，返回来时心急如焚，如坐针毡。他嘴里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马上要开场了！秋叶这样子也不行。”他看到剪秋，眼睛一亮。

  　　“剪秋，你去唱《秦香莲》！”李冬青像找到了救星一样。

  　　“我？”剪秋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冬青把她扶到青黛边上的位子上坐着，又叫来化妆师：“赶紧跟她上妆！”

  　　上妆后的剪秋惊艳到在场所有的人，柳眉秀眼，清新脱俗，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她穿上戏装，戴上珠光霞帔，水袖一甩，翩若惊鸿。

  　　李冬青嘴角咧到了耳根后，摸着下巴，赞不绝口：“倾国倾城哇！”

  　　剪秋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推上了舞台......

  第十二章

  　　这是剪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舞台上灯光闪耀，梦幻深邃。台下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

  　　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分明听到有人叫喊着：“怎么换人了？”然后接二连三地有人站起来，指着她说：“怎么回事？忽悠我们呢！”

  　　好在剪秋曾经在青楼有过多次小舞台经验，她很快镇定下来。走了几个台步，兰花指一翘，开口说：“各位稍安勿躁，黛姐今儿不舒服，由我代唱一曲，保你满意。”

  　　剪秋圆润的声音像春风，安抚了台下的观众。观众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全部聚焦在这位清秀的女子身上。

  　　整个大厅回荡着剪秋如泣如诉的嗓音，她在唱的时候，想到自己的身世，便将剧中的人物演得愈加悲戚动人。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们红肿着眼皮，掏出手帕，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一曲结束，台下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观众们站起来，不停叫好，似乎意犹未尽！

  　　剪秋对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舞台，回到了化妆间。幕后的李冬青看到台下观众的反映，喜不自胜。他迎上前，满意地跟剪秋说：“你太棒了！太棒了！”

  　　剪秋也没想到自己能受到观众们的欢迎，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虽然这是她的第一次大型演出，她的舞台经验和感觉丝毫不输那些名角。

  　　很多人吵吵闹闹，都想绕到后台来一瞧这位女子的真身，被李冬青全部挡了回去。众人散去以后，一位道貌岸然的男子闯了进来，他便是巡捕房的副总长明德。

  　　“总长好！”李冬青阿谀奉承地迎上前，“总长光临，蓬荜生辉！”他将明德带到屋内，又命人拿了一把太师椅，沏了上好的茶。

  　　“不知道总长有何贵干呢？”李冬青问。

  　　明德哈哈大笑，眼睛紧盯着正在卸妆的剪秋。李冬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她是我们新聘的角，名叫剪秋！”

  　　“剪秋，好名字呀！”明德呷了一口茶，视线仍然不离剪秋。

  　　“那是，那是！”李冬青附和道，又冲着剪秋说“剪秋，你待会儿过来一下！”

  　　剪秋卸完妆以后，走到明德副总长面前，行了一个礼。李冬青说：“剪秋，这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明德副总长！”

  　　“副总长好！”

  　　“你唱得真好！”明德说。

  　　“谢谢明副总长垂爱！”剪秋眼帘一低，卷曲的睫毛像一把扇子，在脸颊上落下小小的阴影。

  　　明德又笑了起来：“人美声更美！”

  　　后来，剪秋在剧院唱戏，一定程度上得到明德的庇护，至少没有人敢前去滋事。剪秋在戏院无意的走红，惹来青黛极大的不满。

  　　青黛原想拉拢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心腹，却不曾想，观众对她的喜爱远超过了自己。嫉妒让她失去了理智，扳倒了一个秋叶，没想到来了一个剪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青黛在郊区别墅里大发雷霆，她猛地一扫，把桌子上的茶具、酒杯、果盘全部甩到了地上。屋里一片狼藉，就像被人洗劫了一般。

  　　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说她也是长江大剧院的头牌，现在地位不保，遭到威胁。虽然她背后有五爷撑腰，但是她也不过是个过气的头牌。

  　　提起五爷，青黛觉着胸口闷得慌，五爷天天忙生意，把她当成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跟了五爷这么多年，什么名分都没有，就像金丝雀一般，呆在这个无聊苦闷的笼子里。

  　　青黛去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脸上瞬间起了潮红。她光着脚丫，走在软软的地毯上，蜜合色丝绸睡袍轻触肌肤，让她觉着如梦似幻。

  　　她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落在手中的玻璃杯里，深红色的液体与杯身紧密结合，流光溢彩。她抿了一口，苦涩之感蔓延全身。她将酒杯一扔，摔在地上成了两半。

  　　“我就不信你能超过我？！”青黛眯着眼睛，眼神开始涣散。青黛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上戏子这条路的，大概很小的时候吧，以前她跟着剧团走南闯北，后来好不容易靠自己在城里扎根，傍上五爷，做了她的情人，从此告别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可是，她心高气傲，不允许别人超过她，尤其是女人！所以，对于剪秋一炮走红，她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用她自己的话说，叫“引狼入室”，当然，剪秋就是她眼中的狼。

  　　青黛对剪秋的不满日益加深，可是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张扬。剪秋对青黛毕恭毕敬，声称以后还要多向青黛姐姐学习。

  　　青黛假惺惺地对剪秋说：“剪秋，咱两以后就是姐妹了！有什么需求不要客气啊！”转身，她就对李冬青说：“主角的戏都得给我，让剪秋演老旦或者小旦。”

  　　剪秋能找到一份工作，已经足够心满意足了，对于角色，她没有任何的要求。她帮助青黛背台词、化妆、拿道具。脏活累活，剪秋总是抢着干。

  　　然而，即便这样，青黛对剪秋还是不满意的。青黛有意无意暗示剪秋：“吃这口饭，还得时刻观言察色，不要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剪秋总是笑着点头，因为她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活儿，在这种年代，女子能找到一份工作，靠自己双手挣钱，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了。

  　　铁匠铺的人都为她高兴，虽然戏子的名声不好听，但是善良的他们相信剪秋的清白，依赖自己的本领挣钱，无可厚非。他们每天等着她回家，然后再上床睡觉。

  　　铁牛特别担心剪秋的安全，好几次在剧院门口等到半夜。当剪秋看到坐在台阶上的铁牛时，非常感动。她说：“铁牛哥，你以后别来了，太辛苦了！”铁牛憨憨地说：“剪秋，我怕你被人欺负。”

  　　“铁牛哥，我没事的。”一股暖流涌上剪秋的心中。她也不怕别人误会，直接挽起铁牛的胳膊，叫上一辆黄包车，一起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十三章

  　　剪秋的演技日益渐长，青黛虽然明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却暗流汹涌。她总是在琢磨着该怎么样扳倒剪秋，戳戳她的锐气。

  　　她私下里对李冬青说：“再怎么样，她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在这里，她怎么能跟我比。你说是不是，老李？”青黛拍了拍老李的肩膀。

  　　李冬青暧昧地说：“那是，谁不知道你黛姐，沉鱼落雁的美貌，婉转动听的唱功！无人能敌。”老李是墙头草，他可拎得清，哪边都不想得罪。

  　　青黛微微昂起下巴，傲娇地说：“老李，你可不能朝着她啊！不然，我将你的那些挪用公款的事都抖出来，看你怎么办？”

  　　李冬青环顾四周，把食指竖在嘴边：“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小声点，你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可也有份呢，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打住，别跟我说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有什么证据？”青黛不屑一顾地说。

  　　李冬青急了，翻着白眼：“你不是借了我三千大洋，我哪有那么多钱给你，还不是从公款里挪的？你别说，你赶紧想办法还回来，不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青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是你跟我一起合伙投资股票的，现在股票跌了，我也没有办法啊！怪不得我。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不过，咱们得说好，我只演主角，其它的我可不要！”

  　　“这还不得听你的，你放心好了！”老李似笑非笑。

  　　秋叶心情不好，来找老李请假，准备回家休息。走到门外，他们的对话被秋叶听到了。秋叶的嘴角闪过一丝鄙视的笑意，好你个青黛，居然跟李冬青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想你平日怎么对我的，以后肯定会遭到报应的。

  　　秋叶突然不想请假了，她想拉拢剪秋，一起对抗青黛。秋叶快速离开办公室走廊，来到化妆间找到秋。剪秋正在把戏服归类、收拾摆好，每一件物品，认真擦干净，像对待奇珍异宝一样。

  　　秋叶默默帮剪秋一起收拾，剪秋看了一眼秋叶，笑笑说：“秋叶，你怎么来了？这些物品，让我自己来就行了，很快就弄好了！”剪秋拿起花旦的头饰，用嘴吹吹上面的吹尘，又用抹布擦干净，再放回到原地。

  　　“剪秋，你怎么这么傻呢？不是你的东西，你也整理？”秋叶不解地问。

  　　剪秋笑笑说：“我们是一个团队，青黛姐对我们也挺好的，凡事都想着我们。我帮她整理下戏服和头饰，这些都是举手之劳。”

  　　秋叶的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箱子里梦寐以求的贵妃皇冠。那是演《贵妃醉酒》的头饰，平日里那可是青黛的专属。秋叶戴在自己的头上，对着镜子摇摆。

  　　别说，秋叶戴上贵妃的头饰刚刚好，她的脸稍稍婴儿肥，不似青黛那种妖娆，更多一层丰润。剪秋笑笑直摇头，劝她说：“你赶紧放下吧，让黛姐看到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哼，不怕她，仗着是五爷的相好，耀武扬威的。”秋叶说，她继续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瞧，似乎对自己甚是满意。

  　　“你说什么？”剪秋的笑容凝固了。

  　　秋叶停下照镜子，瞧瞧四周，压低嗓音说：“青黛是五爷的相好，就是那位有钱有势的方根荣。”

  　　剪秋怔了怔，接着问道：“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我经常看到她跟五爷出双入对呢！只是一直没看到五爷娶进门！哎呀——”秋叶大叫一声，那顶凤冠从手中滑落在地，凤凰的翅膀给摔断了。

  　　“怎么办？这顶凤冠怕价值不菲吧！”秋叶说话时声音在打颤，她瞧着手上锻炼的凤翅傻了眼。秋叶六神无主，眼巴巴地向剪秋求助。

  　　俩人正在琢磨修好这顶凤冠的策略时，青黛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她俩的脸煞白，这下麻烦可大了！青黛眼尖，看到剪秋手上的凤冠，一下夺了过去，尖锐的嗓音撕破整个房间的上空：“你怎么弄坏了我的凤冠？”

  　　秋叶想要辩白，被剪秋暗地里拉了下衣角，到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青黛不分青红皂白甩了剪秋一巴掌，恶狠狠地说：“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剪秋的脸颊立马起了四个爪印，像四根红色的棍子，紧密排列。她捂着红肿的脸，眉头紧蹙，嘴唇颤动，没有吭声。

  　　青黛的眼里冒着火花，扬起手要打另外一张脸，被赶来的李冬青拦下了。老李为了不让事情闹大，自己把事情扛了下来，并让剪秋和秋叶赶紧走了。

  　　剪秋和秋叶一同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秋叶哽咽地说：“剪秋，太对不住你了！明明是我的错，让你为我挨了打！”

  　　剪秋拉着秋叶的手说：“秋叶，没事，孙膑能忍胯下之辱，这点痛算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相对于以前所受的伤，我感觉现在已经足够幸福了！”

  　　这件事情让两位女孩彼此惺惺相惜，后来她们俩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剪秋还邀请秋叶周末上铁匠铺来玩：“秋叶，你有空上我们家来玩吧，师傅大娘和铁牛哥可好了！他们也希望你上家里来玩。”秋叶欣然答应。

  　　她俩寒暄了几句后，在大剧院门口分别。傍晚，夕阳的余晖撒在人迹稀少的路上。她低着脑袋，咬着嘴唇，思量着挨打的一幕。不曾想到在拐弯的时候跟方云海撞个满怀。

  　　“对不起！”剪秋头也没抬地打算绕过面前高大的身躯。

  　　“剪秋姑娘！”一个熟悉的男声传入耳朵。

  　　剪秋这才如梦初醒，惊讶地说：“方云海！”想到脸上的爪印，她垂下头，绕开方云海，快速向前走去。

  　　方云海跟上她的步伐，说：“剪秋，你等等我！”他越是跟着，剪秋走得越快。她的裙袍衣角迎风飘荡，高跟鞋在地上“哒哒哒”，好似一首欢快的歌。

  　　方云海伸开双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着急地问：“你的脸怎么弄的？”

  　　“不需要你管！”剪秋扳开他身体的一侧，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