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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秋浅浅一笑：“大娘，谢谢你！”她透过窗户，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经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了，在风中迎风招展。

  　　“姑娘，你叫什么呀，你家在哪里呀？”大娘疑惑地问，“你怎么那么晚还在街上呢？”

  　　剪秋小声地说：“我叫剪秋，我家不在这里，我来找一个朋友，没有找到他。”

  　　大娘恍然大悟：“没事，姑娘，你先就在这里住着吧！”

  　　剪秋觉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除了这里，她真不知道去哪里了。方府虽好，但不是长久之地，况且豪门大宅，自己显得跟它格格不入。

  　　“大娘，我会洗衣服做饭，还会唱小曲，您如果不嫌弃，我就替你们烧火做饭打杂，只要你们给我一口饭吃，一张床睡！” 剪秋起身，跪在大娘的面前。

  　　大娘想了想：“我先问问我们家的那位！你等等，我去前厅问问。”

  　　过了一会儿，大娘回来了，还端来了一盘水果，温和地说：“我们家的那位同意了，那你就留下来吧！”

  　　剪秋那些日子在铁铺暂时居住了下来，她很勤快，那些杂事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事。这种充实的日子，让她觉着简单快乐。没事的时候，她就在后院唱黄梅戏给他们听。

  　　当然，她留在这里还有一个目的，打听沈决明的下落，万一要是他回来了呢！

  第九章

  　　剪秋常常在午后，趁大家打盹的功夫，偷偷溜到中华街。每次看到那把锁，她的心情就跌落到谷底。 她多么希望那扇门为她敞开一回，哪怕就一回，至少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消息。药铺的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剪秋欣喜若狂，满怀希望地踏进门槛，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姑娘，你要抓药吗？”柜台后边伸出一个长长的脑袋，是一位老先生，推了一下吊在鼻梁下的眼镜，疑惑不解地问。

  　　“请问，以前在这里的那位沈决明医生还在吗？”剪秋小心翼翼地问。

  　　“哪位？沈什么？没听过这位先生的名字呢！我们家刚开业。你可以去别的地方问问！”老先生将头缩回到柜台后面，听到算盘噼里啪啦的划拉声。

  　　剪秋不死心，还想继续问点什么，见老先生确实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好慢慢从药铺里退了出来。她怀着满腔心事走在街上，差点撞到黄包车上，吓得她赶紧回过神来，打起精神。

  　　铁匠老两口待她视如己出，像捡到宝一样，对她关爱有加。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强颜欢笑，做一些利索能力的事情，减轻他们的负担。

  　　每天，剪秋很早就起床，给他们做好早餐，煎好饼，往桌上一人舀一碗粥。师徒俩就着干萝卜咸菜，吃完饭开始干活。王大娘开始收拾餐桌，剪秋则把屋里的脏衣服搜罗出来，放进盆里浸泡着。

  　　天气好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拉上多条绳子，把所有冬天的衣物、被子抱到院子里晾晒，花花绿绿的像万国国旗。然后，拿着鸡毛掸子在这些被子衣物中穿梭，闻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她还将院子的一角打造成了小花园，种上了月季、水仙、百合等花。那些绿植很快就发了芽，沿着墙角攀升，在阳光下欣欣然，一片蓬勃生机。

  　　剪秋的心情慢慢地就像太阳一样美丽，她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带着一丝得意凝视着院子的每个角落。阳光从屋檐上倾泻下来，静心能捕捉到一丝令人心醉的噼啪的裂开声。

  　　她哼起了一曲黄梅戏《打猪草》，发了一颗芽，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她那纤长的兰花指在空中晃动。小调犹如田野吹来的风，清凉爽快，沁人心脾。

  　　她的曲声随着风，传到前厅师徒俩的耳朵里。铁匠师徒俩打铁打得愈加卖力，乒乒乓乓的声音犹如伴奏一般，让这个小小的铁匠铺充满了生气。

  　　剪秋知道铁匠喜欢听戏，她便把自己会唱的戏全部唱了个遍，尤其在晚饭过后。铁匠铺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师徒俩喝着茶，剪秋就主动献上一曲，为他们消乏解闷。

  　　“剪秋，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唱？！”铁牛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向她，“你比戏院里的那些戏子唱得好听多了！省去了我们去戏院的钱。”

  　　“那当然！” 剪秋以一种非常自信的口吻说。她的嗓音清脆，就像百灵鸟，清新婉转。

  　　“你咋学会的？”铁牛好奇地问。

  　　“自己学会的，没有人教！”剪秋狡黠地眨眨眼说。

  　　“教教我，正好可以跟你一起唱！”铁牛的话一出，惹得铁匠夫妻俩相视大笑。

  　　铁匠说：“你得了吧，就你那破锣嗓子，怎么唱都唱不出花来，别污染人家的耳朵。”

  　　剪秋抱着双臂，抿着嘴笑。铁牛则撅着嘴，识趣地走到前厅，继续干活。

  　　“你别理会他，就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还唱戏呢！”大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跟剪秋唠嗑。贫苦人家夜晚是没有什么夜生活的。过了一会儿，铁匠夫妇俩回房间睡觉了，只剩下剪秋一个人独坐在院中，望着夜色发呆。

  　　无数颗明亮的星星，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墙角里传来蛐蛐的叫声，这样简单朴素的生活，让她感到一种由衷的幸福，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上，犹如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她托着下巴，歪着脑袋，想着沈决明的样子，模糊又清晰。一想到决明，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到底去了哪里呢？也许他回了老家，或者去了外地，为什么不留下半点消息呢？

  　　铁牛从前厅窥探她的时候，见她在【创建和谐家园】，悄悄走到她的背后，拍拍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剪秋白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呢？装神弄鬼，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我看你在【创建和谐家园】，想什么呢？”铁牛问。

  　　“没什么！”剪秋淡淡地说。

  　　铁牛兴味寡然：“剪秋，自打你上我们铁匠铺，我就发现你有心事！你到底怎么回事呀？”他的眉头紧皱，眼神焦灼，似要刺透剪秋的心事。

  　　剪秋的脸伤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故作轻松地说：“我能有什么心事呀？你看我有心事吗？铁牛，你想多了！”

  　　铁牛挠挠脑袋，傻乎乎地笑了几声，对剪秋说：“剪秋，你一定要快乐，我喜欢看到你快乐的样子！”

  　　剪秋愣了一下，这个铁牛，看上去憨厚老实，其实心还是挺细的。她拍拍铁牛的肩膀：“放心吧，我有事，第一时间告诉你！”铁牛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回到炉子边上。

  　　风吹着她的发丝，轻抚在她的脸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不愁吃的，但总不能白吃白住！剪秋想去找一份工作，但是能干什么呢？除了能做些家务，就是唱曲了！

  　　剪秋不想回到青楼，除了青楼，只有戏院了！可是，谁会要她这个野生的戏子呢？又不是科班出身！无论如何，剪秋还是想去试试，她知道城里有一家戏院，也许可以去碰碰运气。

  　　她决定向铁牛借点钱，置办一身体面的行头，等赚了钱再还给她。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铁牛时，铁牛坚决不同意：“你一个女孩子抛头露脸的，多不安全！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们不缺你一口饭。”

  　　“铁牛，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这是我的决定。我要靠我自己的双手，养活我自己。”剪秋非常诚恳地说。

  　　铁牛把烙铁放到一边，装作生气地说：“剪秋，你就不能听我的劝吗？我相信师傅也不会同意你去那种地方的。”

  　　“你先别告诉他们！”剪秋说，“拜托你！”

  　　铁牛拗不过剪秋，去房间里取了十两银子，借给剪秋：“不需要你还！你必须答应我，自己要注意安全！而且还得回来住！”

  　　剪秋感激涕零，她答应铁牛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深夜，一切都归于死寂。风轻拂她的着脸庞， 她听到了内心深处的声音，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第十章

  　　剪秋跟铁匠商量了找工作的事儿，果然如铁牛所说，老两口怎么都不同意她去那种地方。铁匠抽着烟管说：“剪秋，你哪儿都别去，我们能养活你！”

  　　王大娘跟着附和：“是呀是呀，那种风花雪月之地，女孩子很容易吃亏的。剪秋，你别去了！听话啊，我们不缺你这口饭。况且，你在我们这儿又没白吃住。”

  　　“师傅，大娘，我知道你们对剪秋好，剪秋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我虽然是女孩子，现在时代变了，很多女孩子都开始工作了呢！不管男孩女孩，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剪秋想要尽力说服铁匠夫妻俩。

  　　剪秋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铁匠俩口子就是她的再生父母，他们的恩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她想靠自己的能力让他们都过上更好的日子。在这种赌博盛行的年代，剪秋也喜欢赌，只不过她赌的是命运。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铁匠吧嗒了一口烟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去吧！现在世道险恶，你要小心一点儿。咱们这种人家，又没有什么后台，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剪秋看到他们点头同意了，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等我挣了大钱，买个大房子，让师傅、大娘、铁牛都能享福。”剪秋承诺说。

  　　剪秋去裁缝店里置办了一身新衣，窄而修长的高领衫，白色起绿色的小碎花，以及黑色长裙，不施绣纹，朴素淡雅。这身行头穿上她的身上，得体大方，微微一笑，像清水芙蓉。

  　　她又去剪了最新的发式——短发，齐刘海，配上一个简约的白色发圈，清爽怡人。她的脸本来就小，现在看上去愈发的小，她的眉心很宽，一双灵动有神的眼娇滴滴，滴滴娇。

  　　下午的时候，她只身一人来到长江大剧院，剧院在城里最繁华的路段。这里的繁华跟城郊比起来，热闹得有些梦幻。门口小车川流不息，滴滴叭叭声不绝于耳。

  　　剧院整体是白色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是当地最时髦的建筑。屋顶上盖着仿古的黑色琉璃瓦。玻璃窗上贴着马克赛花纹的窗纸，安着雕花铁栅栏，喷上鸡黄的漆。门口宽绰的走廊，地下铺着红地毯，支着一排白色的圆柱。

  　　墙上贴着最新的预告节目以及如今最当红的名伶，剪秋盯着画报上的名伶看得入神。那是一位上了妆的花旦，清眸如水、黛眉如烟，眉间锁一丝浅浅哀怨，好似春风掠过湖面，有落花点点。

  　　一辆黑色西小车在门口戛然而停，从车上下来一位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风情万种，娇媚万千。漆黑的卷发，轻触香肩。虽然一身西式装束，依旧带着浓厚的东方色彩。她穿着亮金色紧身长裙，披着薄薄的米色轻纱氅，领口的 V 领开到了腰际。

  　　门童迎上前，恭敬地喊了声：“黛姐好！”那位女郎昂首挺胸，都没正眼瞧他们。许是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剪秋，女郎斜觑了剪秋一眼，很快就收回眼神，踩着高跟鞋“咚咚咚”穿过穹顶门廊。

  　　剪秋站在门口边侧，踟蹰不前。她四处张望，假装等人，可是这样下去，人没见到，天就黑了，原定好的计划说不定就夭折了！千万不能打退堂鼓，剪秋在心中鼓励自己。

  　　她捏着小包，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向门童：“请问，你们的经理办公室在哪里？我想找你们的经理。”

  　　年轻的门童上下打量了她一阵，问剪秋：“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想找工作！”剪秋直截了当地回答了门童的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那你稍等！”门童转身进了大剧院。

  　　过了两三分钟，门童小跑出来，笑盈盈地向剪秋说：“进去左侧上二楼，最里间就是了！”

  　　剪秋谢过门童，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帘，里面光线阴暗，走了一段光怪陆离的通道，果然看见左侧有个楼梯。楼梯转角有个壁灯，红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罩，映衬在白墙上，有一丝诡异。

  　　她扬起脑袋向上看，扶着把手一级一级地上台阶，到了二楼，迎面差点撞上一位画了妆的小生。剪秋赶紧靠近墙边，让别人先过。

  　　走廊上空荡荡的，听到里头房间内传来一男一女的调情声。男的说：“你可是我们剧院的台柱子，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谁都顶替不了你的角色！”

  　　女的不屑地说：“哄谁呢？秋叶不是你们一手扶起来的？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谁都不想我好！”说着说着，一阵呜咽的声音传来。

  　　“你想多了！秋叶只是客串一些角色，她怎么能跟你比呢？”男的嬉笑着说，“谁不知道，你背后站着五爷呀！不看佛面看僧面呀！”

  　　“死相，别跟我提那老东西了！”女的似乎眉开眼笑，娇嗔万分，“老李，我们可说好了这次你得跟我五五分层！不然，我可饶不得你。”

  　　“你放心吧，我老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再说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不得同舟共济！”男的最后几个字音调拖得老长，言语中透着一股暧昧。

  　　“走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女方继续说。

  　　剪秋站在门外进退两难，心砰砰直跳。她回过头想一走了之，没想到撞上刚才遇见的那位小生。小生疑惑地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找工作的。”剪秋尴尬地如实回答。

  　　屋内的办公室主任李冬青听到门外的动静，走出lz门外，见到剪秋，愣了几秒钟。“怎么回事？”

  　　“你好，我叫剪秋，我想来应聘。”

  　　“应聘？可是，我们现在不缺人呢！”李冬青说。

  　　“我会唱黄梅戏、楚剧，我都会！您可以让我试试！”剪秋着急地说。

  　　屋里的女人走了出来，剪秋认出她就是在楼下遇见的那位婀娜多姿的女人！女人显然也很讶异，眼睛微微眯了眯，上下打量剪秋，又看了看李冬青。

  　　“让她进来试试！”

  第十一章

  　　剪秋跟着两人进了办公室，只见两张桌子前后并排，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台灯、电话等物品，墙上挂着三幅字画，堤边绿柳，蝶舞枝头。角落里的落地座钟长长的钟摆，在有规律地摆动。

  　　李冬青笑嘻嘻地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让剪秋坐下。青黛则倚靠在后面的桌子侧边，眉眼微微低垂，拨弄指甲上红艳艳的蔻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李冬青打量了剪秋一番，似是比较满意地点点头：“模样倒还不错！你来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吧！”

  　　剪秋坐直上半身，面露微笑，不紧不慢地说：“我叫剪秋，从小喜欢戏曲，自学了黄梅戏和楚剧，想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工作？挣点钱补贴家用！”

  　　李冬青摸摸下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亮，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来一段给我们听听！”

  　　这可难不倒剪秋，她站到办公室的中央，深吸一口气，有模有样地来了段《打猪草》。她的行腔婉转、盛甜字美、圆润细腻，像是一股清风，吹散了办公室里的污浊之气。

  　　李冬青放下翘着的二郎腿， 手指在桌上上下轻轻敲动，打着节拍。 剪秋清亮的嗓音在办公室里回荡，青黛抬起了眼，双手抱胸，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曲终了，青黛带头鼓起掌。李冬青似乎意犹未尽，坚持让剪秋再来一曲。剪秋接着又唱了《天仙配》和楚剧名段《秦香莲》， 绘声绘色，神形皆备。

  　　李主任情不自禁小声地跟着哼唱起来。

  　　这时，刚才的那位小生匆匆走了进来，李冬青让剪秋停止了唱曲。小生恭敬地对青黛说：“黛姐，待会儿要上场了。您赶紧去化妆间化妆吧！”

  　　青黛轻轻一笑，挥挥手，让他先行离去。她走到李冬青边上，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冲剪秋淡然一笑，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我们决定录用你了！”李冬青走到文件柜前，翻箱倒柜找出了两张合约，递给剪秋，“你先把上面的条文看一遍，签个名就行了！”

  　　剪秋的脸胀得通红，小声说：“我不认字！但是，我会写我的名字。”她的名字还是铁牛教她的呢，铁牛没事的时候教她识字，不过她也只认得几十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