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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巧。
唐惜福倏忽想起王文和特意强调过,贡物都是从长安右门押运进皇城的。
小内侍是单纯介绍情况,还是在暗示他西安门一般不走人,从而规避白泽卫重点查西安门?
假使王文和参与其中,那么很多事都可以讲得通。比如,外人如何知道波斯贡物;比如,怎么从内库带出通明石;比如,走棺椁的北安门为何突然着了火。只因他是掌印太监的心腹,所以行事可以顺理成章。
唐惜福一面押着套了头套的郑康安往西安门走,一面思索案情,行到皇城门口,倏然被一把带着哭腔的女声打断了思绪。
“军爷,我爷爷真是宫里的,您,您帮我递个话么,求您了!”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手中帕子整条湿透了,眼巴巴望着守门官,“他叫郑越,近来生病了,就想见见家里人。”
郑越?
唐惜福脚步一顿,敏锐地感觉到手底下的少年在微微颤抖。
从侧面看,女孩子一身簇新,衣服首饰都是近两年京城新兴的,显然家境不错。不过口音却不是燕京的,偏北直隶某个地方。她个子不算高,瞧上去娇娇怯怯的,一说话泪水滚滚而落,十分好欺负的样子。
唐秃子将郑康安甩给门口等候的下属,转身大步走向女孩子,强行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姑娘可是西苑郑公公的孙女?”
女孩子抬起螓首,迟疑着点点头。
唐惜福瞧着她的面容一愣,下意识摘了官帽,摩挲着光头感慨好巧——这竟是撒钱砸中他的驴车姑娘。
白泽卫官署,陆九万也在感慨好巧。
如今白玉京活蹦乱跳,包了整条街的酒楼办流水席,各家长辈自觉不肖子孙安全了,一大清早就陆续过来赎人。
陆九万麻溜接了台阶,将杨骏塞进勋贵子弟的队伍,准备一起放了。唯一不太自然的是,别家子弟都有人来接,武康伯府却屁都没放一个。陆千户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披点伪装,免得惊了长兴教这条大鱼,就看到吵吵嚷嚷的大堂里多了个蒙面女子——程心念。
程姑娘独自呆在僻静角落,茫然望着大把大把给白泽卫塞钱的各家管事,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陆九万招手示意她出来,小声问:“怎么是你来,武康伯府的人呢?”
程心念感激地冲她施了一礼,结结巴巴地道:“伯爷他,他忙。”
陆九万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再忙也不至于连派人接儿子的精力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不上心。
程心念尴尬地低垂了脑袋,声若蚊蚋:“陆千户,那个,接人得交多少钱哪?”
陆九万愣了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大堂,笑了:“你别跟他们学。那帮纨绔平常上蹿下跳,他们家是顺势求我们以后睁只眼闭只眼。杨骏没犯啥事,就是受了牵累,过来做个记录罢了!”
程心念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些微笑意,由一个小校尉带着去接杨骏了。
行至月洞门,姑娘手扶一丛花枝,回首凝视千户挺拔飒爽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廊下绿树浓阴,斑驳日影映得雪白墙壁素雅别致。杨骏站在树下整理着青衫褶皱,跟身后敞厅的热闹格格不入。
其实他不该站在这里,他该站在朝堂挥斥方遒。
程心念遥遥望着他,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念念!”杨骏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来了?我一会就能回家。”
“我不是菟丝花。”程心念脑海中回荡着陆九万的英姿,突兀地开口,“我不需要你照顾,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程心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出杨骏这一劫跟自己有关。她不想再拖累表哥了。
“念念,事情都过去了。”杨骏目光包容而宠溺,“我们回家。”
“那是我的家,不是你的,你的家在武康伯府。”程心念执拗地跟他掰扯,“你不需要觉得抱歉,我的脸是自己划的,坑也是我自己踩的,与你无关。”
“念念!”杨骏略略提高声音,俄而又压下怒气,揉着眉心叹息,“先回去。”
“你应该回武康伯府。”程心念倔强地瞪着他,唯恐自己泄了劲儿再一次妥协,“杨骏你听好了,我程心念有手有脚,能识字会绣花,我可以养活自己。纵使我面容已毁,纵使我名声不好,纵使我是一个孤女,可我依然可以靠自己赚来生活所需。只要饿不死,我就能活下去。”顿了顿,她强调,“不需要男人也能活下去。”
疑惑与不知所措一并涌上眼眸,杨骏呆呆望着她,本能地反驳:“你一个未婚姑娘……”
“我可以立女户!”在心底盘桓许久的念头终于冲破枷锁,程心念脱口而出,“你为何总想把我托付给一个男人?你能保证他不是另一个你,另一个陶盛凌?其实陆千户以前跟我说过,女孩子也可以做顶天立地的大树,而非匍匐于树下的花草。是我自己缺乏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
“你信她?”杨骏气急败坏,“她自己都在到处相亲,你听她的不嫁人?你是能自己跟保甲打交道,还是能自己打跑青皮无赖?以后谁给你养老?”
程心念笑了,眼里微微泛出泪花:“你看,你从来不相信我可以。”
杨骏一时失语,再想开口却听对方咬字清晰地宣布:“杨骏,你我只是表兄妹,这是你曾经说的。我早已及笄,没有表兄一直养着表妹的道理。我日后是独自生活,还是嫁人生子,都与你无关。倘若我嫁人,必然是与他两情相悦,志趣相投,而非仅仅为着他是个男人,为着他不嫌弃我。”
许多次都是程心念看着杨骏离开,这一次她抢先转身向外走去。
杨骏呆呆望着她,太多信息汇入颅脑,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望着女子柔弱却坚定的背影,有些回避地意识到原来他们都不是少年了。
成人的生活残酷而真实,没有谁能真正代替谁,没有谁能一辈子给人做主。
“你把她在羽翼下护了半生,想没想过她若所嫁非人,日后该怎么办?”陆九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语声淡淡,“你自以为是对她好,其实是在养废她,让她在温柔乡里无止境沉沦,连与过去决裂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杨骏双肩剧烈颤抖,嘴唇翕动着想要反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从来优柔寡断,偏又爱替人决定,关键吧,自个儿还是个臭棋篓子。”陆九万背对着他往月洞门走,摆了摆手,“等此事了结,都放过彼此吧!”
正午的阳光明艳而炽烈,映得院落厅堂通明一片。苍翠松柏棵棵挺立,似乎永不凋零。人生多歧路,此时更改仿佛也不晚。
第13章 宴席(新增)
陆九万是不乐意参加交际性质的酒席,可架不住上司命令。
赵长蒙得知她丢了请帖,把她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通训:“你真以为人家请的是你?人家请的是白泽卫!不过是怕我拒绝不好看,才借着感谢的由头请你!赶紧收拾收拾过去!”
陆九万也怒了:“哪有中午请客早上才送帖子的?谁家不是提前好几天就送?这不合规矩!”
“你看好了,这是人家的私宴,而非正式庆贺!”赵长蒙拍着桌子,恨不得震醒她,“人家现在是国公了,国公请你,你还要规矩,陆千户,您架子可真大!”
陆九万扛不过上司,只得匆匆沐浴更衣后,赶去了栖花楼。
正如老赵推测,栖花楼这边是白玉京临时拉起的饭局,包了几个阁子,请的除了狐朋【创建和谐家园】,就是国子监的同窗。算起来,竟然还属陆九万最能镇场子。
白玉京将陆九万跟数名武将家的后人安排在一桌,自个儿忙忙活活到处招呼客人,由着他们闲聊。
陆九万看看同桌,竟然多数认识:三分之一被她揍过,三分之一刚从白泽卫大牢放出来。
剩余三分之一还好,在朝中有职务,算是勋贵子弟里较为上进的;那三分之二怕她怕得要死,各个缩成了鹌鹑,让陆九万瞪一眼,就恨不得交代清楚自个儿昨晚在哪位姑娘房里睡的觉。
酒桌话题不知何时到了兵器上,陆九万来了精神,跟几名年轻将领聊得兴致勃勃,双方连比带划约好了时间要以兵会友。
正聊着,就听外面一把婉转女声怒斥:“你不要乱讲,陆千户是因为前未婚夫【创建和谐家园】,才告发的他,那是狗男人自找的,何来克夫之说?”
此话一出,阁子里的纨绔们齐刷刷来了精神,炯炯有神地盯住了陆九万。
陆九万放下筷子,十分有成为瓜的自觉。
此刻一楼大堂,一个白面书生冷笑:“自古亲亲相隐,除谋逆大罪外,都不能告发亲人。陆九万身为他【创建和谐家园】子,只因做了官,就跑去告发丈夫,连祖宗规矩都不讲。”
这歪理邪说在干司法的看来霉气冲天,却极受道学先生们的追捧,陆九万他们每次调查线索都在这上头犯难。
书生对面几个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姑娘们气得胸膛起伏,却不敢公然挑衅村规民约。
却听楼上响起了一把懒洋洋的男声:“陈仲文,你既然这么遵守不知打哪座坟里刨出来的祖宗规矩,那当初为了抢国子监入学名额,贼喊捉贼诬陷自家兄长的是狗喽?”
书生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不知何时斜倚二楼栏杆的白玉京,脸皮微红,勉强辩白:“家兄自作自受,早有定论,我只是……”
“嗯,你只是告发、出首,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大燕人,违背了祖宗规矩。”
四下里响起嗤嗤笑声,陆九万隔着门,喝了杯酒,几乎能想象出白玉京气死人不偿命的闲闲姿态。
陈仲文气得发疯,口不择言嚷嚷:“谁家好女子不是从一而终,她陆九万这都相了几个了?分明是个水性……”
“你胡说!”一众姑娘们气得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七嘴八舌地驳斥道,“陆千户明明是遇人不淑,怎么就不能跳出火坑了?”
“就是,你不骂那几个男的不是个东西,反而指责陆千户不屈就,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玉京听了会,懒洋洋劝道:“姑娘们实在太客气了,打蛇打七寸啊!”顿了顿,他转向陈仲文,“我瞧你跟小二磨叽半天了,点了几个菜啊?”
他垂目看了眼对方桌上的菜色,嗤笑:“你少说问了有十几道菜,怎么就上了两道?那哪成啊!掌柜的,赶紧的,把陈公子问过的菜都端上来呀!咱们陈公子可是只要相看过,就得打上自个儿的名呢!”
陈仲文勃然变色,栖花楼出了名的菜贵,他点两道菜已是为了在朋友面前撑场面衡量再衡量,要是方才那十几道菜都上来,他得喝俩月的西北风。当即他顾不得颜面,失声惊叫:“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菜,一个是人……”
“原来你也知道不一样啊!”白玉京轻笑,“相看过,女子就打上了男子的烙印,你可不就把人家当成盘供自己选择的菜了?怎么着,看见菜学会反抗,慌了?”
陈仲文从未想过还能这么说理,偏偏他说得人人叫好,不由目瞪口呆,压根不知该从哪里反驳。
白玉京斜对面的阁子“吱呀”打开了,陆九万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仔细望去,她眼里竟噙了些微笑意。她扶着栏杆往下看,瞥过面皮忽青忽红的书生,光明正大威胁:“陈仲文是吧?你兄长的案子我会去查,不想现在蹲大牢,就给我滚蛋。”
陈仲文典型的背后瞎说八说,到了正主面前瞬间给跪。他吓得脸色发白,屁都没放一个,踉踉跄跄地滚了。
闹剧落下帷幕,方才跟他吵架的几名小娘子们兴奋地朝陆九万挥手,高高兴兴冲上二楼,将她围在中间,这个给她塞绣帕,那个给她挂香囊,还有胆子大的偷偷量她的尺寸,非要给她做衣服。
怎么说呢,陆九万在媒婆和年轻群体中的口碑几乎是两极分化。燕京媒婆有多怵她相一个掰一个,影响个人业绩;年轻人就有多喜欢她洒脱性情,巴不得她多揍几个靠不住的渣男,为京师除害。
她知交好友遍天下,在京师姑娘们中不是一般受欢迎。自从陆九万母亲去世后,她就没操心过自个儿的衣服,周围街坊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恨不得连里衣都给她包了。后来入了白泽卫,其声望更是高上加高,平常出门随手栓坐骑,再解开都能看见马头上多了朵鲜艳娇嫩的大红花。
“陆千户你不要让他影响了心情,一个狗男人,不值得你分他眼神!”
“就是,男人嘛,一个不乖,踹了再找一个!碍着某些人什么事儿了,闲的!”
一群姑娘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唯恐她憋屈。陆九万熟练地哄好小娘子们,口头约了闲时一起踢蹴鞠,才算抽出身来。而这时,她袖子里塞了四五张绣帕,腰间挂了三四枚香囊,头上的木簪子还被换成了漂亮银簪。
白玉京头一次正经感受到陆九万的人气,走过来时脸色有点复杂:“她们好喜欢你。”
“是啊!”陆九万拍拍身上的脂粉,笑道,“英气不分男女,她们觉得跟着我有安全感。”
白玉京低头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笑容有点维持不住。
偏陆九万没注意到,嘉奖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夸赞道:“公爷嘴皮子挺溜,颇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气势。”
白玉京憋半天憋出句:“我是好人。”
“嗯。”陆九万敷衍地应了声,打算进阁子继续跟年轻将领们聊兵器去。
白玉京鬼使神差冒出一句:“其实我也对兵器有研究。”
陆九万已走近了阁子,好奇地回过头来,示意他接着说。
白玉京硬着头皮许诺:“我会做【创建和谐家园】,改日给陆千户制张手弩,权作感谢。”
“不必了。”陆九万笑了笑,“职责所在罢了!”
阁子的门一开一合,走廊里只剩下白玉京跟紧闭的门面面相觑。良久,他抹了把脸,小声骂道:“你知道小爷一张弩有多受欢迎么?有眼无珠!”
第14章 黄粱一梦与庄周梦蝶(新增)
栖花楼的酒席,一波人闹闹哄哄吃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最后,酒楼上下已然响起了浪荡子们敲着碗筷鬼哭狼嚎的声音,还有人抢了乐工琵琶,连哭带唱来了段《胡笳十八拍》,也不知怎么弹顺的。
陆九万下楼的时候,正看见白玉京挨个房间逮人。他木着脸从桌下揪出两个喝酒划拳的,从栏杆上拖下闹着跳水与鱼共舞的,最后又死命拽走跟柱子亲嘴说情话的。
一个平常人模狗样的青年将领冲到陆九万身前,大着舌头表白:“陆,陆妹子,我们京营薪俸高,命长,前途无量。我家,我家只我一个,以后,我薪俸都交给你,咱俩,咱俩强强联手,志同道合……”
白玉京面无表情拉开他,将他塞给青衣小厮谢扬,对方立即绷着一张平凡脸拖走了酒鬼。
陆九万叹了口气,人太受欢了也不好,走哪儿都能遇到奇怪的人。
白玉京心里惦记着不肖子说的事情,思来想去,现今唯有紧追陆九万,方能得到关于通明石的一星半点消息。他将善后事宜交给下人,一路小跑跟上了女千户,却不知该说什么。
陆九万转头看见他,笑道:“公爷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