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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眼睫颤了颤,翕动着嘴唇说不出只言片语。
他觉得,陆九万十有【创建和谐家园】说对了。
一个准备赴死的英雄爹,却希望幼子开心就好。他对白玉京所有的期盼,都包含在了“陶然”二字里。
偏偏历经死亡冲击的白玉京,最做不到的就是陶然自乐。
他不懂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白霆为何会觉得父兄同殁,自己还能活在自己的天地里?
不可能的,所有人和事都回不去了。
白玉京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知道么,我少时狂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我读书,立下的目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念起来,是不是很有气魄,很热血?然而父兄离世,我方知人世艰难。抱负终究是抱负,人敌不过天命。我不想认命,所以我苦苦谋划了多年,可最终……一切成空。连我的复仇,也在,上位者的算计之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陆九万复述了遍,悠然感慨,“真是相当有气势的话啊!”
“是,这句话是宋朝张载说的,很多读书人将此奉为圭臬。”白玉京抱膝而坐,觉得世事荒谬极了,“云青你知道么,人是需要一点念头推着往前走的。我少年时,读起书来废寝忘食,所思所想全是大而空的念头。很多同龄人,跟我一样,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个时候,我们是真心相信着这些话,真的觉得大燕的将来靠我们。
“可到头来,人一点点长大,一部分人因资质不够退出,一部分人因家境贫寒退出,还有一部分人即便通过科举入了朝堂,也早丧失了曾经的情怀,所以他们会庸庸碌碌,会【创建和谐家园】受贿,甚至会草菅人命。
“从前我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没点坚守。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啊,这世间不是恒定不变的,有阳面就有阴面,有春花就有冬雪。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大家看到的世间不是同一个地方。有的人看到了黑暗,就容易愤世嫉俗;有的人看到了花团锦簇,就相对平和。那些一以贯之的人,或许不是性情坚韧,可能只是生活比其他人平顺,仅此而已。”
陆九万安静听着他剖析世事和内心,没有表示对或是不对,只是在他话音落下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语气郑重地道:“随波逐流,本就是人的天性,或者说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普通人这么做无可厚非。可是陶然,人一旦披上了官服,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我们手里有权,我们能上达天听,如果连我们都选择独善其身,那么普通人还能依靠谁呢,这世间什么时候才能好?庶民可以逃避,官吏却不能。因为他们领的薪俸,他们获取的权力,本就包含了对各种风险的补偿。”
白玉京愣了,顿了顿,轻声问:“你是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对。”陆九万微微颔首,“你们读书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责任是一层层递进的。你不入仕,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违反律法。你可以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可以遁入深山,寻访仙人;可以写诗作文,痛骂这个世道,都可以。但只要披上了官服,人,还是要有点责任感的。”
白玉京若有所思,他从来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纵然知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却也只是落在纸面上,他所了解的民生不过是故纸堆里一条条记载,单薄而浅显。从未有人从这个方向跟他一点点讲透,将他生生从膏粱锦绣里扯出来,要他睁眼看天下,记住“责任”二字。
“你以为那些好官吏,都是因为有着一腔热血与抱负才好么?”陆九万点醒他,“不是的。大部分官吏务实,是因为有朝廷的任务压着,再加上他们有责任心。”
白玉京仿佛明白了,又仿佛没明白,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我大约知道父亲为何明知前方险峻,却还要前行了。”
护国公府,受大燕子民供养,自当保疆守土,回馈百姓。
白家忠的从来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大燕,是大燕万民。
道理说透想透,刹那如拨云见日,白玉京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有了散去的征兆。
这人哪,一舒服了就要作妖。他眨眨眼,忽然小声嘟囔:“姐姐,我心里难受,要抱抱。”
“美得你!”陆九万听见了马蹄嘚嘚之声,起身拍拍衣上草籽,伸手将他拉起来,“走啦!你不累么?”
“累,但是,但是跟云青你在一起很安心。”白玉京握着她的手,仿似握住了定心丹,“今夜的经历,还挺,值得回味的。”
陆九万笑了下,安心,这还真是谈情说爱的对象头一遭对此给出正面评价。一般那些男人会说“天真”“强势”“主意太正”“太能管男人的事”,总之,他们跟她在一起累,她跟他们在一起憋屈,彼此都觉得没法跟对方长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陆九万枣红马大红果然带回了垂头丧气的白家马。
大红精精神神跑到主人身边,讨好地蹭蹭脖子,咴咴炫耀功劳,顺便踩一脚无能书生养的无能驽马。
“行行行,回家给你吃豆饼。”陆九万让它蹭得脖子痒,连忙不住口地夸赞,“大红体力好跑得快,最厉害了!”
“大红……”白玉京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决定回去替她想一个文雅点的名儿。
第102章 不肖子的留言
天还黑着,城门却已然开了,两人并骑进了城。按理说,一男一女刚定了情,正是腻腻歪歪,难舍难分的时候。可陆九万昨天顶撞了老赵,得去官署善后;白玉京则是书生体格,要回家补觉。
陆九万将情郎送至护国公府,在门口叮嘱他:“回去好好睡一觉,别瞎想。再怎么难受,路都要往前走。”
白玉京点头如捣蒜,看她要走,忽然叫住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梅花形金锞子:“栖花楼的朝食很好吃,你吃了饭再去点卯吧!”
陆九万瞧着那只精致的金锞子,猜测可能是他昨日准备打点内侍的,忍不住笑道:“栖花楼要价没那么黑。陶然,你是要养我么?”
白玉京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可我除了万贯家财,也没有能拿出手的呀!”
陆九万觉得他在炫耀,狠狠捞起金锞子,策马跑远了。
白玉京等一人一马看不见影子了,才哼着小调进了门,沐浴更衣吃过早饭后,直接上床补觉。
令他意外的是,蠢儿子竟然没照吩咐等三天,而是直接给他托了梦。
“父亲容秉,金吾卫中勋贵子弟向来多,儿子乃护国公府后代,入金吾卫算是陛下优待白家人。原本负责内库的是诚意侯家的子弟,也就是皇后娘家人。在此之前听说内库出现过亏空,陛下大发雷霆,皇后召了沈家女眷进宫申斥。护国公府世代忠烈,陛下自是想到了儿子。”
白歌照例恭恭敬敬垂手回话,“自祖父去世后,咱家一直在走下坡路,并没有与人结下特别深的梁子。倒是陛下,不知为何,似乎对白家未卜先知的事情很感兴趣。儿子并未细看过通明石,只知道是黑色的。前段时日,陛下处置了沈家后,命人盘查了内库,结果发现通明石不翼而飞,再加上有小人指证儿子,一怒之下便给儿子定了罪。”
说完了正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下才道,“母亲姓薛,出身江阴侯府。”
白玉京脑子轰的一声炸了,一脚踏空的感觉袭来,他直接被抛出了梦境。
他顾不得身体不适,艰难爬起来用纸笔记录下儿子梦中所言。这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可最让白玉京受到冲击的居然是孩他娘居然不是陆九万?!
“薛,江阴侯府。”白玉京思来想去,方从脑子犄角旮旯里扒出点记忆,那似乎是奶奶给他相看的贵女之一。当初两人甫一见面,就因粽子口味问题吵了一架,谁都不肯相让,最后薛家姑娘脾气上来,一鞭子将他抽翻在地,两人彻底结下了梁子。
“怎么会是她?”白玉京觉得匪夷所思,“薛谅那个人,脾气那般暴戾,我怎么可能娶她?这不找揍么!”
白玉京挠挠头,想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如果孩他娘换了,生出来的还是白歌么?
该不会还没等他解决通明石的难题,儿子就因他与陆九万定情,直接消失了吧?
白玉京愁眉苦脸地看记录,心说他是该为了子孙后代委屈自己,还是该为了自己的爱情牺牲子孙后代?
这厢忧心如焚,那厢却欢声笑语。
因着白玉京数夜不曾归家,昨日又进了宫,老夫人担忧孙子,特地把谢家父子叫来盘问。
谢扬见瞒不住了,只得用干巴巴的语气和盘托出:“公爷昨日从宫里出来,就骑马出了城,陆千户去追,两人一追一逃,我爹说那叫情趣,又不是私奔,要我别管。”
老夫人看了眼赔笑搓手的胖厨。
“陆千户近来一直跟公爷住在一起,我爹给他们做几天的饭了。”
老夫人再瞪一眼胖厨。
“昨晚他俩还进了一个屋,公爷叫得可惨可惨了。”
老夫人攸然攥紧了精雕细琢的拐杖。
胖厨狠踩儿子一脚,连忙接过话来:“老夫人您别听这混小子瞎说,那是情趣!这,打是亲骂是爱嘛!小情侣家家的,闹着玩呢!”
“你闭嘴!”
白老夫人一辈子精神矍铄,威严极重。自独子与长孙战死沙场,老人家每日拜佛诵经,慢慢陶冶出了佛性,倒是和蔼了许多。可此刻她一拉脸,从前的威势骤然上身,震得胖厨再不敢插科打诨。
她甚和蔼地哄劝谢扬:“好孩子,莫要怕,跟我说说,他俩怎么认识的?”
谢扬一向不怎么通人情世故,老夫人问,他就说:“公爷老缠着陆千户,之前他还扒着人家的大门不肯走,陆千户让他缠烦了,把他丢了出来。”
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
“公爷可不要脸了,人家陆千户出京办差,他舍不得,在大街上嚷嚷陆千户始乱终弃,闹得人家下不来台。”
老夫人直接脸黑了。
“陆千户骂他脑子有病,我不敢说。”
老夫人狂捻佛珠,免得自己现在就请家法揍那个丢人的东西。
胖厨不得不替白玉京说句公道话:“那个,烈女怕郎缠,这这这,公爷他这……总算开窍了不是?虽说法子不太……”
老夫人冷哼一声,怒问:“那他追上了么?”
谢家父子互相看看,两人不清楚昨晚的事,胖厨硬着头皮道:“没听公爷交代。不过!两人都住一个屋檐下了,应当,应当……”
“他把人家姑娘当什么了?”白老夫人火气更盛,“人家前途无量的姑娘,他把人搁小院里,没名没分,让人当外室么?他要喜欢,那就好生追人,待定了情,堂堂正正走三媒六聘,现在算怎么回事?”
听话听音,胖厨立即明白老夫人并非反对这桩婚事,连忙替白玉京开脱:“陆千户之前有事要办,秘密差事,不好暴露。公爷就提供了住处,没强迫,没欺骗。”
老夫人松了口气,脸色和缓了些:“那姑娘多大了?性情如何?”
“今年二十二了,性情挺,爽朗的。”胖厨唯恐主家嫌弃年纪,赶紧替陆九万说好话,“二十二,五品官,前程好着呢!她外家是提刑按察使,正三品;她父亲是太子的先生。”
谁成想,白老夫人的关注点非常神奇。老太太闻言大喜,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二十二好,二十二妙!女大三,抱金砖!这姑娘还是位女官,真出息!京哥儿总算争气了回!”
准备了一肚子好话的胖厨跟儿子面面相觑,心说公爷我们尽力了,您要还追不上陆千户,照老夫人对未来孙媳妇的满意程度,您可能得挨家法。
第103章 审马顺
却说陆九万回了白泽卫官署,老赵很有默契地丢过来调查内库的任务,丝毫不提两人昨日的冲突。
他不提,陆九万更不会提,难得糊涂,赵长蒙肯掀过去这页,她求之不得。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指挥使和千户之间隔了不止一级。陆九万有原则归有原则,却不会跟官职过不去。
解印挂冠固然有骨气,可她觉得那是彻底把场子拱手相让,还不如捏着鼻子继续干活,好歹能改善一点是一点。
陆千户吩咐曹敏修带人去北直隶找鬼市贩子陈大有,自己则回值房小憩了会儿,醒后就着人传了内库四人组来白泽卫。
宦官马顺有前科,跟陈大有是同乡,最近与任延熹有钱财往来,尽管哭声愤怒大于恐惧,就目前来说,依然是最大嫌疑人。
马顺最初抵死不认,直到陆九万甩出了他这几年通过陈大有卖掉的宫中藏品,才蔫了下来,低着头委屈:“当年我穷嘛,手头不宽裕宫里打点也多,就,处理了一些皇爷用不到的物什,再说王公公已经罚过我了!这事不是早过去了么?”
“可你又犯了呀!”
“没有!”马顺豁然抬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不能瞎说!这次回来,我再没偷过东西!”
看陆九万不信,他当即急了,“我要还干这活,放什么债呀!盗卖藏品可是无本万利,这放债,款子万一收不来,我可就亏大发了!我又不是傻,没事儿拿钱打水漂呢!”
好的,看来马顺确实不像偷通明石的,除非他特别会装。
这位为了洗脱嫌疑,连自个儿放高利债的事儿都交代了,陆九万没有辜负他的坦诚,随手记下来后,打算事后交给相关衙门办理。一码归一码,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你跟陈大有什么时候认识的?”陆九万接着问,“最近联系过么?”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俩一起要过饭,不过不是太熟。后来我在宫里混出点名堂,得知他进京了,就想着提携一把。有句话叫,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那我回不了家,又立不了生祠,看见个老乡,可不觉得亲切嘛!”马顺委屈得抹泪,“后来我给罚去刷恭桶了,好些积蓄……他们说是赃款,都给抄了,我又穷又累,都没供出他来!等我回来后,要打点的嘛,跟他借过一笔钱,就没什么联系了。”
陆九万看看最近的问询记录,提出疑问:“可是有人最近见过你俩,说是他托你办事,你没答应?”
马顺身子一僵,沉默了下,点点头:“是一起喝过酒,嗨,我这不,还他钱嘛!”
“只是这样?”
“真的!”马顺急了,“之前我放给任延熹一笔钱,他迟迟还不上,陈大有催了几次,最后我没法子了,就问冯大使借了钱还给他。后来就再没见过面了!”
“冯仙平?”陆九万皱皱眉,这倒是符合冯仙平“及时雨”的性子,她随口问,“这笔钱有多少?”
“挺多的。”马顺想了想,道,“总共四百两。任延熹分了三次还,第一次还了一百二十两,第二次还了五十两,第三次我催了又催,挤出来七十两。连本钱都没还清楚,更别说利钱了!”说着,他紧张起来,“真是第一次放债,您看他,也没还上是吧?我这,不算放高利债。”
四百两。
陆九万低头看资料,冯仙平一口气能拿出四百两,这哪里像是不慕名利和朴素?
按照国初标准,正五品官岁俸一百九十二石,折银四十多两,纵使近年来随着民生经济复苏,大燕越发繁荣,百官俸禄水涨船高,可同样的,京师生活成本也是逐年上升的。四百两,还是现银,对一个为官才十几年,有妻有妾的人来说,未免太多了。
陆九万在他名下打了个“疑似【创建和谐家园】”的记号,正要继续问,忽然一名下属匆匆进来,俯身就耳,禀告了条令人惊愕的消息:“曹百户说,陈大有已死。”
陆九万怔愣了下,暂且放过马顺,走出来问等候在外曹敏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北直隶?”
“嗨,没去成。”曹敏修一摊手,“您光说北直隶,北直隶大了去了。我想着先找人问问具体地址吧,结果到了他原先租的院子,同院的人说这人死了,他婆娘这几日正给他收拾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