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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万单手抵着太阳穴苦恼:“是这样的,白泽卫出京办案,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前提是要么案子机密,要么涉案人员比较强势,地方官压不住。”
邵越泽失笑:“当地民风剽悍,上下勾结,朝廷派的御史都失踪了,岂非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你不是我们白泽卫的,有点可能不清楚。自嘉善二年,上任指挥使张远琛锒铛入狱后,陛下就加强了对白泽卫的约束。”陆九万低头敲打卷宗,没注意到一向风轻云淡的男子僵了下,一蓬水珠从掌中杯里泼洒了出来,她指着一段解释,“按例白泽卫去地方上办案,需法司向陛下提出,经批准才能成行。你看这里,是我们指挥使主动申请加入……邵御史,您在听么?”
邵越泽眸子茫然而幽深,饭桌上不知何时泼了一滩水,将那片儿桌子洇得颜色有些发黑。
“邵御史?”陆九万又唤了声。
“啊,啊?”邵越泽猛地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走神了。”
陆九万以为他在思考案子,叹息:“你也觉得不对是吧?我想不通我们指挥使为何对此案感兴趣。”
“兴许是,职责所在吧?”邵越泽垂目望着那滩水泽,突然问,“你方才说,上任指挥使入狱,因何?”
“不晓得,白泽卫也是讳莫如深。”陆九万比他更想知道,可惜还没来得及查,“据说是‘祸乱外廷’,不过我们私下里都说是他对陛下不忠。”
“不忠?”邵越泽认真重复了一遍,陷入了沉默,半晌才轻轻问,“既如此,白泽卫是不是会,重点关照?或者,会因为是同僚,而,放过么?”
不知为何,陆九万总觉得他说话有点颤音。
她想了想,点头:“像这种重犯,进了白泽卫大牢,基本很难囫囵出来。不过他还好,服毒自尽,好歹留了具全尸。嗐,要不说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了,得亏他服毒及时,听说跟他同期进去的几位,后来被判了凌迟处死,上刑场的时候人都半残了。”
道袍袖子遮住了手,邵越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刺破了掌心。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根本不敢再去碰桌上的茶杯,唯恐稍一触碰,又是一片水泽。
幸好,去店后头解手的唐惜福回来了,牵住了陆九万的注意:“头儿,你瞧这地儿,像不像杨骏说的那里?”
“嗯?”陆九万登时来了兴趣,站起来环视了下四周,此处客店有两层,一楼大厅吃饭,二楼住宿。再算算双方脚程,她有八成把握确定杨骏说的那家野店就在附近。
陆九万本着不能白来的心思,跟邵越泽打了声招呼,借他的车换好便服,带着唐惜福出了客店。
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映照得客店里外亮堂堂的。
一楼大堂重新静了下来,邵越泽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展开了手掌,掌心处赫然印着一枚枚月牙,已然沁出了血丝。
杨骏当初入住的野店偏离大道,得过了一处架在水渠上的石板桥,方能窥见掩映在绿树荒草堆里的草篱茅舍。
“太偏了吧?”陆九万忍不住评价,“这怎么拉到客人的?”
“全靠附近的二层客店呗!”唐惜福笑道,“那客店要价黑,遇到住不起的,店小二就往这儿指。”
“掌柜能愿意?”
“偷偷的呗!”唐惜福拂开水边垂柳,引着她往里走,“其实这家客房也不便宜,不过谁让附近就这两家呢!不想露宿野外,就得狠狠心掏钱。”
陆九万往深处走了几步,及至野店门口,再回首眺望,慢慢品出了所谓的意境。澄净碧空下,官道上马蹄纵横,烟尘弥漫,一溜儿黄色向纵深处延展;水渠另一侧,则清凉静谧,烟草犹绿。
十分适合囊中羞涩又追求意趣的赶考书生。
野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房间简陋,却打扫得很干净,一应吃食是儿子儿媳自己动手做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相比附近客店,口碑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陆九万不想打草惊蛇,借着讨水和老夫妻搭讪:“我跟二位打听个人。前几天这店里有没有来过比较富贵的人呀?从京里来的。”
正拨算盘的老叟登时警惕,试探着问:“你,认识?”
陆九万心知大概被当成盗贼踩盘子了,连忙顺口瞎扯:“嗐,我家兄嫂前段时间吵了一架,嫂嫂的娘家表兄一气之下把人接走了。哥哥追出京来,到现在都没送个信。这不,我怕出事,沿途挨家问嘛!”
唐惜福跟在后头补充:“女的长得挺清秀,就是脸颊上有道疤。俩男的都是读书人。您说这走好几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
“闭嘴!”陆九万见老叟犹自怀疑,遂假意呵斥,“不许咒我兄嫂!”
老夫妻俩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一旁做针线活儿的老妪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你那兄嫂,还没成亲吧?我瞅着那姑娘还是云英未嫁的打扮。”
“可不!”陆九万面不改色扯谎,“正准备婚事呢,结果我那兄长老拿那道疤说事儿,三说两不说的把人给说急了,气得要退婚呢!”
“哎呦喂,这可忒不会做人了!”老妪显然是个健谈的,拍大腿数落,“哪能往人心口上戳哇!怪不得那姑娘全程都不爱搭理他,俩男的拿钥匙时,还差点打起来。”
陆九万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他们住哪间,我能去瞧瞧么?不敢妨碍婆婆做生意,这个您收好。”她抓了把大钱塞老妪手里,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家里着急啊,正寻思着要不要报官呢!”
老叟想了一想,指着后院道:“我记得那姑娘住桂树旁的那间。俩男的嘛,似乎是住混了。”
“嗯?这您都记得?”
“嗐,你那兄长的房间,是别人给提前开好的,他直接过来取钥匙,那还能记不住?”老叟笑了,并门儿清地猜测,“是你家过来追人的下人给开的吧?”
陆九万愣了,陶盛凌的房间是别人开好的?
怪不得那晚长兴教的人都没确认房间里住的是谁。
第60章 火葬场背后
半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洒在地上,落下一个个光斑,与树影交织在一起,明明暗暗煞是好看。院里的桂花开得早,此时已有了一股馥郁香气,衬得简陋住处突然像个样了。
老叟带着陆九万走到原本该陶盛凌住的房间,推开了柴门:“你那兄长,一看就是贵人,怎么瞧都不像能住我这破店的人。”
“嗯,老伯您还记得订房间的人长什么样么?”陆九万示意唐惜福掏出纸笔记录,“您说旁边就有家大一些的客店,我不是说您这儿不好,就是跟您说的那样,我那兄长矫情得很,这讲不通哇!”
“可不!”老叟丝毫不觉冒犯,“来订房间的人吧,一身仆役打扮,留在店簿上的名字叫陶潜。”
已经过了几日,现今又是士子准备乡试的时节,官道附近的房间供不应求,原本安排给陶盛凌的房间始终没闲下来,纵使留下痕迹,几经打扫也抹掉了。
唐惜福里外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特别的,为何选在这儿?”
陆九万屈指敲了敲掺了草的土墙,并不算厚,彼此间隔音不太好,正可谓隔墙有耳。她豁然转身走了出去,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咱们让人给耍了。”
“什么?”唐惜福大吃一惊,“杨骏有这胆子?”
“不是,不是杨骏,有人在用杨骏算计咱们。”陆九万叹息,“你说,一家简陋的店和一家像样的店,哪家迎来贵人,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唐惜福悚然一惊:“你说……”
“更何况陶盛凌进店就直奔程心念,跟她吵了一架。”陆九万指了指探头探脑的老叟,“你瞧,我一提,人家就对上了。”
“可是为啥啊?”唐惜福不能理解,“除了暴露了陶盛凌,还有什么用处?”
“野火烧冈草,断烟生石松。”陆九万闭了闭眼,“若非咱们被派了出来,按照原本的打算,是要审陶盛凌,问出长兴教蛰伏地点的。”
一股凉意顺着脚下烟草蔓延上来,直冲脑门,唐惜福失声道:“他们准备了埋伏?”
“或者,长兴教压根没打算蛰伏呢?”陆九万容色淡淡,“这案子离结束还早着呢!能把一个伯爷当卒子弃了,你说这潭水有多深?”
“那咱们……”
陆九万低头,伸脚碾着石子,小声道:“我想回去。”
“咱们都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了。”唐惜福不想趟这潭浑水了,“要不算了吧!反正出了事老赵担着。”
陆九万扭头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带了冷意:“若是陶盛凌要保的车就是老赵呢?”
唐惜福瞳孔攸然扩大,眸中清清楚楚映出了陆九万的身影,他看见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你说,老赵急着结案,跟他欺君,有没有联系?”陆九万头望着一碧千里的苍穹,苦笑,“我早该想到的。若他没问题,何必跟吴良在值房做戏骗我?什么帮不想进宫的姑娘,那分明是他临时编来遮掩‘欺君’之罪的。”
“可,可是,那也没必要暴露陶盛凌啊!”唐惜福心神激荡,声音略微大了些,“原本净慈寺后,咱们就可以……”
“不,知慧和王文和同一夜被杀。我当时并没打算结案。”陆九万冷笑了下,“我以前审过一桩案子。有个官员,在家打死了妻子。为了遮掩罪行,他用棉被捂住尸体,干扰仵作判断死亡时辰。而后故意跑酒肆跟人打了一架,让人记住他,得到了不在场证明。”
“他要的是不在场证明!”唐惜福豁然开朗,“他或许还犯了更重的罪!”
不知为何,愣大胆唐惜福骤然生出了名为畏惧的东西。他像一条莽莽撞撞窜进深海的鱼,尽管看不见幽深海域里的敌人,却敏锐察觉到了致命杀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放弃吧头儿,您没金箍棒,捅不破天。可他瞧着陆九万冷峻的侧脸,纠结了会儿,咕嘟把怯意混着口水吞下了肚。
劝什么呢,若是能劝得住,她就不是陆九万了。
似是知他心中惊惧,陆九万叹了口气,声音冷然:“人可以贪,贪必有限;人可以退,退必有边。纵使黑云蔽日,总有云破日出的一天。我们是那双拨云手,若我们都退了,这日头,就真难出来了。”
风吹桂花落,陆九万踏着烟草走出了野店,抬眼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郑钱花。
娇娇小小的姑娘是匆匆赶来的,淡绿上襦配葱白下裙,俏生生的很衬她。
“陆千户。”郑钱花紧走几步,神色焦急,“我爷爷的案子,您不管了么?”
“啊,这个,白泽卫怎么说?”陆九万差点忘了郑康安还在牢里关着。
“他们让等。”郑钱花听说了陆九万和白玉京早上那出闹剧,心说不好,慌忙赶到白泽卫一问,果然郑家命案暂时搁置了。
陆九万有些为难,按之前的线索,郑越应当是长兴教的人,还牵涉得挺深;那么郑康安杀爷爷性质就变了,不再是重罪,而是遭邪教迫害引发的自保行为。
而这,郑钱花约摸是难以接受的。
郑钱花操持生意多年,早练出了七窍玲珑心,陆九万稍一犹豫,她就瞧出了不对:“这案子,可是有什么隐情?”
陆九万微微颔首,引她至僻静处,尽量委婉地解释:“人眼看到的未必真,人耳听到的也未必真,这案子,怕是得耗一段时间。”
“可是他,他亲口承认了啊!您那日也听到了的!”
陆九万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漫步到水渠,垂目望着波光粼粼的活水,淡淡道:“我少时热衷看断狱文集,其中有本《折狱龟鉴》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说是并州曾有强盗作乱,疑犯认了罪,丢东西的人家也确认了罪犯,但是赃物始终没有寻到。直到当时的刑狱参军发现了疑点,指出强盗另有其人。”
“《苏琼推盗》。”郑钱花低声道,“可是你们当时并没有用刑,不是么?”
“对。郑姑娘,人并非只有在自身受到威胁时才会说谎。”陆九万转过身来,注视着她,耐心开导,“陆某断狱多年,见过为孩子掩盖罪行的母亲,见过为父亲独揽罪责的儿子,公堂之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郑钱花愣了下,机敏察觉出案件背后有巨兽虎视眈眈。她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问:“那,那我能做些什么?仅仅是等待吗?”
第61章 光速滑跪唐惜福
碧空寥廓,呼啸的风从天际倾泻而下,拂动着绿树荒草,花叶簌簌与流水潺潺遥相呼应,在初秋的野店前交织成一曲田园之乐。
郑家的马车停在水渠外,那是辆样式不起眼,却很结实的马车。陆九万盯着车厢,突然有了脱身主意。
郑钱花身材娇小,可若是垫宽肩膀,骑在马上,蒙上脸后,再有白泽卫的配合,大抵可以糊弄住不熟悉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她愿意冒险么?
“您能保证一定水落石出么?”郑钱花听完陆九万的提议,静静望着她,神情并无慌乱和抗拒。
“没人能保证。入白泽卫前,我曾以为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所到之处无案不破,但事实上,悬案疑案并不出奇。”陆九万神色郑重,“至少,我会尽力给你一个说法。”
郑钱花低头沉吟不语,冒充钦差乃是重罪,若是能有个结果,自然是值得;可万一成了悬案……还没等她想明白,旁边望风的唐惜福已察觉到了不对,走过来反对:“不行!且不说头儿你得担多大的风险,就是她,你看看你俩有相似之处么?她是个子有你高,还是刀法有你强?”
“不是,她就骑马上,你给她打个掩护嘛!”陆九万使劲把唐秃子往贼船上拉,“实在不行,她装病,就说风寒未愈。你弄辆马车拉着她。邵越泽乃正人君子,绝对不会上车查看。”
“赶路就罢了,那到了浙江,总得跟当地官吏打交道吧?她一下车不就露馅了?”绿̶
郑钱花原本还在犹豫,让唐惜福这么一再否定,反倒来了脾气,上前一步:“我可以找人特制一双高底鞋,这样从后面看就差不多了。”
“那脸呢?你总不能一直蒙着脸吧?”唐惜福怒声呛道,“现在是什么天儿啊,南方热得要死,你蒙着个脸,那不擎等着招人怀疑?”
“可以的!”郑钱花提出建议,“到了浙江,我找个理由分头行动,你跟着邵御史就是。”
“你懂个屁!白泽卫出外勤,全程都得在御史监督之下。哦,千户分头行动,副千户跟着御史,你这不找弹劾呢嘛!”唐惜福越说火气越旺,“我说你俩别异想天开行不,万一被发现了……”
郑钱花试图跟他和平交流失败,姑娘深吸一口气,纤纤玉手忽而握住了身侧一株树,客客气气地问:“您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能否再说一遍?”
“我再说八百遍,也……”强烈的危机感席卷全身,唐惜福倏地打了个寒颤,愕然望向了侧前方。
成人手臂粗的树干咯吱作响,木屑顺着手掌收紧处溢出,眨眼间,那处已然凹陷了下去。下一刻,整株树簌簌摇晃,轰然歪倒,横向砸在水渠上,贯通了水渠两侧。
荒草倒伏,流水震得溅了出来,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