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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作甚?”陆九万没收住火,口气有点冲。
“还愿啊!”白玉京答得理直气壮,“本公爷承爵啦!当然要来给佛祖重塑金身嘛!”
万恶的有钱人。
陆九万自下而上仰头望着他,白公爷着实生了副好皮相,尤其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潋滟着无数意味,仿佛生来多情。可窥探深了,陆九万明白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个儿脸皮都能扔地上狠踩两脚的主儿。
于是,她笑了,揶揄道:“我佛慈悲,公爷手头既如此阔绰,不妨好生给山下村子修桥铺路。”
白玉京认真思索了片刻,质疑:“【创建和谐家园】了,工部干啥?”
“筑千万广厦,庇天下寒士。”
谈理想容易,然而理想到底得向风雨低头。一行人行至山腰,酝酿了几个时辰的暴雨倾盆而下,他们不得不托庇于道旁茶寮。
黑云翻墨,雨线成雾,遮住了远处的青山,山下原野、城池白茫茫的,四下都看不太分明。
一众纨绔畏惧陆九万的煞气,远远挤了两张方桌,唯余白玉京胆大包天,跟杀人不眨眼的白泽卫坐一桌。
陆九万执着热气氤氲的茶杯,慢慢思索着案情。
她接手此案时,真以为是桩再简单不过的【创建和谐家园】案,可如今里头卷进了邪教、杀人、谋逆,种种情况纠缠在一起,如线团缠绕,虽有头绪,却不知能否完整拆解,委实让人头秃。
就目前来看,白玉京、杨骏、郑康安、王文和、知慧,乃至知客僧,都有可能所言不尽不实,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有信息汇总到她这里,一丁点谎言都可能导致整个案情坠入难以预测的深渊。
陆九万捏了捏眉心,反复思量着自己有没有落下疑点,倏地听见身侧有人曼声吟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
毫无情趣的陆千户把茶杯往桌上一搁,面无表情地道:“无楼无江无帐,无病【创建和谐家园】。”
吟诗声戛然而止,白玉京迅速收拾起悲春伤秋的心情,微笑道:“大雨阻道,困顿于此,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光。”
陆九万冷笑了下,仗着寮外雨潺潺,别桌听不清交谈,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公爷若无事可做,不妨思考下如何跟我解释,究竟从哪里得知的‘波斯贡物’?”
白玉京仄歪了下,心知必然是长兴教暗示的说法出了漏洞,不由讪笑了两声,急急搜寻新的说辞。
“别装了。”陆九万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懒洋洋地道,“我知你心有七窍,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莫要挣扎得好。须知说多错多,当心罪加一等。”
白玉京沉默了会儿,果断放弃了准备好的推诿之词,单刀直入:“昨日白泽卫查抄了几处寺庙,可是有何用意?”
陆九万皮笑肉不笑地睨他一眼。
白玉京收了撒扇,正色道:“陆千户,我知道自己很可疑,若我来办案,也必然要把这混账玩意下狱审问。”
您还真舍得骂。
“可是,我真的是在一个不合适的时机,意外得知了一桩不适合我知道的事情,我本身并无犯罪的理由。请你……”
“令尊之死。”陆九万蓦地打断他绕口的话,“你眼里不疑,心中无怨么?”
所有的伪装与遮掩,似乎在一瞬间碎裂,终至图穷匕见。
白玉京重新摇开撒扇,似笑非笑望着她,在渐趋和缓的雨势里低语:“我有一腔仇怨,对天对地对仇人,独独不会分眼色于豺狼。祸国殃民者,他们不配。长兴教居心不良,与他们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陆九万眼珠微微一错。
白玉京转瞬收了冷肃,笑道:“更何况,我如今刀还钝着,能砍得了谁呢?”
陆九万微微颔首,并没有完全打消疑虑。
“好了,言归正传。”白玉京撒扇轻摇,桃花眼里再次潋滟出多情,“陆千户,白泽卫昨日的动静瞒不住有心人,说来我也是受害者,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何妨与我说说情况?就算我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起码诛除邪教,对大燕有利无害,不是么?”
白玉京口才不错,陆九万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左右如今进了死胡同,白泽卫打击长兴教亦非一天两天,没准儿跟他聊聊真能触类旁通。
于是,陆九万挑着能说的说了:“我们在查长兴教的据点,红莲寺便是其一。”
白玉京问了七间寺庙的名字和位置,若有所思:“我觉得你们吧,思路没错,但是还差层窗户纸。重点不应是这七处。”
陆九万挑了挑眉,这话不啻于指着赵长蒙鼻子数落,你个假诗人学艺不精。
“映日荷花别样红。”白玉京笑道,“陆千户可知诗名?”
陆九万攸然攥紧了茶杯,心脏重重跳了下。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陆千户,你们重点错了。”白玉京笑意有些锋锐,“长兴教真正的据点应当是,净慈寺。巧了,京师还真有个净慈寺。而且……”
他拉长了音,以指蘸水,在斑驳褪色的方桌上点出八处寺庙,勾勒成线,“八处寺庙呈北斗七星拱卫紫微星的分布,净慈寺正处于紫微星的位置。”
陆九万眼前豁然开朗,她想起了曹敏修的汇报:
“七处寺庙里有四处是存在几十上百年的老建筑,映雪寺、千花寺和新样寺则是近四五年新盖的,香火嘛,有的还挺旺。不过新样寺有点诡异,那地方人迹罕至,又非名山大川,不晓得是怎么选的址,反正挺耐人寻味。”
怪不得选址诡异,不过是因着长兴教硬要凑出八星格局。从意义上来说,若要谋逆,有什么比“帝星在我”更有利呢?
可还是那个问题,凭什么。长兴教哪来的底气翻云覆雨?
陆九万顾不得思考全面,眼瞅着雨小了,她大步走出茶寮,翻身上马,指着白玉京冷喝:“记住你今日的话。将来若有悖逆之举,我必斩你!”
骏马踏开满地泥水,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了曲折山道上。
白玉京定定望着苍翠掩映的山路,满脑子都是她双肩洇湿的青衣背影。
“不会的。”他自言自语,“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第21章 鬼魅
骏马一路疾驰,顶着蒙蒙细雨穿过山间与原野,抵达城门的时候,雨水堪堪停了,只天依然阴得厉害,似乎这场大雨并没有消耗掉多少云间水,不久后约莫还有场更大的。
陆九万信马由缰,跟路人打听了方位后,慢慢靠近了净慈寺。
净慈寺位于一处闹市,大约存在太久的缘故,围墙门扉都有些老旧,尽管修修补补多次,依然带着挥之不去老木头气息。门楣上的牌匾不甚出奇,样式字体多年前均是寻常,瞧上去寺里并没有换新的打算。
陆九万拴好马,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此寺占地不算大,香火却很旺,时近傍晚,依然有络绎不绝的香客过来上香。陆九万跟着往功德箱里丢了把铜钱,借机问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小沙弥:“小师傅,下午上香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小沙弥双手合十,熟门熟路地解答:“佛家无太多讲究,心诚即可。”
陆九万假作好奇,随意走了几步,环视着寺内蒙着水光的松柏,笑道:“这花草树木年龄得不小了吧?”
“是。”小沙弥与有荣焉,“已百余年了。”
百余年。
很好,跟大燕立国年份差不多。
人家好好一百年佛寺,就这么让长兴教无声无息改换门庭了。
陆九万问了居士寮房的位置,想跟居士、香客套套话,便随口打发他:“小师傅先去忙吧,我自个儿走走。”
小沙弥欲言又止,没挪动脚步。
陆九万心知肚明这是心虚,却不点破:“信女近来失眠多梦,听人讲净慈寺佛法精妙,想来此住几日,不知可还有床铺?”
小沙弥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有的,不过女施主似乎初到敝寺,不妨先跟着大家进行普说和普参,彼此熟悉一下较为妥当。”
陆九万笑意盎然,见他死活不挪步,便没有强闯。看来长兴教也晓得新人嘴不严实,不敢放任他们乱说。普说普参都是佛教大型说法活动,长兴教大概套了佛教的壳子,搁那儿集中给香客【创建和谐家园】呢!
许是疑邻盗斧,陆九万看净慈寺哪哪都有问题,她努力压抑着怀疑,然而在进斋堂吃了顿饭后,怀疑变成了事实。
寺里斋堂有扇窗户正对着菜园,视野十分开阔,陆九万打了斋饭后,特意坐在了那里,便于观察情况。
菜园里有个挽着袖子的僧人正在劈柴,一声连一声,闷闷的响动有些带感。
陆九万实在寻不出决定性的证据,磨蹭到饭菜微凉,正要起身,倏地顿住了。
劈柴僧人或许是热了,看看四下无人,索性脱了上衣,舀起一瓢凉水兜头浇下。今日天黑得早,寺内次第亮起了灯烛,映照出僧人筋肉虬结的脊背:后颈往下两寸处,一圈花环绕篆字兴的刺青宛然。
千户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找到了!
她不需要知道净慈寺无不无辜,她只要抓到可以抄查寺庙的点就可以了。昨日动静太大,难说净慈寺有没有得到警告,她不能拖,迟则生变。
唯一的麻烦,就是此处是闹市,容易卷进无辜百姓。想来这亦是长兴教选此处做据点的原因之一。
不过没关系,藏于城内,固然可大隐隐于市,却逃不开夜禁。且今晚有雨,有大雨。
黑云压城,夜雨将至,连绵暮鼓声催着百姓归家,净慈寺的大门准时闭合,街道上行人渐稀,终至空无一人。
参横斗转欲三更,衣甲鲜明的白泽卫紧急出动,长刀与【创建和谐家园】对准了净慈寺。出乎陆九万预料的是,官兵破门,遇到的第一波居然是箭矢。
箭矢如飞蝗,将掉以轻心的几名校尉撞出血花,逼得白泽卫重新退出了寺庙。
雨水淅淅沥沥,不安蔓延了本坊。
“怎么办?”曹敏修抹了把脸上雨水,低声请示,“这里肯定是他们的老巢,瞧这架势,八成囤了不少兵器。”
陆九万轻笑了声:“周边百姓转移走了吧?”
“嗯,附近屋舍都空了。”曹敏修连忙汇报,“连只狗都没留下。”
陆九万微微颔首,吩咐道:“泼桐油。”
“泼……头儿,这可是城内!”
“把周边房子都拆了,火势就不会蔓延了。”陆九万神情冷然,撩了撩眼皮,“你瞧咱们来这么久了,有出声呼救的人么?今日无普说、普参、打七,总之无一项对外说法活动,聚在寺里的除了僧人和长兴教妖人。”
“那僧人……”
“走投无路,才会抛出人质。”
曹敏修恍然大悟,立即去办了。
陆九万手按刀柄,阖目静静等待。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激起一蓬蓬土腥气,和着桐油的气味包围了整座寺庙。
“桐油——是桐油!”
“官兵要烧寺?!”
慌乱与恐惧充斥着内里,陆九万隔着围墙听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勾起一丝胜券在握的笑。
很快,寺内起了分歧。原本噤若寒蝉,一心念经的僧人终于奋起反抗,邪教妖人一面压制他们,一面试图跟白泽卫谈判。
“探出来了!”曹敏修匆匆而来,“僧人都聚集在大雄宝殿里。”
单刀锵然出鞘,陆九万扬声大喝:“避开大殿,攻进去。火把都给我拿住了!”
万一有人失手丢了火把,可就真是威慑变自焚了。
轰隆隆的撞门声震得地面发颤,陆九万担心妖人负隅顽抗,隔着门厉喝:“里面的人给我听着,你们敢射一支箭,我就丢一支火把!”
与此同时,伴随着砰然巨响,门破了。
万籁俱寂,唯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回荡。
陆九万不敢放松,依然让人支起了护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