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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去打扰逝者不太合适。”秦孟冬沉吟片刻,“倘若二位得空,明天可以到我办公室找我。”
“那没有意义。”靳夜说,“有些话,你在办公室永远不会说。”
秦孟冬对于到晏雪平墓前探视相当抵触,无论他是否亏心,靳夜从眼神里都能读出来他对自己的想法: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我也很想去看一看晏师兄。两年了,我都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墓碑。只能劳烦老朋友陪我一起去了。”
秦孟冬盯着她平静的眼睛,说:“如果我说不去呢?”
靳夜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晏雪明。
晏雪明的目光包容且沉静,他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说:“秦总觉得呢?”
他高且挺拔,站在秦孟冬旁边,某种程度上不比朱阳的压迫感弱,甚至更甚。
秦孟冬大约觉得自己是逃不过这一趟诡异的行程了,有些认命地说:“那走吧。”
晏雪平的墓与当时事故遇难的八位普通工人一样,被安置在凤凰公墓的右山腰上。这一片群山连绵秀丽,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若是白天来,还能看到面向峡谷,背靠高峰,极其美丽。
人死如灯灭。
这样美丽的景色,对于安眠在这里的逝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秦孟冬坐上了晏雪明那辆维修完毕的阿斯顿马丁,靳夜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秦孟冬经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与失措后,状态出奇地平静。
他还与晏雪明交谈:“晏董这辆车是新买的?味道还没散。”
晏雪明骨节分明的手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飞快地拐过了一个弯。他转得急,秦孟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
等到秦孟冬有些狼狈地坐稳后,晏雪明才愉快地含笑说:“不巧,刚维修过,我把座椅都换了。”
秦孟冬恍然大悟:“哦,事故处理完了吗?我有熟悉的朋友在处理中心,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随时帮忙联系。”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隐约的殷勤。
有一种问法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晏雪明笑了笑说:“已经处理完了。对方技术太差,想必损失更重。”
没有得到有用的讯息才是最大的损失。
这一次,靳夜听懂了晏雪明话里的机锋,直来直往的她不准备给秦孟冬面子,径直问:“秦总怎么知道是出了事故?”
秦孟冬一怔,随即神态自如地说:“抱歉,我只是随口一猜,没有冒犯的意思。”
“猜得很准。”靳夜不无讽刺地说。
“人之常情,小靳老师不用介怀。”
靳夜淡淡地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冒犯的意思。”
秦孟冬被她用相同的话噎了一噎,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靳夜很少这样主动出击试探别人,这同她平时的淡漠冷静大相径庭。而这种不同寻常,无异于是在向晏雪明昭示,哪怕人前她强撑着疯狂,她也还是在紧张和害怕。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晏雪明堂而皇之地伸出手,握住了靳夜放在膝盖上有些微凉的手指。
靳夜没有挣扎,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微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晏雪明的目光动了动,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触动。
他很清楚靳夜这个不算好看的微笑是何含义,因为在这个不一样的夜晚,他才亲口说过:“前路已经这样坎坷,我只想让她看到生活里最美好的部分。”
而这一刻,靳夜已经在用下意识的举动向他回馈了这一份微小的心意。
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对晏雪明来说,也弥足珍贵。
他像是在一座坚冰的高塔上,用一颗真心悄悄挖开了一个口子,将心底深处的炽烈火焰去融化出这些寒冰,打开窗与门,然后慢慢走进去。
他的希望仿佛已经出现,哪怕今夜的目的地是亡者之地,依然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第八章 人心似鬼3
第八章 人心似鬼3
夜间的山林分外寂静,风从树枝的间隙里穿过,仿佛喃喃私语。
晏雪明的神情很平静,仿佛对于夜晚穿梭在群山峻岭之间习以为常,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唯一能让他内心微起波澜的,只能是因为这里埋葬着晏雪平。
他独自一人锲而不舍地追索了两年多,来凤凰公墓的次数亦不算少,却甚少在晏雪平的墓碑前停留。
面对这里,他有一种同靳夜相似的近乡情怯。
夏末的夜风里夹杂了一丝凉意,这凉意因为身在墓地而多了几分不寒而栗。
晏雪明握住了靳夜的手。
她的手在夏末闷热的夜里一片冰凉。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抒了口气。
秦孟冬说:“这里我来的次数比你们多。”他甚至在夜色里还笑了一下,“但从未在晚上来过。”
他的游刃有余与先前刚得知消息时判若两人。
靳夜不得不怀疑,秦孟冬一个小时前的惊慌失措仅仅是逢场作戏,正如他面对每一个人交谈时所做的那样。
晏雪明微微一笑:“但愿秦总能宾至如归。”
秦孟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晏雪明总能一击必中。
面对他人的死亡尚且还能无动于衷,可面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死神,没有人不会动容。哪怕这只是一句戏谑的随口之言。
没有哪一个爱权爱财之人会不爱惜性命。
任何贪念的滋生尽都源于求生——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想要万人之上地活着。
而为了这种贪念,却要旁人不能活着,这才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心念电转之间,靳夜已经走到了晏雪平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选的是晏雪平博士生毕业晚宴上的照片,穿着一身挺拔的西服,手里抱着的是四四方方的毕业证书,笑起来温文尔雅,眉梢眼角都是靳夜熟悉的温和善意。
靳夜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熟悉至极又仿佛陌生至极的面庞,一时无以成言。
秦孟冬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缓缓说:“你们想要我来,我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不急。”晏雪明蹲下身轻轻拂开晏雪平墓前落下的松针,从刚才就提着的拎袋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放置在空地上,俨然是一角提拉米苏蛋糕。
“我想问秦总一个问题。”晏雪明有条不紊地拆开纸盒,在蛋糕上插好蜡烛,悠悠地说,“两年前,也就是爆炸案发生的三个月后,秋实的账面上有一百七十多万原料采购费用,收款人是陈建国。据我所知,这位收款人在当年还未成年,那么这笔费用事实上是什么用途?”
靳夜分明感受到了秦孟冬的呼吸瞬间一窒。
路途中的放松并代表晏雪明毫无把握,恰恰相反的是,他在令秦孟冬有一个错觉——他们并无底气的错觉。
“封口费?”晏雪明笑了笑,“谁的口?”
秦孟冬从一刹那的失措中清醒过来,冷静又不失风度地说:“年纪小不代表不能经商。原料好,我不介意卖家是未成年人。”
晏雪明已经点亮了蜡烛,幽幽的烛火在忽隐忽现的夜风里摇摇晃晃。这一星点火光,照出他如画的眉目里隐约的凌厉。
“据我所知,秋实的原材料都是定点采购。”他淡淡地说,“如果要从个体商户处购买化学用的原材料,那是有很大的风险的。这就要求必须要有严密的审核,总部才会允许分厂购买从私人手中购买原料。我想,这些审核材料档案室里应该有。”
她脑海中的弦猛然一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也是我们这一次检查范围内的东西,我疏忽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着痕迹的账目,就连靳夜这样醉心科研、不问世事的人都知晓。
秦孟冬忽而笑了:“晏董是来查我私账的?”他莞尔,“从私人企业买原料我当然有提成,我想爱财不是错事,只要材料没问题,这并不影响工厂发展。”
晏雪明蓦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凝视着晏雪平那张温和的笑脸,内心一瞬间涌起了难以克制的恨意。
当一个人始终在坚持坚强,仍然有一瞬间被击破防备的柔软。
而这一击,是秦孟冬随口一言所给予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晏雪明一字一顿地说,“你的爱财,却要了九条人命。”
秦孟冬还来不及开口,晏雪明已然不容置喙地说完了他的话。
“陈建国的叔叔名叫陈复今,如今内退在家,他历年的化疗费用全由我司承担。而你知道爱财,旁人也知道。我敢请你来这里,就有送你进地狱的底气。”他笑起来仿佛从深渊里苏醒的魔鬼,“我有个录音想请你听一听,然后……”
晏雪明“啪”地一声弹出手里的打火机。
“爆炸和焚烧的感觉,哪一个更痛一点?”
靳夜蓦然回首看他,试图从他宛如面具的笑意里找出一丝玩笑或是圈套的踪影,却分毫未见。
可她竟然是不怕的。
哪怕晏雪明在这一刻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因为她知道,晏雪明不会让她死。
第八章 人心似鬼4
第八章 人心似鬼4
秦孟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说:“晏雪明,你是不是疯了?”他先前彬彬有礼的风度终于开始退却,又忙不迭说,“我没有杀你哥哥,跟我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给陈复今封口费?”
“那不是封口费!”
秦孟冬强调了一遍:“那不是封口费。”
晏雪明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语气沉着且冷静:“那是什么?买命钱?”
秦孟冬有些烦躁地踱了几步,又不自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晏雪平的遗照,音量微微提高:“我说了,人命和我没关系。”
晏雪明挑了挑眉毛。
“你应该去找朱阳。”秦孟冬说,“我一个门外汉怎么可能害得了晏雪平这样的专家?你觉得可能吗?”
他转头看着靳夜:“靳老师,你觉得可能吗?”
靳夜皱了皱眉:“我只相信事实。”
她从来不擅长谈判和诱导,秦孟冬无疑是不愿面对晏雪明。
晏雪明淡淡地说:“你说的话,与废话无异。我耐心有限,只想知道,第一,钱是用来做什么的?第二,为什么会给陈复今?”
秦孟冬喉间一梗,转身踱了几步,低头望见蛋糕上的蜡烛即将熄灭,不由愈加有些焦虑。
晏雪明顺着他的目光一顿,幽幽地说:“老人们说,墓地上的烛火是通往阴间的照明灯,蜡烛灭了,逝去的人便听不到人世间的话语了。秦总如果有什么话,还请抓紧点说。”
“爆炸案跟我没关系。”秦孟冬紧抿着嘴唇,“我给陈复今钱是因为我想让他指证朱阳。”
“那你为什么害怕解释?”
“因为我知道他居心不良。”秦孟冬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弄出大事情,好把我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