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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吟眼中一热,颤声道:“师父……”
“贫尼并不曾有一个贵为皇妃的【创建和谐家园】。”扫风师太身形不动,语气淡淡,手中兀自循环着佛珠。
“师父你听我说,【创建和谐家园】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进宫,【创建和谐家园】是为社稷和万民!”浅吟知道师父肯定对她有所误会,只是这入宫一事本就复杂,又岂是简单可以说清楚的。但她依旧执意说完,边走边近,“皇帝不好女色,却对【创建和谐家园】有赏意,太后为稳人心,诞下皇子,说服【创建和谐家园】入宫。【创建和谐家园】……本也是好心……太后还答应【创建和谐家园】开仓放粮……”
说完,半晌不见对面之人的动静,只是那佛珠转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是命。”终于听得那信佛半生的人一声长叹。“到底是尘缘未了。我一早便知,你定是要去那金笼般的皇宫完成你的宿命的。”扫风师太看向浅吟,目光竟多了一重复杂之意。
十年之前收她入佛门,无意看见她脚底的三星痣,扫风就知道这是天意。如今她进了宫,更是天意。
“师父……”浅吟不懂她在感慨什么,怯怯走过去,跪坐于一边。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不用再叫我师父,静妃自己保重。至于你们这一路要做的事,贫尼不会干涉,只望静妃早日完成,还我佛门清静。”扫风站了起来,作势离去。
“嗯,【创建和谐家园】明日一早便去无人谷寻麟须,寻到我们便会离去。”
扫风点了点头,不再赘言。快走出祠堂外时,她到底不舍自己这个一直疼惜的【创建和谐家园】,看着仍是静婉跪坐在堂中的女子,她动了动唇,“静妃身处皇宫,万不要爱上谁,特别是皇帝。皇宫里的爱情是会要人命的。”
皇宫里的爱情是会要人命的……浅吟默默重复这句话,心中有些讶异出家已久的师父怎么会有这样的定论。
第四十章 白龙溪中游
天空一片浓重的黑。
梦里寒风凛冽,人影重重,却俱是看得不真切,四周只是弥漫着一种谜样的浓雾。浅吟在黑暗中大汗淋漓的坐起来,大口喘气。有好几次,她觉得就要触及梦中的真相,却被一种万分无力的感觉拉扯着错肩而过。
窗外仍是浓得黏稠的黑。浅吟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瑞熙苡的房间有声响,于是她掀开被子,轻轻走了过去。
“玉哥哥……玉哥哥!”瑞熙苡秀眉紧蹙,口中不住痛苦呢喃,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意。
“熙苡,没事,玉王会没事的。”浅吟拉住她的手,像一位温柔的长者。她感觉瑞熙苡的手心也是潮湿的汗意。
瑞熙苡猛然睁开眼睛,但是却过了好一会才从梦里带来的无助与伤心中反应过来,看清楚眼前的人,“……静姐姐,我梦见玉哥哥他、他……”
“不要乱想,玉王会没事的。”不等她说完,浅吟急急打断她,又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像他那样的人,定会没事的。”
“嗯!玉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瑞熙苡坐起来,为自己打气。
残梦已断,入睡更难。于是浅吟将自己白日里又向师姐们确认过的白龙须记载和图示拿出来,与瑞熙苡一同仔细看了一遍,确定那白龙须是以前师父和她说过的麟须无误。
天终于微亮,瑞熙苡迫不及待让大家踏上寻药的路途。看着强打精神的侍卫们,浅吟心有歉意地将防治毒虫和瘴气的药草发派到他们手里。
无人谷的植物长势繁茂,郁郁葱葱,间或有自山间顺流而下的小溪汩汩作响。四周俱是一派怡人风光。然而这看似祥和宁静的山谷里,却不知有多少的毒虫猛兽在此栖息,寻常的农夫根本不会来此砍柴。无人谷一直维持着一种原始的未被打扰的天然状态。直至今日。
“你们没吃早饭吗?慢吞吞的,这样下去天黑我们都不会找到白龙须!”瑞熙苡失望又不耐地看向身后的侍卫们,同时甩掉手中探路的木棍。
木棍探路,是在草丛中行走时的最安全办法。如果有毒蛇的话,它们第一口咬住的就会是在前面的木棍。
浅吟将木棍拾起来,重新塞回她手里。从清晨一直寻到最酷热的中午,依旧一无所获,瑞熙苡火气大也是难免。
浅吟心里亦是一片焦急,但她明白,随行的侍卫其实也有很用心地寻找。只是白龙须确实难寻而已。
“不如我们先去溪边洗把脸吃点东西吧,大家可能都累了。”浅吟温婉道,又转向瑞熙苡,“熙苡,你也不要硬撑,不然你倒下了大家还要分心照顾你。”
面对浅吟温和却坚定的目光,瑞熙苡终于不再逞强,扁着嘴走到了溪边。浅吟笑笑跟上,熙苡到底是孩子心性。
大家纷纷行至溪边,将上午的疲劳洗去。溪面波光粼粼,将炎热的日光分割成沁凉的剪影,溪水澄明见底,可以看见嶙峋的怪石匍匐在地。
“呀,那是鱼么?”瑞熙苡擦着脸,突然看见溪中飘过一只白白的长条状物体,她的语气终于有丝兴奋起来。
身边已有侍卫踏波而去,闪电般将溪中的异物抓在手里。那白色物体抓在手中后,却是一动不动,原来不是鱼。
瑞熙苡抬眼一看,顿时意兴阑珊,懒懒挥手道,“不是鱼啊,那扔了吧。”
“等等!”浅吟快步向前,将白色物体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后,突然喜极,“这、这是白龙须啊!”
“真的吗?”瑞熙苡两眼放光,将白色植物紧紧抓在手中,上下前后左右的观察,“果然是白龙须!可是它怎么长到水里去了?”
浅吟揣测道,“医书上说白龙须生于沟壑,性喜潮凉,时人多谓其自动,是故难得于人手。我想它是贪图清凉,所以自己跑到溪水里去了吧。”
“难怪我们一直在沟壑边都找不到,这些狡猾家伙!”瑞熙苡恨恨道,同时转身对侍卫道,“那你们就在溪边找找吧,说不定它们都躲进溪水里去了。啊,看!对面就有一个!”
世事如此,万事开头难,可是当第一个瓶颈解决以后,接下来的就势如破竹了。瑞熙苡轻易又发现了对面一个缓慢移动的,叶若薄麟的植物。那植物在她兴奋的声音下,“噗通——”一声,就被吓得掉进了溪水中。
这些白龙须移动速度极快,且全身腻滑,一般人很难捉住之,但从宫中出来的一流高手们自是不同。高手们这会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溪边和溪水中顿时充满了他们敏捷的身影,只一会便抓得白龙须满怀。
浅吟与瑞熙苡小心的将它们打包起来。之所以要抓那么多白龙须,不仅是要拿给玉王,还要给琉州郡那些染病的百姓送去。
不远处的繁茂树间,一个发色微红的男子懒懒睡卧。
万年寂寥的时光仿佛就要在他狭魅的凤眼中停住。
第四十一章 养父始出来
瑞熙珣看着不远处正在温柔包裹药物的浅吟,耳边恍然又响起她有些怅然的吟道,“万花嫣红迎春色,苞蕊闲坐日光长。 ”
彼时,她还是一个可爱带些好奇的少女。是什么时候,她又默默回到了出家时那种静默温柔不复少女的青涩状态了呢。是她守宫砂消失的那一晚?亦或是似乎将她一生的情感都揉进梁祝中的那一晚?
无法得知。他亦懒得去深究。
这样未尝不好。可爱的人,到最后都会被无情的命运凋蚀得脆弱绝望。所以,这样静默聪慧的活着,也未尝不好。浅,这段百年漫长而寂寥的时光,我突然想做些什么,不想让我们悄无声息的湮灭在这虚无的时光里呢。
瑞熙珣懒懒想着,但他想要做的,却并不是眼下的阻止他们拯救玉王。此刻,他只是换了一个姿势,有些期待地看向远方。那场一直等着的好戏,就要上场了。
浅吟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向未知的四周扫视了一圈。她突然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那种懒漠而独特的气息。
眼下四周依旧生机盎然,并无其他人迹,然而她却意外听到有人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声。正此时,一个侍卫悄悄俯身过来,“禀告娘娘公主,属下发现有一伙不明来历之人正在向我们靠近,现在属下和其他两人先护送娘娘公主离开,其余人留下断后。”
浅吟与瑞熙苡对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紧张与不安,于是她稳定朝瑞熙苡笑笑,然后将包袱牢牢绑在身上,拉住她的手跟着侍卫一同快速向来时的路离去。
刚走不远,她们就听得身后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
“佛祖保佑我民。”浅吟低低在口中祈祷,头也不回地拉着瑞熙苡向前跑。来者显然不善,顾不了其他人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把白龙须带回去。
“鄙人在此恭候多时,娘娘和公主可以省省力气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旁边的草堆里响起,接着,一阵浓烟就喷了出来。
“烟中有迷香……”浅吟刚出口,便已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意识模糊之前隐约听得身边的侍卫负隅顽抗的兵器声,她挣扎着,将包袱解了下来推进旁边茂盛的草丛里。
醒来时,浅吟发现自己是独身一人在一个阴凉的山洞里。
“熙苡,熙苡,你们在哪?”
“洛儿不必担心,公主和那些侍卫们安全得很。”一个男子从洞口走了进来。他逆着光慢慢走进来,全身都隐在黑暗里。
少顷之后,他终于走到了浅吟面前。
“你……你是……”浅吟突然撑住了额头,脑袋里蓦然有东西在狠命搅动,头痛欲裂。她记得他。他就是瑞熙琰寿辰那晚,那个跟绥黎使者交谈的大约四十许的玄衣男子。
然而绝对不止那么简单。因为他叫她洛儿。
男子今日仍是一身玄色,他的眉目看起来有一种苦闷压抑许久后突然释放的轻松与快乐。
“你……为什么叫我洛儿?”浅吟撑起额头,追问。不知怎地,她并不害怕眼前的男子,相反倒有一丝熟悉。
“看来那忘尘忧的效力果然极好呢,洛儿连抚养六年的爹爹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爹爹?”浅吟重复了一遍,脑中的绞痛更盛。
“唉,好吧。把这个喝了,便记起我是谁了。”尹语臣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水,稳稳倒向浅吟嘴中。
浅吟下意识偏过头去,可那药水还是尽数流向胃腹。
看着眼前因药力而痛苦扭曲起来的如花美靥,尹语臣有些不忍。毕竟是抚养过六年的孩子。
只不过,那六年里,自己的人生目标早已被另一件事物吸噬干净,留得给她的父爱少得可怜。
不过,洛儿却是实实在在如同亲生女儿般,用她幼小的关爱,小心抚平他失败之后的颓丧与绝望。
尹语臣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温暖的笑容,那是他在安王瑞熙茈身边呆了十年都不曾有过的笑容。而且有的时候,他更是会用仇恨的眼光看向瑞熙茈。
因为不管怎样,瑞熙茈到底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与那个大瑞狗皇帝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他耗尽一生去争取的女子,到最后,却与别人生下了孩子。至死,都未能再见她一面,未能执子之手再唤一声‘穗子’。
命运又是何其可恨,而今他竟要借助仇人与爱人的儿子,才能狠狠报复这个让他痛不欲生的国家。
穗子,我苟且多年,终于可以一吐怨气,但愿你的儿子能听我的话,不然,尽管他身上有你一半的血脉,可我亦再也无法忍受一分。
时机亦要差不多了。差不多可以为你报仇,为绥黎报仇,也……为我报仇。
第四十二章 飞蛾扑火情
药力上来,十年之前的记忆也纷纷扰扰浮上来。 浅吟终于朝眼前的男子轻轻唤了一声,“爹爹……”
“爹爹!真的是你吗?”再一次确定后,她泫然欲泣。
她记起自己被这个男子抚养长大,直至六岁。
尹语臣从沉思中猝然抬起头,眼神中尚有一丝来不及消褪的凌厉与狠绝。
浅吟愣住,手却仍是轻轻拉住了他的玄色广袖。如幼时那样。
幼年时,尹语臣就已经是个眼中充满不甘的男子。每次他充满悲愤看向未知的虚空时,她就会安静走过去,乖巧拉住他的墨绿广袖。那时的她,眼中就已具备了那种怜悯懂事的光芒。那种大爱无言的温柔光芒。
这个动作几乎成了幼年时代一枚静止的标志。温柔而安静。意在用另外一种温暖的情感抚平他心中的创伤和不甘。
可是,到底是年轻气盛,男子的心依旧磐石般牢固。他要做的事情,亦一定会义无反顾去做。
只是每次他甩下她,独自秘密去做那件所谓的要事时,她就会习惯性充满不安地在小茅屋里来回踱步。然后,当他一如既往全身是伤的匍匐回来时,她除了尽量小心地为之上药,再无其他办法说服他放弃这种血腥的飞蛾扑火。
她知道她是说服不了的。他眼里如长明灯般永不会熄的光芒已经昭示了他的决心。
她亦知道,他是为了爱。
原来,早在那样懵懂的幼年,她就已经受到了一场狂烈之爱的洗礼。
药力让她慢慢清晰想起那个残酷的六岁。
他仍是浑身血淋淋地踉跄回来,可是整个人身上已经有了一种完全的变化。过去他是不甘而充满斗志的,而现在,他虽没死,却已经像个死人。
“爹爹,爹爹?”她有些心慌地叫着他,同时快速而娴熟地替他包扎。
男子浑身笼罩一种万事俱灰的死气,任她摆弄。
他就这样昏昏噩噩躺在床上,不问时间。小小的她勤快体贴地顾看着他,不过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她终究没有等到他振作的那一天。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丢失了之前的所有记忆。她所记得的,只有洛儿,以及她六岁。
他抚养她至六岁,然后就消失无迹。
现在,她终于想起十六年前他为她起的,那个完整的名字——尹忆洛。
“太好了,爹爹,你还活着。”浅吟泫然而叹。时间那种强大的力量,让她恍若隔世。
她并没有一味的感叹下去。玉王之事一直压在她心里,而眼下,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扮演一个被他软禁的身份,“爹爹,这些年你去哪了,你现在——”
“我现在是安王的参谋。我正在帮他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尹语臣的眼尾闪过一丝温柔,但语气中还是参杂着一股凌厉。
“为什么?”浅吟失声。刚刚重逢,就要接受这样一个无异于惊雷的消息。浅吟心中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