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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些犹豫,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并不是为了占卜而来的,不,或许应该说占卜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说完,她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御手洗则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好像在等着鱼儿愿者上钩,并没有催促她说下去。倒是站在一边的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心想不知能说点什么鼓励鼓励她,让她也容易开口。
此时的御手洗被强烈的抑郁症折腾得够呛,或许他只是在思考肝癌和吸烟的因果关系,并且感叹世间竟然还有吸烟这种愚蠢的自残行为,根本没听见饭田美沙子说了什么。
“其实……”她下定了决心,终于开口说:“这件事本应该去找警察的,但是我不能那么做。唉,御手洗先生,您还记得水谷小姐吗?大概是一年前,她曾拜访过你。”
“水谷小姐?”御手洗故意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才说:“啊,就是遇到骚扰电话的那位水谷小姐吗?”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她当时遇到了麻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找您商量之后,竟然很容易地就把麻烦解决了。她向我提起您,说您不仅精通占星术,而且有侦探方面的头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我才会来冒昧地打扰您。”
“哈哈哈,您真是过奖了。”
饭田美沙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而御手洗恰恰也是个喜欢听奉承的人。
但是她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御手洗先生,请问您的全名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感到御手洗有些狼狈。或许此时正需要这样的问题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我的名字和您将要说的问题有关吗?”御手洗很谨慎地问道。
“不,和我的问题没有关系,只是水谷小姐想知道。她说她问您的时候,您不愿意说。”
“你好像是特意来问我名字似的……”御手洗的忍耐到达了顶点。
“洁,清洁的洁。”
我连忙打断了御手洗,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接下去不知道御手洗嘴里要吐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了。这个时候来缓和气氛是我的强项。
饭田美沙子低着头,好像在强忍着不笑出来。御手洗的表情则是越来越可怕。
“真是奇怪的名字。”饭田美沙子抬头说,她的双颊泛红,想必是憋出来的。
“是给我取名的人奇怪。”御手洗立刻接口说。
“给您取名的人?那应该是您父亲吧?”
御手洗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他说:“没错,所以他遭报应,早就死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饭田美沙子才开口说话。
“我不能去找警察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情有关家父的名誉。家父已于上个月去世了。但如果这件事一旦被警方知晓,或许会发展到不得不负刑事责任的地步,这样外子和家兄都会受到牵连,他们二人以及家父都在警界服务。刚才我虽然提到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我认为家父绝对没有犯罪。他一直是一个守法的人,退休时还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平日里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请假或者迟到。不过他似乎为了某件事而抱着赎罪的心理,或许那是在他心中一直长存的羁绊吧。”
“另外,我将告诉您的,是一件曾经轰动一时的神秘事件。此事若被外子或家兄知道,一定会被责令公布。这样一来定会影响到家父的名誉。外子和家父一样,是一个做事踏实,一丝不苟的人。而家兄则向来对工作认真负责,以至于到了对自己的亲人也冷酷无情的地步。”
“唉,家父生前实在是个可怜的人啊,他常年承受着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压力,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在不影响到家父名誉,也不会使他遭受不白之冤的情况下解决这个事件。我想家父倘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所以我代表他,向您求助。”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也似乎要确定一下自己的决心。
“对我而言,这件事也算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事情宣扬了出去,家兄和外子将颜面无存。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他们的名誉,我才没有贸然和警方联系。另外,此事和西洋占星术也有所关联,考虑到您是对此精通的占卜师,所以我认为您一定能从中看出些端倪,从而抓住关键来解决事件,因此我下定决心前来拜访。”
“但是,为了不让你产生误解,我在此申明:家父绝对不是凶手,他和梅泽家的一干人等毫无瓜葛,只是被人利用而已。御手洗先生……您知道战前发生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吗?”
当御手洗很冷淡地回答不知道的时候,她对此表现得很惊讶,呆呆地盯着御手洗看。或许在她看来,这么有名的事件,又是和占星术有关,御手洗不应该不知道。说实话,御手洗的回答让我也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以为您知道的……那还是由我从头说起吧。”
接着,她就从平吉被杀开始说起,其间我忍不住从旁插嘴,说我正好有一本有关此事件的书,其后会给御手洗详细说明的。她点点头,简单了交代了事件的始末。
“我本姓竹越,是婚后才随丈夫改姓饭田的,家父全名竹越文太郎,生于明治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刚才我提到过家父在警界服务,梅泽事件发生的昭和十一年,家父三十一岁,还在高轮警察局任职。那时我尚未出生,不过哥哥已经出生。现在我们居住在自由之丘附近,但当年的旧宅却在上野毛,所以才会被卷入那个事件。前几天,我整理家父的书架,发现了这个。这是用警察写笔录时用的专用纸写的,字迹也的确是家父的,里面的内容阐述了当时的经过。”
“看完这份手稿后,我震惊不已。我不敢相信,平日里对待我们如此温和,做事从不出格的父亲竟然……想到这里我觉得父亲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做点什么。手稿的内容事关梅泽家事件中的一枝命案。一枝死前曾和父亲……那不是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不过我既然已经决意让您来解决了,就将这份手稿放在这里。我想您看过以后,一定可以了解父亲的心情。我也希望您能为我解决这件事,这样已故的家父也能够瞑目了。唉,父亲在弥留之际一定心有不甘啊!或许解决整个事件有些强人所难,我只希望您能解决和父亲有关的部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看竹越文次郎的手稿。我只是往桌上瞟了一眼,就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当时我兴奋的心情不亚于一个即将拆开圣诞礼物的小孩。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御手洗,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见到这样一份重要的资料。
我想御手洗也不是无动于衷,只不过他表面上装得十分平静,其实心里暗地兴奋吧!
Ⅰ 四十年来的谜案(三)
文次郎手记
在我长达三十四年的警察生涯中,获得的少,失去的多。一张奖状和警察的头衔,显然就是我所获得的全部,但这些并不能减轻我内心的痛苦。
这份痛苦和我的职业并无关系,我想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能够倾听自己诉说烦恼的对象,或许那些街头的放浪者,也都有属于自己隐藏在内心的苦痛吧!
在我五十七岁选择圆满退休时,有的同事对此大感意外,因为很多警察在退休后,会觉得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一下子无法适应。但我并不是为了贪图那百分之五十的退休金,而是担心自己已经步入老迈,很多警察的工作已经力不从心,如果因此而出现失误,倒不如选择退休。其实这二十多年来,光荣退休的景象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如同少女憧憬婚纱一样。
我也觉得把这些手稿留在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也曾下过决心,只要顺利退休后就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但退休后的无所事事感终究让我按捺不住,又提起笔来继续写作。或许只有在这些当年专门作笔录用的纸上奋笔疾书,才能让我回到往日那种繁忙而充实的生活中去。
在此,我将记述一些恐怖的回忆。俗话说,地位越高,责任越大。平心而论,在我年轻时,从未因工作而感到烦恼。但当儿子也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并且一路攀升到较高的地位时,我的恐惧却日益增大,只期盼能够安安稳稳地等到退休。
既然在惶恐中度日,又为何不早早地递出辞呈呢?或许胆怯的我不敢这样做吧。理由有两点,第一,警察是我的天职,而且我并无合适的理由辞职;第二,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同事异样的眼光,并为自己辞职一事编造出一个圆满的理由。况且,如果那件事情被曝光了,辞不辞职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之,毫无理由的引退,恐怕会让我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一直如同幽灵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令我心有余悸的那件事情,就是发生在昭和十一年的梅泽家的血案。在那个黑暗的年代,经常会发生一些集体屠杀的神秘事件。
梅泽家的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事件一直是由樱田门的一课负责调查的,我当时是高轮警局的侦查组长。昭和十一年的竞争制度,是根据逮捕犯人的数量来计算工资的,大家都七元、八元、九元这样一阶阶往上爬,由于我的工作能力优秀,才三十岁就担任了组长一职。
当时我在上野毛置有一所房产,长子也出生不久,可以说家庭和事业都步入了正轨。但我却永远也忘不了昭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使我卷入这起命案的,就是发生在上野毛的金本一枝被杀事件。包含着这起案件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是战后日本家喻户晓的奇谈。一般人或许都认为一枝命案只是偶然发生在另外两起案件之间的不幸事故,但我以下的记述,可以完全推翻这个定论。
年轻时我为了晋升,工作十分卖力,常常早出晚归。但当我升为组长后,就每天都按时六点下班了。按我的步伐,走到案发一带应该是七点左右,所以对方如果是早有预谋,想要引我步入陷阱,一定对我的作息了如指掌。
那天,走出车站,大概步行约五分钟左右,我发现路边有个穿黑色和服的女子蹲在那里。当时道上并无其他行人,她双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创建和谐家园】。
我还记得她当时说:“我突然腹痛难忍,只能蹲在这里休息。”又听闻她就住在附近,我决定发挥人民公仆的精神送她回家。我将她抱进屋子,让她躺下休息后,就决定告辞。但她却留我多坐一会儿,和她攀谈中才知她是独居。
老实说,我是个对妻子忠贞不贰的男人。不过,我也不认为男子在外和别的女人有染是值得羞耻的事。但在当时,我可以发誓绝没有对她起意,只是当她面带哀怜的表情,让敞开着的裙摆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就把持不住自己作为男人的欲念了。
虽然我至今都猜不透那女人的心思,但当我听说她是个未亡人的时候,便猜想这一切或许是她寂寞难耐所致。其实,当我将她拥入怀中时,她还不断在我耳边呢喃,说:“我好寂寞。”事后,她还向我致谢,并让我不要开灯,赶快回家,否则会让家人担心。最后她还说:“我只是一时忍耐不了寂寞,请你忘了我吧,绝对不要对他人提起此事!”
我摸黑穿好了衣服,然后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大门,我一边走一边在想这件事,感觉就好像被狐狸精给迷惑了一样,或许她说肚子疼也是骗人的,难道她是出卖色相的那种女骗子?我觉得很有可能。但是摸摸口袋,却一分钱也没少,看来她的确是难耐深闺寂寞,才装病博取同情的吧!所以我内心毫无罪恶感,反而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她刚才一再要求我不要对外人声张,自己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保持缄默就可以安然无事了。不过,就算被太太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回到家大概是九点半,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左右,而这两个钟头就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第三天早上,二十五日的早晨我才得知她的死讯。我从报纸上得知她叫金本一枝,报纸花费了不少的篇幅来报道这起命案,同时也刊登她的照片,但我觉得照片和她本人不是太像,或许这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吧。
我几乎像逃跑一般飞奔出家门,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来到警署。一枝家和我家之间有一段距离,但我如果没有去过现场,应该对她家中的环境觉得陌生,也正因为如此,我也不敢细读报纸上的内容。
根据报纸上的记载,一枝的尸体在二十四日的晚上八点左右被发现,那时我已经下班回到家了。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枝的死亡时间推断为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那应该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才对。虽然我有粗心的毛病,或许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了,但我可以肯定走出车站后,在离上野毛的不远处遇到她时是七点半,或许更迟一些,但也绝对不会超过八点。既然那时一枝还活着,那所谓七点左右的推论根本不能成立。之后我就送她回家,等我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四十五或者八点五十分。
根据判断,凶手应该是一个小偷,这个小偷在一枝面朝梳妆台的时候杀死了一枝。从时间上推算,我或许和那个小偷擦肩而过。也有可能他就躲藏在屋子里,等我和一枝云雨一番离开后,趁着一枝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散乱的头发的时候,杀死了她。
在对案件的调查过程中,让我最在意的就是警方判断一枝曾被【创建和谐家园】,还查出和她有性关系的男人血型为O型,而我的血型就是O型。
回到家后,我不敢再看任何和这起案件有关的新闻。还好报纸对于一枝命案的报道不像阿索德命案那样热衷,所以我也不清楚接下来的调查有什么新的发展。但报纸也还没有提到一枝被【创建和谐家园】的事,至于我知道这件事的途径则是通过警署。
尸体的衣着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被当作凶器的花瓶,也的确是放在那间屋子的桌子上。只是我没想到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或许为了诱惑男人而刻意打扮过吧。回想起当时我抱着她所感觉到的温暖,事后她隔着一扇纸门在梳理头发的情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然被杀了呢?
我很同情这个和我有一夜之缘的女人,但即便我对凶手十分愤恨,因为辖区的不同,我也没有理由参与这起命案的侦察。就这样过了几天。四月二日,我突然收到了一封挂号信,上面写着竹越文次郎亲启,邮戳上标明是四月一日寄出的,发信处是牛入局。信的开头这样写道:看完之后,请立即销毁此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是为皇国服务的秘密组织成员。三月二十三日发生于上野毛的金本一枝一案的犯人就是阁下。阁下身为治安人员却知法犯法,实在是令人惋惜,原本应将你绳之以法。但念在局势动荡,大和民族应团结一心,不宜自相残杀。
今有一特殊任务需要交予你协助解决处理,对此我们将酌情法外施恩。阁下将来的人生道路如何,全部取决你是否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此任务的具体内容为:处理六具女尸。这些少女均为中国间谍,虽已被处刑,但不能公开。因为一旦公开将引发中日战争,后果严重,故不得不布下疑团,让世人以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无头悬案。本组织成员无法出面完成任务,故不可使用本组织的一切车辆器械,这点望阁下能够自行解决。请在指定的时间内,按照指示到指定的地点处理这六具尸体。希望阁下明白,一旦事情败露,本组织概不承认和此事有所关联,所以望阁下三思而后行。
六具尸体已置于受害人金本一枝住宅之仓库内,行动期限为四月三日至四月十日,希望阁下在夜间行动,禁止向当地人问路,也不允许在外就餐,以免留下任何引人注意的痕迹。此事于阁下性命攸关,请牢记在心。随信附带地图一份,或许资料不甚充足,望阁下尽快完成任务。
凭我的回忆,那封信的内容大体是这样。当时我非常吃惊,并在那时才发觉,如果有人指出我就是杀人犯,我根本找不出证据来为自己辩护。
无论是否有人看到我和一枝一起进入她家,然后离开,一枝的死亡时间推定都是七点到九点之间。我在七点半送她回家,当时她的确还活着。然后我在八点四十五或者八点五十离开,也就是说,在死亡推定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她在一起,唯一我不在现场的时间只有九点前的十分钟而已。再说她的体内,还残留着我们发生过关系的证据,我看只要警察知道我曾和她在一起,十有【创建和谐家园】就断定我是凶手了。我这样想的时候,深深地感到了绝望,或许我的警察生涯就此结束,而唯一能够挽救的方法,就是按照这封信的提示,去完成那个任务。
当时我对于秘密组织的概念,只限于《陆军中野学校》系列这种程度的了解。对于我这种下层的警察来说,他们几乎不像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人物。但我想他们的组织十分严密,应该会遵守诺言吧。再说他们可是杀了六名少女,所以也一定会极力隐瞒此事。
我继续往下读信,还未读完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本以为只要把尸体放在一处就可以了,却没想到要把尸体运往全国各地。
这个任务的艰难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一天的时间是绝对无法完成。信内除指定地点之外,连埋放的次序,以及挖洞的深度也有详细说明,幸好信件内不只是写出了地点,还给出了地图,标明了要在某处矿山的附近,不然没有这些说明,我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仔细一想,我觉得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应该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不然他应该把图画得更加详细才对。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埋放尸体呢?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为了让谜团显得更加神秘吧!我猜他们将尸体切断的理由是为了运输的方便。这些尸块正好可以放在凯迪拉克车的后备箱里,不然运输起来会十分麻烦。
第二天,我感到上天对我不公:我根本没有杀人,但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才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过现在的情况对我很不利,即便我没有杀一枝,但和她有男女关系是铁的事实。如果要为自己辩护,就不得不说出这件事情。这就足以使我背负败坏警纪的名声,遭受世人的唾弃。到那时,不但我的名字会见报,而且也会令家人蒙羞。
说起来或许不可思议,我的内心突然萌发出一股求生的烈焰!或许,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吧!才三十岁就担任了侦查组长的职务,家中又有妻子和刚出生的幼子,所以我绝对不能眼巴巴看着这样幸福美满的生活被破坏。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昭和十一年,不光我没有私家车,就连收入比我高出许多的同事也没有。虽然可以使用局里的公车,但考虑这个任务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所以放弃了使用公车的打算。
我千方百计地寻找运输用的汽车,最终让我想起了一个曾因诈骗罪被【创建和谐家园】的建筑商,他是个从事不法经营的家伙,对我百般讨好。回想起来,如果我当时不认识这个人,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交通工具。
至于警察局方面,我是个从来不休假的模范警察,所以不得已编了一套妻子重病,需要送到娘家附近的花卷温泉疗养的谎话来获得了一周的假期。其实我的确有前往东北的打算,并准备中途在花卷休息,购买当地的特产作为分送同事的礼物。四月四日的早晨,我对太太说要外出公干,要她做三天份的饭团,四月五日就是星期天了,时间紧迫,我不得已在四月四日的晚上就出发,先到一枝的家中运出两具尸体,然后往关西的方向前进。
根据那封信上的指示,我必须按照顺序,将这些穿着衣服,被切割过的尸体,埋放在不同的地点。这些如同怪胎一般的尸块,如果不尽快处理,就会散发出恶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时警察再次搜索上野毛的一枝家,一切事情都会败露。我不得不立即行动,幸好当时和现在不同,即使深夜在国道上行驶,也不必担心遭到盘查。即使被盘查,只要我亮出警察手册,也可以被顺利放行。
第一个指定的地点十分远,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我才赶到,那是奈良县的大和矿山。我先是在滨松附近的山林里休息了一会儿,等待夜深人静到时候才开始挖土。四月的夜晚不长,不适适合长时间的工作,而且我发现埋尸是一件十分费时的事情。
当时的情景实在太过于恐怖,我就不在这里描述了。在埋尸的过程中有好几次吓得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因为山路不好走,又为了节省汽油,一路上颠簸难行。我虽然早已准备好了三桶汽油,但还是不太放心,当时沿途的加油站也很少,如果到时候再去购买,一定会被人记住。所以在尸体尚未埋好之前,我不想出现在加油站。
信中指定的埋尸地点依次为奈良县的大和、兵库县的生野、群马县的群马、秋田县的小坂、岩手县的釜石、宫城县的细仓。
我借来的凯迪拉克没有办法一次运送六具尸体。之前我也曾考虑过借一辆卡车,但这样就不得不使用我警察的身份,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只能以东京为界线,分两次进行,一次埋放三具尸体。群马是指定的第三个地点,所以埋第三具尸体与进行第二次处理的时候必须回东京一次。也就是说,需要带着一具尸体回东京做补给,然后再上路。所以我决定第一次只处理两具尸体。奈良和兵库的两处,我都按照指示各挖了一个一百五十厘米左右的深坑。前面挖深点,只有两具,后面挖浅点,多处理几具,这样看来也算合理。
按照指示来埋放尸体,这样做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想到这里让我感到不安,或许对方在埋放的过程中会监视我,并且布下圈套。但即使这样,我也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六日半夜两点,我在大和矿山开始挖坑,一个人挖超过一百五十厘米深的大坑,其艰苦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直到黎明我才把坑挖好,我累得几乎瘫在地上,就那么倒头睡去。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奇怪的男人用头巾包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在往车里窥视。我吓得屏住了呼吸,心想,这下完了。不过我发现他是个智力有障碍的人,于是我直起了身子,他就跑掉了。还好当时尸体被布盖着,也没散发出什么味道。当地十分荒凉,就算我心里很着急,但也不能鲁莽,所以我只能等到黄昏才出发。
生野也需要挖很深的洞,十分辛苦,我自我安慰道:深的地方只有这里和另外一处了。
七日回东京的那天,我在大阪将油箱和带来的那两只桶都加满了油。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日下午了。处理两具尸体就用了将近四天,而我的假期也最多能有十天,看来不抓紧是不行了。于是我在家中填饱了肚子,并且交代妻子如果有电话绝对不可以接,我怕同事发现妻子在家的事实。当天晚上,我又带着四具尸体踏上了埋尸之路。我估摸着在十日那天到达花卷,然后急忙和局里联系,就说太太的病情恶化,需要等病情稳定后,再打电报或者写信回去报告。幸好,接下来的十一日和十二日正好是周六和周日。
九日早晨,我终于抵达了高崎附近,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山路,连个旅馆都都没有。九日傍晚我再度出发,在半夜抵达了群马矿山附近,又要开始挖坑埋尸了,但和一米多深的坑比起来,这次的工作量显然轻松了不少。我依照指示,只要将尸体用薄土覆盖即可。然后我又在十日的凌晨出发,沿着弯弯扭扭的山路,终于到达了白河。
十日,不,正确地说,应该是十一日的凌晨三点左右我抵达了花卷。我在当地的邮局寄出一封挂号信,信上说我预计在十五日左右可以回到东京,但按照目前的进度是不可能提早完成的,所以比起电报的速度,我觉得还是信件来得妥当。
十二日的早晨,我完成了在小坂矿山的作业,当时因为迷路而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幸运的是,还是按时完工了。
十三日的早晨,我完成了釜石矿山的作业,十三日半夜,最后的宫城县细仓矿山的任务也顺利完工了,至此,我总算可以暂时睡个安稳觉了。根据信上的提示,细仓的尸体不需要掩埋,对我来说不挖坑总是件轻松的事情。不过这里离山道不远,所以很容易被发现,其后果不出所料,那具尸体在十五日就被发现了。
十四日的凌晨,我回到了福岛附近。这一周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狂人,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在做什么了,只知道一定要按时完成任务。
十四日的深夜,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当天晚上,我整个人彷佛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
十五日当我回局里去上班时,发现众人看我的眼光明显不同,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和十多天前判若两人,我的眼眶凹陷,两眼布满血丝,下巴都尖了,身子也整个儿瘦了一圈。这样的我不但让妻子深感惊讶,连同事也以为我是为了生病的妻子操劳而致。这样想来,妻子重病这个谎言的确很高明。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多次在执勤中晕倒呕吐,我想这是这些日子劳累过度的关系。虽然我才三十多岁,应该是精力和体力最旺盛的年纪,但这样的罪还是经受不起啊!我想,如果埋尸地点再多一个,或许我就会累死在半路上。不管怎么说,完成了这个任务,我认为自己这一生的劫难就算到头了。
我时常想,那个组织的人一定经过挑选才会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因为当时我年轻力壮,又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利。如果太过于年轻,则根本得不到那么多天的假期,倘若年纪太大,则体力上又不够强壮,无法完成如此繁重劳累的工作。其后直到退休,我都没有请过一天假。
不过我内心的恐慌却没有随着体力的恢复而变得平静,当那恐怖的工作在记忆中变得淡薄时,总有一个疑问仿佛不断跳跃着的火焰,点燃我对过往一切的不安感。我是否被谁愚弄了?虽然那封信上说我是凶手,但做没做过我自己当然知道,我是清白的,对方也一定知道这点,但他们却把一枝被杀害的罪责强加到我的身上,再利用我来搬运尸体,抛弃到全国各地。
不过,即使这是事实,我又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我没有选择。这个疑问从十五日早上,当我得知最后被我抛弃的那具尸体被人发现后,就突然跃上了我的心头,迷惑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慢慢腐蚀我的良知,在我的心中扩散。
没多久,其余的几具尸体也被陆续发现,每当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我就感觉到仿佛是心房上的一根肉刺被挑起般的疼痛。在第二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这起被称为阿索德命案的梅泽家的事件。在此之前我只是对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有所耳闻,但因为公事繁忙,对其中的内情并不知晓,当然也没有想到一枝和案件有所联系。按照一般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案子实在过于残忍,经过我的调查,一枝的丈夫的确是中国人,但即便她丈夫真是间谍,也不至于牵连到要杀害其余的姐妹吧!所以说,什么秘密组织,根本都是骗人的!
我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感到很屈辱,这大大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因为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方面是被情势所逼,而另一方面,也是受到了爱国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