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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美凤问。大红想了想，说去年这个时候。美凤又问：“你美国朋友给你透露国内的赚钱线索是什么时候？”大红说那肯定是在回国之前，具体我得问艾瑞克。说着要掏手机。美凤说行了。大红过去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一笔糊涂账。大红再次举手要对天发誓，美凤把她胳膊拉了下来。

  　　是不是该退一步？这次突然袭击审讯，多少榨出来一点东西只是都成色驳杂，需要智慧辨析。美凤出外滩，到公交站处停脚。大红说：“有车，我开车送你。”美凤不动。坚持搭乘公交。大红就也陪着。公交车站后头是一幕塑料花墙，不少人凑在前头拍照。漂亮。大红拉着美凤说来一张。

  　　当然不能轻易同意。执拗着。

  　　大红说：“跟在甪直一样，来一张，还是那种姿势，你在前，我在后，跟小时候一样。”小时候？美凤有些恍惚，隔江隔海又隔山似的。

  　　大红真掏出钱包，打开，果然夹着一张合照，是她们两个人几十年前拍的黑白相片。“走到哪都带着。”大红娇嗔，“几十年了，变的变了，没变的还是没变，凤，无论世界怎么变，我对你，还是一样。”美凤不耐烦说什么一样。大红说：“记不记得那个菜包子，在老乡家那次，干完活就一个菜包子，我还不是让你吃了。”美凤说你还借了我的文胸呢。大红说哎呦就你那文胸……

  　　吵吵嚷嚷着，车来了，美凤踏上车，大红跟上，车上就一个座位， 大红让着美凤坐。一会，隔座的人下了，大红才坐下来，挎着美凤胳膊。没有言语。

  　　美凤看窗外，回想着下午大红解释的种种，像动物一样反刍，嚼细致了。她记得大红曾经说过艾瑞克是回上海才认识的，怎么又说成在美国已然成双成对？还有，大红是回国之前已经锁定了赵如意、尹子玉包括那间房子，还是后来才逐渐发现。峻桐来上海寻亲跟大红回沪几乎同时，是巧合？峻桐找子玉费了一番工夫，这是她跟着走下来的。应该不是演戏。那大红呢，是在那“一亿”曝光之后才明白状况？看样子她过去就调查过钟婉如，她知道钟婉如的时间，应该在他们其他人之前。如果是这样，那子玉和钟婉如对接，想必是大红和艾瑞克始料未及的。或许刚开始，她只是想摆脱赵如意这一支的麻烦。只是在迟迟找不到对接钟婉如的线索之后，才有了合作的念头。老储听到她和艾瑞克说什么了？刚才只说，“那点钱的事”。光是钱，有那么惊悚？一听就吓得鼠窜？美凤本想再问，但一转念，又觉得 没必要。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大红演得可能自己都骗了自己。

  　　车靠站。上来个老太太，拖着小行李车，蹒跚，上车都困难，美凤连忙去扶，拽上来了，又让座。大红也站起来，给老太太充足的空间。一会，老太太下站了。大红才说：“看到了吧。”美凤不懂她的意思，只回她一个眼神。

  　　车厢摇晃。大红抓住美凤，“生老病死，这就是我们的将来，早已经过大半了。”

  　　点到心坎上了。只不过，过去的担忧，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缓解了。时不时地，美凤会想起楼上死在家里的老魏。她为他惋惜。就那么死了？一点点消磨下去？她不。这或许正是她始终愿意身处这漩涡的深层缘由。

  　　回到家，峻桐正在烧水，刚坐下，脚盆已经拿过来了。“我明天去找金顺。”峻桐说。美凤问是有消息了么。峻桐说问了民警，确定转到别的区的局里了，但肯定还没出上海。

  　　“应该属于拘留，”美凤脱鞋子，“不过到底犯了什么罪，总该有个说法。”峻桐说，光偷渡一条，就够拘留的。倒上水，峻桐试了试，说可以了，美凤把脚放下去。美凤感叹，你说第一次我们出海，刀山火海的，遭了多少罪，你们回来倒还顺利，过程也没听你们细说过。峻桐说跟去的时候一样，就是藏在船舱里。美凤问怎么上去的。峻桐说是金顺弄了假船票。

  　　停顿一下，美凤说我总觉得对这个金顺我们不用发愁。

  　　“唔？”峻桐不懂她的意思。

  　　“我来觉得她神通广大，没准能自己出来。”美凤扯过沙发边的洗脚布，擦了擦。峻桐说她都是小聪明。

  　　“疤瘌去么？”美凤问。峻桐说不去，就他一个人，疤瘌还在家养伤。

  　　要不要告诉他金顺是大红举报的？

  　　算了，这只会增加事情的复杂性，于事无补。“那你多注意点，有事给我打电话。”美凤说。

  　　老储和老头的住处，子玉抱着被子进门。

  　　宫良在看电视，见她这么来，有些意外，连忙踮着脚上前接。子玉忙说，别别，你别动，伤还没好我来。

  　　一会，金顺的折叠床也搬过来了。铺好褥子。子玉指了指床，笑对宫良，“我睡这，你睡那。”

  　　“嫂子……”宫良有些为难。

  　　“单纯啊，我们之间很单纯，”子玉故作严肃地，“互相帮助。”宫良依旧不好意思。子玉指指点点说：“你，受伤，对吧，需要照顾，我，最近有点失眠，刚好来照顾你，而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谁知道那该死的子弹什么时候又会飞来飞去。”

  　　宫良迟缓地，“嫂子……其实……”吞吞吐吐。

  　　子玉爽利，“有什么话说啊！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打算明天走。”宫良说。

  云廷80、鲜花快递

  　　真像大海捞针。

  　　手里一张上海地图，上面都是红色圆圈笔迹，峻桐站在地铁车厢，仿佛又回到了发【创建和谐家园】的日子。那时他刚来上海。

  　　像上辈子的事了。

  　　有个相同点，都是在找人——他的专长。只是，找到了又如何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和金顺的未来。不，有未来么？不能多想，还是学学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里说的。只能想现在，此时此刻，只能抓住现在。

  　　地铁轰轰向前，仿佛要开到地心去，到站了，峻桐调整了一下斜挎包的带子，快速走了出去。

  　　警察局门口，接待处，峻桐一头汗，值班的人问他找谁。峻桐只能说找一个朋友，前几天被拘留了，但据说被转移了地方，所以想来看看。“叫什么名字？”

  　　“金顺。”峻桐说。

  　　“问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登记一下。”值班的人很职业化。峻桐说没带。“带了再来。”对方说。

  　　来回折腾，一天很快过去了，毫无成效。回到住处，子玉在。峻桐招呼了一声，钻进洗手间。子玉和美凤正在讨论宫良的事。

  　　“他回去了？”美凤问。指宫良回没回甪直。

  　　“应该不是。”子玉说，“走已经走了，别看以前做司机，主意大着呢。”

  　　“看看他接下来什么动向。”美凤说。子玉小声，说我在他手机里装了追踪软件，等等看吧，我觉得他不会离开上海。

  　　追踪软件？峻桐心抖了一下。是个好方法。他不关心宫良，但子玉“馊主意”，确实给了他启发。第二天，峻桐去派出所索要子玉留下的东西，民警先说他没有资格索要，后来干脆说，没什么可拿的，嫌疑人都随身带走了。

  　　哦，那就是说，手机金顺有可能随身带着。

  　　还有追踪的可能。按照尹子玉的方法。

  　　先去找疤瘌，IT 电信什么的他懂一些，在上海朋友也多，办法也多。

  　　躺在沙发上，疤瘌摸着下巴，没几根毛，“追踪，得问问，有这方面的朋友，但是这可是违法的，属于黑客，合法途径只有警局能操作。”峻桐说你在警局不是也认识人么，花点钱。疤瘌尴尬地，“不是钱的事，我比你还想早点找到顺子，可那些警局的哥儿们，都是抓我进去的。”

  　　一个电话进来，疤瘌接了，是骚扰电话，卖楼的。“没钱！”疤瘌没好气，挂了。过了没几分钟，又来一个，是卖重金属期货的。疤瘌吐槽说这帮家伙不知怎么弄到号码的。

  　　忽然又问：“你给顺子打过电话没有？”峻桐愣了一下，说打过，关机。

  　　“再打打。”疤瘌建议。

  　　掏出手机，不知怎么的，峻桐有些紧张，拨过去，按免提，通了。疤瘌也直起腰探着头，两三，三下，一直到三十秒，还是没人接。

  　　声线断了。

  　　“可能被人没收了。”疤瘌分析。

  　　“之前关机，”峻桐说，“是没电了？现在开了机，难道有人给充电？”

  　　确实是个疑点。

  　　“再打一次。”疤瘌鼓励。

  　　那就再打。心还是吊着。

  　　按免提，响了三下，通了。疤瘌滚起身子，峻桐愣着不说话。“喂——”听筒里传来个女人声音，不是金顺。

  　　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喂——”对面又说一声。疤瘌着急，连忙说回了一声喂。

  　　“哪里？”对方问。

  　　“请问您是？”疤瘌声音有点不自然。

  　　“您哪位？”

  　　疤瘌急中生智，“哦，鲜花快递，您的鲜花，给您放哪儿？”

  　　“鲜花？放门岗就行了。”

  　　“核实一下您的地址，上海市……有点看不清，是 456 号还是……”

  　　“长宁区威宁路 289 号。”说罢挂了。

  　　疤瘌记性不好，着急，问峻桐，“记住没有？”

  　　峻桐喃喃，重复，“长宁区威宁路 289 号。”

  　　发呆。疤瘌拍他后背，“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是，必须去，要快。威宁路 289 号。

  　　一路，峻桐头蒙蒙的，接电话的女人是谁？金顺的手机没被管制？疤瘌随口扯送花，那人似乎也不感到意外。

  　　威宁路 289 号是公安局。值班室，峻桐留了个心眼，人家问他找谁。他掏出手机，出示了一下金顺的照片。值班大爷问他是谁。“我是她弟弟，从甘肃来的。”大爷看了看他，说好像有点印象，不确定有这个人。

  　　哦，可能还是被抓了，峻桐想。如果被抓了，门卫自然不认识，可拘留也不应该特意选长宁。金顺大概还是嫌疑人。怎么申请见她，是个问题。

  　　再打电话，已经关机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峻桐有些摸不清其中路数。

  　　翻墙头进去？古老的办法。太危险了。这里是上海。用钱贿赂看门的？似乎也不合适。

  　　峻桐打算先等等。窝在公安局对面的树下，峻桐一动不动。人来人往，盯紧了，可看到快天黑，也没发现情况。他打算第二天一早来，如果进出的人里发现不出什么，他就直接进去询问。

  　　晚间，张峻桐没回美凤那。去疤瘌那儿住，哥儿俩商量对策。峻桐问疤瘌要不要再打个电话试试。疤瘌连忙阻止，说算了，手机在长宁是肯定的，至于人的情况，难说，现在打我们会被动。

  　　也是，如果金顺是自由的，不可能不给他们来电话。

  　　那就第二天再去。

  　　疤瘌问要不要他陪着。峻桐还是建议他休息，有情况联系。

  　　晚饭，叫了小龙虾，开了啤酒，哥儿俩围着小桌子。疤瘌问峻桐，“你对顺子，是来真的了？”

  　　“真的。”峻桐认了，表情肃穆。

  　　疤瘌没说话。

  　　峻桐知道他心思。

  　　半晌，疤瘌说：“这个坎过了就结婚吧，留顺子在中国。”

  　　“结婚。”峻桐很肯定。

  　　“祝福你们。”疤瘌举杯。峻桐说哥你……疤瘌拦话说，知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感情嘛，谈感情就单纯谈感情，顺子喜欢的是你。

  　　峻桐举杯。疤瘌又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争取了，我愿意跟你竞争，但好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明天，明天把顺子找到，然后该怎么就怎么……

  　　喝点酒话就多。

  　　有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峻桐再次站在威宁路 289 号门口，怀里抱着一捧鲜花。

  云廷81、人艰不拆

  　　“快递！”一个手捧鲜花的小哥站在警务大厅门口。

  　　头戴警帽的小姑娘上前问你找哪位。小哥对着快递单，说名字有点看不清了，找手机尾号是 8363 的。

  　　“谁手机尾号是 8363？！”小姑娘喊了一嗓子，大厅闹哄哄的，没人应答。小姑娘说你打打试试。小哥掏出手机，比了比，尴尬地笑笑。没电了。小姑娘大方地掏出手机，“用我的。”小哥拿着手机，拨出号码，通了，欢快地【创建和谐家园】。

  　　熟悉。小哥面色凝重，这【创建和谐家园】是他参与设置的，是宋慧乔主演的电视剧插曲。小姑娘寻声而去，在一角的临时办公桌上找到手机。“若男姐！”小姑娘喊。小哥头皮发麻。警务督查室的门开了，出来个人，正是金顺。一身便装。

  　　小姑娘把响动的手机递过去，陈若男看看号码，说怎么是你发给我的，搞什么。小姑娘指了指前方。陈若男一边接电话一边眼望前方。一大捧鲜花在不远处，快递小哥的脸被挡住了。

  　　“喂。”若男礼貌地。鲜花慢慢向前移动，小哥的脸露了出来，满是惊愕，面庞微微掣动。陈若男猛然呆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小姑娘还在旁边打趣，说若男姐，哪个爱慕者追求者送的哇……陈若男哪里还听得见。

  　　好在有专业素质。她深吸一口气。

  　　小哥和花都来到她面前。是峻桐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您的快递。”峻桐一贯冷静，“麻烦签收。”后半句声音低了。

  　　递上单子。当然是假的。是一张卡片。打开，上面写着：金顺，我们结婚吧。一辈子的幸福，麻烦签收。再递上笔。陈若男眼眶有点发红。迅速签了。卡片还给峻桐。花塞到若男怀里。峻桐转身快速走了。

  　　“收着。”若男转手把花塞给同事小小姑娘。

  　　小姑娘抱个满怀，不知所措，脸上又洋溢着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