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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这一路灯不多，只有不远处的小桥上有灯光点缀。

  　　“那么，就到这了。”宫良朝客人们挥手。

  　　子玉想喊一声阿良。可峻桐在，她多少收敛点。都轻轻地挥手，说着再会再会。大红咬牙切齿地，但脸上还是笑容。

  　　疤瘌嚷嚷着还住什么，要不今晚就回去吧。

  　　嗖，空气被劈开了。

  　　跟着宫良一声闷叫，倒在地上，捂着小腿。

  　　仿佛昨日重现。

  　　美凤想起了逃亡那日老储中枪的样子。

  　　又一声叫。这次是疤瘌。打在脚面上。他滚在地上。

  　　其他人连忙低头猫回客栈。峻桐冒着风险，把宫良拖回来了。

  　　美凤耐不住，对大红吼：“是不是你安排的？！”

  　　这时候了，闺蜜俩没必要再装。

  　　大红委屈，“不是我，真不是我！”

  云廷77、十字路口

  　　又是冷枪。

  　　逃，还是逃，只能逃。从甪直逃往上海。

  　　宫良一身僧袍，跟着他们一起挤上小车，疤瘌挂彩不能开车，大红当司机，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朝上海方向开。

  　　冷枪是警告？跟上回一样，每次发枪都不致命。放暗箭的人显然不是对着人命来的，大抵是对着钱，美凤左想右想不明白。这次又是“守墓人”？此前来找钟婉如的又是谁？

  　　人多，车小，只能侧着坐，见缝插针式，肉挤紧了。宫良受伤，子玉最着急。“峻桐，衬衫借用一下。”

  　　费劲巴拉地，峻桐脱了外套，又脱衬衫，交出去，子玉撕出布条，给宫良绑上。一回生二回熟了。疤瘌叫嚷道：“我受伤了，算公伤。”紧赶慢赶到了上海，找了一处相熟的小诊所，先把子弹取出来。“【创建和谐家园】打的。”医生有点见识，还能辨析出来是【创建和谐家园】。

  　　那就不是专业的狙击手，美凤想。已近凌晨，美凤安顿大家早点休息。打开门，拿走老储那张笑不嗤嗤的遗像，把宫良暂时安顿在老头子的床。子玉睡不着，索性和美凤挤一张床。疤瘌留宿，子玉又打发峻桐和疤瘌去她的屋睡。大红回自己家。

  　　乱乱的夜。美凤吃了药，又加服一片安定。子玉也要，吃了，倒头算睡了一会。

  　　翌日一早，疤瘌负伤，峻桐一个人去派出所问金顺的审核情况。民警随口说，去提篮桥了。峻桐头一蒙，提篮桥？过去疤瘌他们进局子聊过，那可大犯要犯去的地方。峻桐问是不是弄错了，只是核实情况，并没有判刑，怎么会去提篮桥。民警嘟囔着，查查记录表，才说：“哦，是那个人，还在审查呢。”峻桐问人呢，总不能连人都不让探视。民警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上头把人提走了，我说小朋友，就是你们这个金顺，什么来头，智商够高的。峻桐问怎么突然问这个。民警指着记录簿上的一行小字备注，“六秒钟对好一只魔方。”就是桌子上那只六面体，红橙黄蓝绿紫，秩序井然。哦，金顺！峻桐在内心呼喊。峻桐又问老头的消息。得到的答复是：尚在调查中。

  　　醒来就去看宫良，子玉带了早饭，菜肉馄饨。宫良醒了，不能动，侧躺着，一只腿缠着绷带。僧袍凌乱，一夜仓皇，佛心不再。“脱下了吧，压坏了。”子玉帮宫良解衣。宫良稍稍抗拒了一下。子玉笑说：“放心，没别的企图，都到了上海了，也该还俗了。”说得幽默。宫良放开膀子，脱了。里头是薄毛衣。子玉又去柜子里找了件老头的旧式薄袄夹克，给宫良披上。

  　　又自责：“我就不该去找你。”宫良说，你来之前都有人来了，跟你没关系。“可你不该现身！”子玉激动。宫良说：“该来的总会来。”他藏了一句没说，现身是因为你。子玉说先住下吧，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人都来了，她有信心。

  　　“你在上海还有房子么？”她问他。宫良说本来有一间小的，后来给外甥了。

  　　真清心寡欲。他如果做官，肯定是清官，子玉想。

  　　回上海的一路大红和美凤几乎没说一句话。甪直一声吼，吼出了美凤的心声。是的，她怀疑大红。从气味开始，她就觉得大红很可疑。再往前想，他们行动的每一步大红都知道。也许，赵如意大房子外的冷枪，也是大红的手笔？越想，美凤越觉悚然。五十年，不可思议。她和大红已经相交五十年。虽然中年那一段各有各忙基本空白，可偶尔联系，到晚年紧密，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大红之间那种最初善意没有变。是她太天真了？心中好多疑问，索性铺开了，问个清楚。

  　　大红先来找她了。半下午，大红开车来接美凤，说找个地方坐坐。美凤没多问，上车，也不说话。到外滩罗斯福色戒酒吧，找了个避风的卡座，点了餐。大红才猛吐一口气。

  　　“多久没这样放松了。”大红伸懒腰。

  　　恶心！美凤难受。

  　　“老储是怎么死的？”既然来了，美凤不算藏着掖着。

  　　大红显然没做好准备。服务生上饮料，大红拿着小勺在杯中搅拌。没接话。“不是车祸么。”大红轻描淡写。

  　　“老储是怎么死的？！”语气加重，询问升级。美凤没打算客气。大红也着急了，“怎么死的不是都知道了么，车祸，意外。”

  　　“车祸之前呢，她去见谁了。”

  　　“见我。”立刻承认，她已经做好准备。实打实的。

  　　美凤觉得意外。本打算有几个回合，可她突然承认了。

  　　大红【创建和谐家园】挪了挪，说：“你让我怎么说，出了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说？人已经死了，那一天是老储说了她要做美甲开美甲店，我说行，姐们都不错，你来我这里给我做一套，就这么简单。”

  　　“你不是住家里？”

  　　“是住家里，那天是艾瑞克有个美国客户过来，房间是定好的，可他有急事去无锡了，人都入住了，立刻退不划算，我就跟艾瑞克住了一夜。左等右等没人来，等我出来的时候发现门开着，我下楼看，大堂闹哄哄地，有人说前面路口撞死人了。刚开始我也没想到是老储，撞死人么撞死，我没去凑这个热闹。至于其他情况，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你怎么不说？”美凤气消了一点。但真真假假，她挑着听，仔细辨查。“跟我也不说。”

  　　大红急道：“怎么说，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除了伤心难过其他能弥补吗？我心里不难受？可老储来做指甲也不是我让她来做的，我能站出来当这个坏人么。”

  　　“疤瘌那天是看着老储往柏仕达走的。”美凤分析。

  　　“听说了。” 大红说，“这又说明什么问题。”

  　　美凤说：“疤瘌送老储到离柏仕达酒店最近的十字路口下车，老储却在上一个路口撞了车，对不对。”大红聆听，不语。等于赞同。

  　　“那就是说，很大可能上，老储是去了酒店然后再出来，再被撞的。而直接从下车的路口返回上个路口的可能性不大。”美凤接着说，“刚才你也说，你发现宾馆的门是开着的。”

  　　“那是酒店管理人员的疏忽。”

  　　“现在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性，且可能性很大，那就是老储去了你们酒店，并且到过你们房间。”

  　　“这个我不知道。”大红咬咬牙，喝东西，目光对向窗外。

  云廷78、现实世界

  　　上甜点了。

  　　巧克力芝士蛋糕给大红。美凤选的是牛油果芝士蛋糕。“吃点东西。”大红想要冲一冲节奏。美凤的推理让她喘不过气来。“再来份鲜榨葡萄汁。”美凤朝服务生招手。服务生转身，美凤又补充，“葡萄皮留给我。”

  　　大红睁大了眼睛。喝葡萄不吐葡萄皮。

  　　没多久，葡萄汁上来了，还有一盘葡萄皮。紫色的外衣。跟蛇蜕似的。大红憋着气。美凤把一盘葡萄皮和牛油果芝士往大红跟前一推。

  　　大红脸色不好看。

  　　美凤从皮包里拿出那份法医鉴定报告，打开，摆到大红的面前。“看第六段倒数二行。”美凤冷冷地，口气如江风。大红揉揉眼睛，说字太小看不清。美凤拿出老花镜，递过去。大红戴上比了比，说你这度数对我不合适。

  　　呦，这丫头，还来这套。美凤夺过花镜，扯过报告，“行，我服务到底，读给你听。”拉开架势，像法官读宣判书，“第六段倒数第二行，死者口腔内含有木质藤本植物葡萄果实残渣，含有鳄梨果实残渣及疑似其他果实及低脂沙拉酱残渣。”

  　　“跟我有什么关系？”大红显然有些慌张。

  　　“鳄梨，俗称牛油果。”美凤说。大红说凤，有话直说，咱不玩神神鬼鬼那一套。美凤摘掉眼镜，把报告书放回包里，盯着大红道：“老储死亡当天，你和艾瑞克入住柏仕达酒店 808 号套房，老储因疤瘌开车送行提前早到，门没关，老储进入你们房间，看到桌子上有沙拉和新鲜葡萄吃了几口，但随即发现了异常，果断离开，你发现了动静追逐老储，在第二个路口，老储意外发生了车祸。”

  　　大红不说话，“不是你想得那样。”

  　　美凤厉声道：“如果你不是想刻意隐瞒事实，为什么要动用一切手段删除酒店存档的视频？”

  　　“我没有！”大红反抗。除了够大声，反抗很无力。

  　　美凤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牛油果芝士就往大红嘴里塞。目标晃动。芝士抹了一脸。“让你也尝尝这最后的晚餐！是不是连我也要坑也要害也要杀！”

  　　“不是你想的那样！”大红带着哭腔。

  　　“老储听到什么了？看到什么了？！”美凤追问，“我认识你五十年了，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藏污纳垢笑里藏刀你不是好人！你跟我还不说实话！”

  　　一边用餐巾擦着脸，一边哭诉，“凤，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艾瑞克能说什么，无非那点事，那点……钱的事……”大红气弱。美凤不接她这茬，从近的说，“甪直的冷枪，跟你有没有关系？”大红收了泪，嚷嚷开，说我哪有那能耐，我是谁？【创建和谐家园】大姐还是手握军权，枪？我连枪什么样都没见过，真是冤枉，我和艾瑞克顶多就是个生意人。

  　　“金顺呢？不是你举报的？”

  　　把泪揩尽了，“是，是我举报的。”大红说。

  　　有点意外。承认得那么果断。

  　　大红说：“我可是为你消除障碍，你不认为那个什么金顺聪明得有点过头了么，哦，在首尔，我找去的人还没到，她就突然空降了，又是蛇头的干女儿，还哪个国家都待过，妈妈失踪，爸爸去世，精通中国文化，还能偷渡回来，脑子一顶一的聪明，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她什么目的，她是谁？说不是对这笔大钱有兴趣你信么？搞不好，那冷枪就是她找人放的。凤，你别总是对无辜的我跟对阶级敌人似的，对金顺这种九尾狐转世的小丫头却那么包容。”

  　　“即便怀疑你也不能举报。”美凤的心动了动。

  　　“为什么不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大红开始吃牛油果，心大，“如果情况真是她说的那样，顶多就是遣送回印尼，如果不是，那问题交给公安，他们会一查到底。”

  　　不得不承认，大红说得有道理。金顺的来路，一直是个谜。起先，美凤怀疑金顺和老头子是一伙的，但跟老头熟络之后她问过，老头明确表示并非同路人。美凤忽然不那么担心金顺的安危了。“老头子总是你弄的吧，找来假侄子假侄女，把人绑走。”美凤顺着问。这下大红反应更大了，“可能吗？凤，你用脚趾头想想可能吗？我绑他，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他，还有我们，挡了你的路了。”

  　　“什么路？”

  　　“财路。”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不是【创建和谐家园】的。”

  　　“你和艾瑞克那天在酒店干什么了？说什么了？”

  　　“我不是你的犯人！”大红觉醒。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案！”美凤来硬的。

  　　大红又软下来，“我承认，这次我和艾瑞克回国，就是为了那笔钱。”

  　　“一个亿？墙里的？”

  　　“我们早知道不止那么多。”

  　　“所以你故意支持我们逃亡，最好死在外头！”美凤激动。大红连忙说没你说得那么严重！美凤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大红说艾瑞克在美国开了一家理财公司，有一天，国内忽然来了个人，说是上海来的。“男的女的？”美凤问。

  　　大红说是位先生，他希望我们帮他运作，把他国内的资产转移到美国来，他还说了国内的情况，资本外流严重，国家很快就要扎口子。这位先生反复保证这笔钱的来路是干净的，就是炒房挣的钱，热钱，人民币贬值，他不想放在国内。因为接触多了，我们也成了朋友。艾瑞克也帮他运作了。可没想到资金刚转移过来就出问题了，中国这边有个天网行动，涉及到这个人，怀疑他涉谍，美国 CIA 也怀疑此人有问题，查了六个月，不了了之，但艾瑞克的公司业务受到重创破产了，不过这位朋友还算够意思，他透露给我们一个消息，他说上海有一个【创建和谐家园】窝案，很快就要判了，但有一笔政府没查到的钱还在外头，先下手为强。

  　　美凤问，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自己下手。

  　　大红说，他能保一命已经是万幸，只要余生还能走在迈阿密的海滩上，他还要钱做什么？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如此穷困潦倒的度过我们的老年生活！这不公平！

  　　“什么才叫公平？什么才叫幸福？”美凤怅惘。

  　　“如果没有钱我们连养老院都不住起！儿女，靠得住吗？没有钱你认为儿女还会理你吗？还是你找的那个小子，你认为当你失去自主意识的时候他真的能对你负责到底？！别做梦了美凤，这个世界很现实。”

  　　“你可以现实但你不能伤害他人！”

  　　“我没有！”大红声嘶力竭。

  云廷79、短暂空白

  　　僵持着。

  　　短暂空白。

  　　隔座来了对小情侣。美凤和大红暂时不说话了，没多久，美凤率先起身，裹好衣服。大红跟上。

  　　两个人朝外滩走，美凤故意加快步伐，大红跟在后头，一个劲喊美凤亲爱的，又说，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是，过去我不好，自私，可现在不会了，宫良也来了，又有人追着，我们也不多赚，就赚个汇率的差价。美凤不理她，还是自顾自往前走。天色暗了，这日云层厚，阴沉沉地，江对面陆家嘴楼梯景观灯点亮，璀璨得星星点点，一幢楼大屏幕拼出 I❤shanghai。美凤想不明白放冷枪的是谁，而且，大红应该也没完全说实话。

  　　“我退出。”美凤转过脸朝大红。大红着急说凤凤老师，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老退出退出的。

  　　“你说的都是实话？”美凤捂住头发。

  　　“对天发誓！”大红举起一只手。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美凤问。大红想了想，说去年这个时候。美凤又问：“你美国朋友给你透露国内的赚钱线索是什么时候？”大红说那肯定是在回国之前，具体我得问艾瑞克。说着要掏手机。美凤说行了。大红过去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一笔糊涂账。大红再次举手要对天发誓，美凤把她胳膊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