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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凤回头看峻桐，说你说实话。

  　　峻桐确认，说的确是为了你们几个的安全考量。

  　　“那也应该提前说。”美凤轻轻责备。

  　　“是我们考虑不周。”峻桐承认错误。

  　　“东西哪来的？还真像个钮扣。”

  　　金顺小声：“还本土土著呢，都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淘宝网么。”子玉和美凤没再深问。这一路车不多，大巴一轱辘蹿出老远，疤瘌连忙跟上了。拐过【创建和谐家园】教沐恩堂，到汉口路，和平影都附近，钟婉如下车了。

  　　“停。”美凤给疤瘌下命令，“峻桐，哦不，金顺，你下去跟着。” 金顺说峻桐跟我一起。美凤说别了，你一个人先下，小姑娘不起眼。峻桐本想请缨，可既然董老师这么说了，便不好再动。小车停停走走。隔着三四十米，金顺跟着钟婉如。“后头的人会露面么？”子玉有点没信心。

  　　美凤笑说：“按道理说，应该碰一面，讲讲情况，小张不还等着拿工资呢么。”子玉听着好笑，说现在的上海小姑娘真不得了，现来现的。美凤道：“我看那个小张未必是上海小姑娘，也许是外地的。”子玉说哎呀，真是，现在付款方便，打打电话，转转微信钱就转过来了，今天又下雪，估计幕后主使的不会露面。峻桐插话说，就当踩个点也好，知道住处，总能顺藤摸瓜找到点什么。

  　　几个人在车里聊着，不大会，到路头，钟婉如拐进个弄堂，金顺瞅准了，继续跟。美凤子玉峻桐老头也下了车，跟金顺保持二三十米的距离。那架势，俨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黑，弄堂里雪积了不少，踩上去，咯吱咯吱，没有路灯，只能靠两边房子窗格子里透出来的光照亮。金顺怕前头那人听到，强迫自己放轻步子。一个拐弯，钟婉如朝里去了，金顺连忙加快步子跟上，可到楼角才发现眼前的是个三叉小路。都没人。钟婉如像人间蒸发了般。金顺一时不知怎么取舍，只好停步等了会，等后面四个同伴上来，几个人才分头去找。金顺和峻桐一路，子玉一路，老头和美凤一路。

  　　“不是一般人。”美凤感叹。

  　　老头搀着美凤，说注意脚下，你吃软骨素了没有，这个年纪一摔跤准摔胯。美凤正色，说跟你说正事呢，扯这些个做什么。老头说估计，这人也就是个群众演员。

  　　“什么群众演员，人家具有反侦察能力。”美凤纠正。

  　　两个人没走多远，就听到金顺一声怪叫，跟着传来上海话，都是些中年妇女的叫骂。峻桐挡在金顺前面也没用，这些上海妇女是四面出击，武器要么是自家笤帚，要么打被子拍子。“抓小偷！”有人带头喊。又有人喊打 110。子玉也折回头帮忙。美凤冲在前头，说都不好走啦，车走车路马走马路有什么问题？其中一个妇女站出来说：“我看到了，她往人家门里钻呢，110 打了没有，叫警察来。”峻桐坚持说没有。

  　　子玉打圆场，赔着笑道：“各位大姐，误会，误会啦，我这个妹妹是归国华侨，来找亲戚的。”

  　　好故事。大妈们听住了。子玉只好顺着往下编，说我这妹妹姓钟，她爷爷是抗战后期去台湾啦，这边还留个妹妹，也就是姑奶奶，姑奶奶有个女儿，姓钟，我这妹妹的爷爷说当年对不住他妹妹，留了点钱，打算给这个姓钟的外甥女。

  　　其中一位大姐嗓音嘹亮，“我知道，我在这住几十年了，我们这里没有姓钟的。”既然说没有，子玉也只能拉着金顺、峻桐，还有美凤、老头及时撤退。

  　　上了车。金顺才抱怨开，说这晦气，那女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疤瘌给金顺撑腰，说没关系，我还没暴露，明天白天，我就在那路口等着，总能等到那个人。

  　　子玉说这倒是个法子，守株待兔，只是你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吗？疤瘌说玉姐给描述描述，刚只看到侧面和【创建和谐家园】，正脸没瞧清楚。子玉想了想，说：“短头发，方脸，皮肤不算白。”

  　　疤瘌说玉姐，你说的是我么。

  　　老头说：“戴红框眼镜。”

  　　美凤纠正，那也不对，也许明天就摘了。老头问那怎么识别。美凤说：“看体态，看腿型，这个人有点罗圈腿，而且是梨形身材， 【创建和谐家园】特别大。”疤瘌和峻桐对看一眼，忍住笑，说哦，知道了。次日，疤瘌果真在弄堂口等了一天，毫无斩获。晚上在美凤家吃饭，疤瘌说再等一天再没人就算了。子玉和金顺没过来。美凤让峻桐去叫老头上来喝稀饭。疤瘌说董老师，你真是好人，现在储姐不再了，老爷子的吃饭还真是个大问题。

  　　美凤说什么问题，还没到没手没脚的地步，我又不是伺候人的。疤瘌说不是那意思，没说你伺候人，只是感觉挺好，有个伴挺好。美凤要拿稀饭勺敲疤瘌的头。疤瘌连忙躲开。

  　　匆忙的脚步声。杂杂乱乱的。

  　　美凤以为是峻桐和老头，谁料推门进来的却是子玉，上气不接下气，“人……人被带走了。”

  　　美凤心提起来，“别慌，慢慢说，谁被带走了，被谁带走了。”子玉捋捋胸口，说刚才来了几个警察，说是民警，来查身份的，说接到举报，我们这有不明身份人员，他们……他们把金顺带走了。

  　　“哪呢！”疤瘌听到一耳朵，按耐不住。

  　　门被撞开。美凤和子玉吓一跳。稀饭勺子差点掉地上，抓稳了，美凤问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跟慌脚鸡似的。

  　　“老爷子家来人了。”峻桐平复住情绪。

  　　也来人了？“也是警察？”美凤小声嘀咕，“这刮的什么风？”

  　　“不是，不是警察。”

  　　“是他亲戚，侄子和侄女。”

  　　“没听说他有亲戚呀。”子玉作证。

  　　“老爷子这会子犯病了，躺在地上呢，侄子侄女说要把他送养老院，看着。”

  　　“来者不善。”美凤抓起钥匙，稀饭勺子还抓在另一只手里，“下去看看。”

  　　疤瘌、峻桐和子玉连忙尾随。

  云廷70、四顾茫然

  　　保持冷静，分头行动。到楼梯口，美凤交代峻桐和疤瘌去派出所看看金顺的情况，她则带着子玉去看老头。

  　　储姐家，一对中年男女正努力把老头从地上扶起来。美凤进门就指着两人喝道：“撒手！干什么的？！哪来的？！私闯民宅知不知道？！再这样报警了！”子玉上前要跟那女的掰扯，却被那女人一胳膊挡开，踉跄着险些摔倒。那男人道：“报警，呵呵，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叔失踪这么多年，合着被你们这帮人绑架了啊。”

  　　“绑架？”子玉说，“你说胡话呢吧。”

  　　女人对男人，“甭跟他们废话，人我们带走，但我们保留报警的权利。”美凤挡在过道里，伸出一只手，说就这么走了可不行，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你们来了就躺这了，是不是你们下了【创建和谐家园】可不好说。男人说我叔有老年痴呆，走失好几年了，知趣的，闪开，我不告你们拐卖老人就不错了！

  　　子玉拿起拖把，横刀立马状，“你叔，你说是就是，身份证拿出来。”美凤说你们先把人放了，让人坐沙发，别这么拽着，报警，让警察来处理。美凤原本以为，如果两个人是假冒的，对立面派来的，她说报警，他们多少会有些怵头，躲闪，可谁料这二人却依旧理直气壮。“报警就报警。”女的嘟囔着，把老头扶着坐在沙发上。“建华。”美凤隔着好几个人叫老头的名字。男的冲道：“闭嘴，我叔叔的名字是你叫的！”

  　　老头眼神呆滞，没有反应。

  　　不对，头一天还好好的。这两个人有问题，没准用了药。

  　　子玉舒了口气，所幸，董老师还知道老头名字。不然一会警察来了，真麻烦了。等吧，等警察来，几个人，站的站着，坐着的坐着，都面无表情，只有老储躲在遗像里，笑看着这一切。

  　　没几分钟，来了两个民警，也是一男一女。美凤没见过，又或者是见过也忘了。两个人出示了一下证件，就开始问情况。男的先说，他拿出身份证，叫张伟，又把他叔叔张建华的基本情况包括出生年月、籍贯大概介绍了一下，然后说走失时间，走失地点，来这里也是接到群众线报，追来的。

  　　美凤问：“你叔叔退休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两个人支吾，最后女的说，“我叔是在政府部门工作，具体岗位保密。”美凤笑对警察，“警察先生，听到了吧，身为侄子侄女，连叔叔退休前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可能吗？”女警说那你说说。美凤义正辞严，“张建华同志退休前的工作跟你们一样，他也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男的说：“谁证明？！”

  　　子玉也有些吃惊，她从老头智力恢复正常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美凤又说他以前是警察，子玉担心他别是来抓她的，毕竟多年前她捅过人，犯过罪。真是脊背发凉。

  　　美凤又是一番举证，说张建华同志昨天还正常，建议先接受治疗，神志清醒之后再做决定。侄女一下就嚷嚷开了，说什么你还让我叔受罪！你们这些人贩子！说着就要上前厮打。两个警察见状，大声喝：“行了！张建华我们先带回去，请医警看看，明天一早你们都来局里，再作定夺。”

  　　这样好，都没意见了。松手，放人，两位警察扶着老头往外走。美凤不放心。子玉说咱们收拾收拾，一会去派出所看看，跟人好好说说，人就扣下了？一晚上就在派出所待着？我看也没那必要。美凤说对，吃的，用的，关键是昨天还好好的。

  　　“他到底有没有老年痴呆？”子玉问。

  　　美凤只能说：“以前有点迹象，但现在好了。”

  　　子玉哦了一声，说那不派出旧病复发。“他是警察？”子玉追问。

  　　美凤搪塞说，我也是刚知道，就他正常了之后说的，早退休了，老眯咔嚓眼的，警不警察不是关键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一致对外。美凤稳住子玉。

  　　派出所，金顺正趴在桌子上做笔录。峻桐和疤瘌喘着气跑入， 民警拦着，说哪来的，什么情况。疤瘌抢先，指了指不远处桌边的金顺， “我们是那个人的家属。”

  　　“家属？什么家属？”民警随口问。

  　　“我是哥哥，”疤瘌拍拍胸脯，“他是弟弟。”峻桐连忙点头。民警不予置评，忙自己的去了。金顺抬起头，表情轻松，说你们怎么来了。疤瘌着急，什么我们怎么来了，你被抓啦？峻桐拉了一下疤瘌的胳膊，手指在唇边比了比，示意他小声点。

  　　金顺说：“话别说那么难听，什么被抓了，就是来问问情况，我这填表呢。” 峻桐担忧地，“这该怎么弄。”金顺用胳膊挡住表格，说你们别管了，很显然，我是被举报的，十有【创建和谐家园】是那个钟婉如和她背后老板搞的鬼，没事，再想办法，现在看来指望子玉是没用了，这个钟婉如得我们自己挖自己查。疤瘌着急，说顺子你是不是头昏了，还查什么，你自己都进去了。

  　　“这下就倒了两个，智囊。”峻桐忧心忡忡。

  　　金顺问什么倒了两个。

  　　峻桐把有人接老头的事简单说了说。疤瘌补充道：“什么侄子侄女，我看他们才是人贩子。”

  　　电话响，民警接了，挂了之后对同事嘀咕，“这闹的，又得去 32 号楼一趟。”同事问怎么又出事了。民警说这次是闹【创建和谐家园】，真假叔叔。金顺侧面听着，一手推峻桐，一手推疤瘌，说警察同志，这两位就是 32 号楼的，让他们给您带路。

  　　疤瘌不解，说带什么路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金顺着急，压低声音，“你们回去！不用担心我，现在最危险是老爷子！”

  　　看金顺金刚怒目的样子，不像开玩笑，疤瘌和峻桐只好跟着警察回去。上电梯，疤瘌问警察，“这位大哥，刚才那个小女孩， 就是在你们那填表那个，是谁打电话让你们抓的啊。”警察说是群众举报，又说，不要胡乱打探警务工作。峻桐不说话，一脸严肃。到了，电梯门弹开，三个人下电梯，一男一女上。刚走进楼道没几步，峻桐看前头的身影像美凤，喊了一声。

  　　美凤回头。子玉在她旁边，见儿子峻桐回来，便问：“金顺怎么样？”又见旁边有警察，则赔着笑脸问警察同志怎么来了。

  　　警察出示了一下证件，“刚才是你们报的案吧？”

  　　美凤瞬间紧张，问：“您是天安路派出所的同志。”

  　　警察确认了。

  　　那刚才那对警察是？糟了！美凤和子玉对看一眼，同时意识到问题严重。

  　　“峻桐疤瘌，快，下楼追刚才那两个人，一男一女！”美凤着急。峻桐疤瘌不明所以，但还是遵照指示往下追，怎奈追至楼下，却是四顾茫然。

  云廷71、一笔热钱

  　　一次损失两员大将，美凤等人痛心疾首。

  　　更糟糕的是，他们暂时想不出营救的好法子。不过，在营救问题上，几个人达成一致，营救老头比金顺更迫切。老头被“敌人”掳走，生死未卜。金顺待在派出所，暂时安全，最坏不过是遣送回国。印尼？还是韩国？

  　　这两件事在美凤看来，应该是同一拨人设的局。

  　　子玉跟着分析：“从我们出逃海外就有些奇怪，老储腿上中了一枪，明摆着就是激发我们外逃，逃得好，流落他乡，逃不好，葬身鱼腹，而且还真钱混着假钱，硬整出一面墙，为什么？因为仅仅五百万的规模，根本不能让我们有逃跑的欲望。老赵的一个亿的传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是假的，那几年他批了不少条子，外头又做房地产，甚至不止一个亿，这笔热钱去哪了？现在人进去了，政策又收紧，钱等着出去是肯定的。”

  　　这是尹子玉长久以来最掏心窝子的话。她也是怕，已经【创建和谐家园】掉了两个，下一个会不会是她？只要对立面向警察局打个电话，尹子玉就极有可能被带走。原因很简单，多年前的刑事案件，和峻桐养母有关的人身伤害。

  　　“赵如意他们在国内至少还有一笔热钱等着出去，现在钟婉如是关键，玉姐还应该有用，她是接头人，钟婉如只对她放心。”  派出所内，金顺还是高谈阔论，一脸轻松。

  　　疤瘌道：“小姑奶奶，你小点声，收敛点，马上搞不好你就不能在中国待了。”

  　　峻桐对金顺，“你走我也走。”疤瘌不满，轻呵峻桐，“你走哪去，亲妈和董老师你都不问了？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金顺耸肩摊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到上海必然顺，记住，我叫金顺，六月出生，六六大顺。”

  　　民警又递过来一张表让金顺填。峻桐和疤瘌连忙往后站。金顺对他们说：“回去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钟婉如，找到热钱，截流，这样下半辈子就不愁啦，我说，你们几个还真是蠢。”

  　　疤瘌嘟囔着又怎么了。看到金顺这状态，峻桐反而不替她担忧了，有办法，她一定有办法，这是胸有成竹的状态。

  　　“热钱流出现在哪还有用偷渡的，危险多大，何况才一千多万。”

  　　疤瘌说，情况不同，当时的情景，后面又有人拿枪追着，手里有钱，后面有枪，要你你也逃。

  　　峻桐见两人聊天尺度太大，小声提醒了疤瘌一下。金顺说，行了，你们先回去，有情况再来找我。一脸轻松。心真大。

  　　两个人正准备出派出所。子玉陪着美凤到了。她们是来报警的，为老头的事。打算报被拐卖。

  　　金顺在一旁听了着急，说什么，人已经被带走，又责怪峻桐和疤瘌刚才怎么没细说。疤瘌说这不担心你呢么。金顺跳脚，担心我什么，那边才是重点！

  　　民警从外面进来，说你们嚷嚷什么，都老实点。美凤和子玉把情况说了，民警照例登记，准备次日开始查看。“你们这个，希望不大，要有心理准备。”

  　　美凤满面愁容。金顺不满，“同志，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民警喝道：“坐下，你的问题还没交代清楚呢！”金顺又要理论，被峻桐拉住了。

  　　晚间，美凤和峻桐坐在屋内，都不说话。“把药拿来。”美凤才想起来这茬。峻桐连忙把药递过来。数数格子，又有两天没吃了。峻桐连忙说抱歉，是我忘了提醒。

  　　“跟你有什么关系。”美凤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人就是这样，一天天看着没变化，其实呢，每天都在变化，老头子因为莫须有的老年痴呆被人抓走了，那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也会被抓走？”

  　　峻桐说哪至于，我也不会允许。美凤笑笑，“孩子，你的心是好的，可我说的是真痴呆，当初我招你来，就是怕这一天，可现在看来，怕有什么用？真痴呆了，身边就算有孝子贤孙都没用，何况我还没有，峻桐，咱们说好了，如果真有那天，你给我几粒安眠药吃吃，睡过去就得了。”

  　　峻桐说：“那可是谋杀。”

  　　美凤道：“要么平静平静，要么轰轰烈烈，我可不想生命结束得那么窝窝囊囊腌臜腌臜的。”

  　　峻桐换话题，问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