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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一上岸,储姐就问董美凤下一步的计划。大概方向有,但每一步小计划,美凤并没有打算好,情况千变万化。尹子玉已经能走路了。峻桐和疤瘌扶着她。一行人从海岸往正规道路走。大箱子傍身,行动特别困难,一路鏖战,疤瘌也没了力气,到马路旁,除了受伤的储姐和子玉,每个人都一头汗,大喘气。储姐嚷嚷:“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腿受不了了。董老师,给个活路哇。”
只见美凤站在路边,只要有大货车或者容量较大的车,她就伸出拇指,比一比。过去三辆,都没停。
储姐抱怨,“行不行啊董老师。”美凤尴尬,疤瘌解围,说你行你来。来就来,储姐脱下一件衣服,白的,车一来,她就像挥白旗一般,作投降状。车来车往,还是没停靠的。
面色苍白的子玉给了个建议,既然老爷子懂韩语,应该让老爷子上,“不过是第二步。”疤瘌问:“第一步是什么?”
子玉恢复狡黠,目光透着灵动,“第一步简单。”
话说完,疤瘌就被赶到马路中间去了。有大车来,只要逼停,再让老头上去交涉,上了车,开到合适的地方,再见机下车。
一会,迎面来了辆大卡。
越来越近了。疤瘌闭眼,他害怕,真叫用生命在拦车。
喇叭声连连。可疤瘌没人让的意思,路边几个同伴给他打气,说坚持!坚持!峻桐够义气,上前拉住疤瘌的手,并肩战斗。子玉心疼,忍不住说你回来。美凤拉住子玉,摇摇头。
紧急刹车,轮胎漂移好几米,终于在峻桐和疤瘌面前停了。
计谋得逞。
该老头上场了。储姐拽着老爷子到驾驶室前,一句一递让他传话,大致意思是,他们是赶路的,来探亲,这里实在打不到车,能不能捎一段。司机问去哪。储姐比划着,让老头翻译,“山里,去山里,乡下,做泡菜的地方。”最后一句是废话,可储姐为了制造亲切感,故意说泡菜。司机会意一笑,大手一挥说上车。
当然是卡车后车斗。
众人欢天喜地准备搬行李上车,最先登车的储姐最先吓退,美凤连忙绕到车后头看,一车十几头猪哼哼哈哈拥簇着。空间狭小,猪稠地满,猪粪零落。
“上吧。”美凤捏着鼻子。人在他乡,没那么多讲究。
依次上车,旅行开始了。绿草蓝天。老头欢欣鼓舞,竟开始唱韩国歌曲《阿里郎》,储姐拉他坐下,“惹事!”。
子玉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陌生的国度,没人认识他们,一切似乎都有可能重新开始,只是这一亿不知如何处理,算了,不去想。美凤坐在她对面,对望,尽在不言中。峻桐还是安安静静,蜷在一角,从他脸上,看不出过往的一切残酷。
一只猪顽皮,伸头和储姐亲近,差点吻上了。储姐被扰得烦恼,骂咧咧挪了挪,靠着另一只猪的【创建和谐家园】。
车拐了个弯,开始走山路了,盘旋而行,遇到个小坡,车体一颠,那猪憋不住气,竟放了个屁,正中储姐面部。
怪眉怪眼。储姐对猪【创建和谐家园】猛烈还击。那头猪却岿然不动,悠哉自得。一车人皆被这喜剧性的场面逗乐。
车拐进山坳,放眼皆为民居。
美凤揣度着,人太多,容易惹事,万一被当地人举报,出逃便功亏一篑。再往前走走。又行了十来分钟,更入山了,哦,这里还不能算山,顶多是丘陵,只是这一片房子少些,树多。美凤及时叫停了车,又给了司机一点小费作为答谢——全部是韩元,她从蛇头船上顺手牵的。还是六个人,还是一堆箱子。眼前是树林,山茶树。有的已经开花。花香怡人。
“就在这过下半辈子了?”储姐不满,“鸟不拉屎的地方。”
正说着,天空掉落一坨白色物体。恰是鸟屎,打在储姐肩膀上——鸟儿——也许是海鸥,及时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子玉问美凤接下来怎么办。
美凤倒很轻松,“峻桐、疤瘌,去前面看看那房子,有情况回来汇报。”美凤颇有些大将之风。
老头子也要跟着。储姐阻拦。子玉却建议老爷子跟着一起去,“能翻译翻译。”
“荒山野岭,人都没一个,翻译什么?”储姐顶真。
峻桐说不用,我们先过去看看,说着,叫上疤瘌一起前往。
储姐累,【创建和谐家园】搭在钱箱子上。重力一压,箱子挤出水来。“哎呀,泡坏了。”
箱子并不完全防水。美凤、子玉连忙把各个箱子打开。钱还在,只是的确泡了水。海水。尤其那三箱跟着小船漂到岸上的,受灾更是严重。
“晒吧。”美凤说。
储姐嘀咕,“真是比唐僧取经还难,人家是泡了经书,我们呢,泡钞票。”
云廷31、中秋节
门是尹子玉透开的。用一根针。美凤的“藏品”——放在针线盒里——小时工必备,别在箱子里。
峻桐见识过子玉的透锁“神技”,只是这一回,彼此知道身份,一个是妈,一个是儿子,子玉这个老江湖,也多少有些羞赧。峻桐看她,她视线躲过去。有了牵挂,她不像过去那般任意妄为。
美凤张罗让把箱子搬进屋。储姐敦促着把箱子都打开,纸钞果然湿了不少,那几个受灾最严重的泡得最厉害。一沓一沓湿钱拿拿在手里,储姐叹息,“到这个地步,钱就不是钱了?它还是钱,还应该爱惜!”美凤反驳:“没人不爱惜钱,一路东来,你又不是没经着见着,比八仙过海都难,现在我们暂时安全,这些钱就是以后的指靠。”
疤瘌在一旁道:“到了这地界,钱还是钱吗?谁认?董老师,在上海我还是个洗车行的小股东小老板,怎么到了这,有种落草为寇的感觉。”
美凤被问得不知如何答话,千辛万苦过来了,却落了一身不是。路是她指的。该。
子玉站出来替美凤挡话道:“谁也没长前后眼,谁也料不到这一天,当初这一亿从墙里冒出来,谁也没说大公无私拱手让人,现在也别说那不明事理的话了,钱还是钱,不管到哪,只要钱是真的,那就还有指望,况且我们只是路过,暂居,谁还真在这过到老?你愿意,别人国家的警察还不愿意呢,甭废话了,晒钱吧,既然一起出来了,就一起把事情办好,找一条生路,这钱本就是贪来的,不会有人举报,我们也算劫贪官济穷人吧,至于脱险之后这钱怎么花、怎么用,就是各人的选择了。”
一席话,说得大伙服服帖帖。峻桐心里明白,可他没有子玉这口才。尹子玉这会跳出来为美凤说话,峻桐感谢她。他看着子玉,他的血亲,目光柔和。子玉注意到了,朝他点点头。
妈是亲妈。可隔了那么多年,急不得。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子玉相信时间的力量,慢慢来,峻桐的心会软的。何况在这海外,除了美凤,谁能当峻桐的知心人?疤瘌?储姐?还是已经神志不清的老头子?
美凤一把年纪,只有她。她尹子玉才是有未来的。当年那一刀算什么?她不认为自己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罢了。
海边天气湿。钱被散开,铺了一屋子。晾干需要时间。储姐望钱兴叹,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可真见到了,钱也都不像钱了。“跟清明烧给先人死鬼的差不多。”储姐蘸一口唾沫,“就是一张纸,人能为这个奔命。”
屋里有电,厨卫一应俱全,疤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吹风机,凑过来跟储姐一起整理。
使上了。钱一吹,干了,纸却有些脆硬。
“吹坏了。”疤瘌说。老头却捏在手里,瞪大眼睛说能用。腾出空来,美凤洗了个热水澡,海盐腌得浑身难受。房间里有旧衣服,不管,先借来穿。
子玉有刀伤,储姐有枪伤,都不能大洗,两个人端了水擦擦。都要换药,幸亏云南白药还在。峻桐疤瘌都不便出手,两个人只好相互代劳。美凤穿好衣服过来,帮忙上药。
海水泡的,子玉和储姐的伤口都有些发白。洒药上去,轻轻按了按,子玉疼得钻心,但忍住了。储姐可没那忍耐力,疼了就叫,嗷嗷地。
拿药箱,美凤才想起来吃自己那份药。峻桐在嵊泗药店拿了一些,有他汀,还有别的。可怎么也翻不着。
她问峻桐。峻桐从钱箱子缝里拿出几板子。还有小瓶。都是为美凤私藏的。
“就怕过海掉了。”峻桐憨憨笑,解释。
美凤感动,“还是怕我傻了。”
峻桐说怎么会傻。美凤说,我也是黄土快到脖子的人了,这一路走过来,我什么都不怕了,人嘛,一辈子,就跟走路似的,风景好就行,你不知道你的目的地在哪,不知道在哪就停了。
一段感言,发自肺腑,多少有些伤怀,峻桐不安慰她,他和美凤之间从来不需如此。
他喊了美凤一下。还叫她董老师。一路很少正式这么叫。美凤唔了一声,算作回应。峻桐说:“你到哪儿,我陪你到哪儿。”
美凤眼泪快出来了。
泪后是笑,“我傻了呢?跟那老头一样样的。”
“那我就跟储姐一样,”峻桐的回答出人意料,“我没傻就行。”
美凤嗨了一声,说别傻了孩子,你有你自己的妈妈。
“都是不确定的事情。”峻桐不否定也不肯定。
美凤说峻桐,按说这话不该我跟你讲,只是有些事情注定就是注定,不肯接纳,痛苦的只有自己。
峻桐轻轻说一声知道了。美凤说就好像我自己,从前我这怕那怕,要里子要面子,楼上的老魏死在家里,我怕极了,后来你来了,一连串是后面的事,其实你们又何尝不是挽救了我。
峻桐不语,遐思,疑惑。
“勇敢一点,做人有时候勇敢一点,”美凤说,“就连最有能耐的人,也只能掌握趋势,不能全盘知晓天意。何况你我,去经历就好。”
峻桐佩服美凤的智慧。
没有床,晚上就睡地板。好在有褥子、被子。
储姐抱怨,说韩国人怎么都喜欢顺地崴。美凤说,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就是老天爷眷顾了。抱怨归抱怨,一夜睡在钱堆里,到底是不错的体验,午夜梦回,储姐坐起来,环顾四周,揉揉眼,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原本以为,做了老头子的保姆,给他养老送终,能捞一笔,就是后半辈子的华彩篇章。谁曾想还有今日。
储姐笑出声来。鬼里鬼气。
子玉醒了,点破她的幻梦,“睡吧,想那么多,真以为都是自己的了?这些钱还得洗,才能落到你我的口袋里。”
储姐不解,“还洗?不是在海里洗过了吗?”
子玉见储姐不上道,不再解释,倒头入眠。累,她说的洗钱是金融手段,储姐的“洗钱”,那真是大水洗了钱。代沟太大,没法交流。
翌日起床,天气不错。钱干得差不多,收好。美凤召集大家开会,分析当前的状况。讨论结果有三:一、关于居住情况。这房子能住多久,需要摸清状况,这就需要有人出去打听,俗称,做“谍报”工作;二、六张嘴要吃饭,生计问题亟需解决;三、这些钱,子玉的是,保险起见,最好“洗”一下才用,非法变合法,图个安全安心。
又提“洗”钱。储姐激动。疤瘌安抚她,说亏你在上海混了那么久。储姐说那怎么了,我又不在陆家嘴上班。
疤瘌给她上课,“按照你们的说法,这钱来路不明吧?”
“墙里砸出来的。”储姐嘟着嘴。
“不管是墙里跳的还是地里蹦的,它的是脏钱还是干净钱我们不清楚,对不?”疤瘌是个好老师,循循善诱。
储姐点头。疤瘌说那么好,现在就是要把这钱变成合法干净的钱,这个过程,叫做洗钱。储姐会意,说这个办法好的。
美凤跟子玉嘀咕了一阵。子玉来韩国旅行过,首尔商贸繁盛的地方,有私人开的合法“换钱所”,中国游客到韩国,可以把人民币换成韩元,在韩国打工的中国人要把钱汇给内地的亲人,则要将韩元换成人民币。但那是首尔。丽水有没有“换钱所”,有待考察。
三个任务,得有三拨人去办。美凤正准备分配活儿。老头子上前扭开客厅里的电视机。叽里呱啦,电视里,综艺节目主持辩得欢快。秋夕?电视字幕反复出现秋夕。还提到中国?!
几个人都听住了,尽管不全然懂。
直到主持人捧出月饼。
一晃神间,哦,懂了大半。
已经到中秋了。
云廷32、醉蟹事件
查住处底细的事交给储姐和老头。
一出门,储姐就抱怨,对老头,“这下可是知道你懂韩国话了,猛用。”老头不说话,手舞足蹈,放飞自我。
“休息休息。”走了没几步,储姐说腿受不了。刚中了枪,走路腿一点一点地。储姐犹豫,说要不你一个人去吧。老头坚持,说一起,一起。
“一起?”储姐坐在海边长椅上,故事反问。
老头狠狠点头。
“那就一起。”储姐心满意足,又点着腿,由老头扶着朝前走。
近处问不合适。两个人越过山坡,路边来了辆大巴,储姐率先上车,老头跟上。
没钱。司机询问。储姐就反反复复打手势,我们是老人,old……老人……没带钱。讲来讲去讲不通。老头翻译成韩国语。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气得直翻眼,没辙,遇到霸王乘客,照样得开车。给她占这个便宜。
车开往海边。正好。到海滨观光区,两个人下了车。储姐说走不动,老头不知哪来的蛮劲,一下把储姐背在身后。
猝不及防。储姐唉唉唉叫,等老头走稳了,她已经很享受了。
感谢这片陌生土地,在上海,绝对不可能有这待遇,她忽然觉得老头傻了也挺好。如果他头脑清醒,等级必然分明,她一个做保姆的,永远不可能趴在主顾身上。
傻打破阶层壁垒,让人平等。
“放下吧。”储姐说,“我不轻呢。”她有自知之明。
老头说不重不重,他年轻时练过,在上海舞大锤都没问题,背她更是小菜。
储姐陶醉。到海边,不远处有人排队。是沿着海岸线的轨道自行车。储姐遥遥指了一下,老头便背着她往那方向去,站在队尾。
新鲜,浪漫。虽然腿不能蹬。储姐却想感受感受,轨道自行车,有趣,上海没有。而且偷渡过来一路惊险,储姐也有心放松放松,看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