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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锡长得很好，毕竟武将出身，身上完全没有帝京那些贵公子的纨绔脂粉气。
他的身上，有着冷冽的寒风，让人想起悬崖峭壁上的松柏，清爽而又挺立。
哪怕现在我俩是仇敌，我也不得不感慨自己从前的眼光真好，怎么就一眼瞧上了他？
我试探地问：“听闻丞相有意将自己的独女送进宫中，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谢锡目不转睛地看着奏折，问：“皇后这是在吃醋？”
我连忙道：“不敢不敢，就是觉着这后宫太冷清了些，臣妾也想找个人作伴。”
谢锡凉嗖嗖地问：“皇后觉得，朕不算人？”
我又道：“陛下日理万机，哪儿能时时刻刻陪伴臣妾？”
谢锡把奏折放下来，再度凉嗖嗖地说：“朕听闻那卫谦在军营内历练的不错，如今尚有几分力气，现在城中正兴土木，修复战时受损的城墙，你说朕要不要下一道旨意，让卫谦去东郊十里外的采石场任职？没事多搬几块石头，总比看御花园里的乌龟强。”
我想了想自己和卫谦的兄弟之情，最终心虚地摇了摇头。
谢锡笑了笑，问：“那皇后现在还觉着冷清吗？”
我再度摇头，说：“不冷清了，能与陛下共处一室，多只蚂蚁都嫌挤。”
谢锡终于满意地端起奏折，说道：“明日朕要设宴款待群臣，到时他们的家眷也会出席，该怎么做，皇后应该明白吧？”
第7章 第七章 往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谢锡睡在我的旁边。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谢锡的，还算整齐，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谢锡这个人一本正经，就算睡觉时也是板板正正的样子，两只手搭在肚子上。
我看了看自己像是八爪鱼似的，搭在他身上的脚，尴尬地挪开了。
其实能这样躺在他的身边，是我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
以前谢锡很讨厌我，大约是小时候留下来的阴影，所以导致他后来见到我都没有好脸色。
我还记得花朝节的时候，帝京盛行女儿家送情郎香囊礼物，上面的花样纹饰是自己绣的。
我并不会那些女工，但是为了送给谢锡那只香囊，特意找来绣娘一针一线地教我，结果手都被扎成筛子了，绣娘绣得鸳鸯戏水，我比照葫芦画个瓢，绣成了这鸭子真肥。
谢锡看都不看一眼，就给我扔回来了。
当时正好四皇兄领兵回朝，得知了这件事，还气得非要去找谢锡教训他一顿。
我记得，最后还是二皇兄无奈地把他拦住了。
当时，二皇兄还很温柔体贴，他摸着我的头说：“姝儿可是我们古姜唯一的公主，那谢锡算什么东西？是咱们看不上他，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只要姝儿想要，随便你挑。”
那个时候，父皇还没有驾崩，皇兄们还没有反目，我们还像寻常兄弟姐妹那样相处。
那时的我，决计不会想到后来的事。
比如，虽然脾气顽劣，但一直待我们很好的太子哥哥，怎会被幽闭冷宫中处死呢？
比如，从来如春风般和煦宜人的二皇兄，怎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昏君呢？
再比如，谢锡从天牢里逃出去以后，曾维护过我的四皇兄，为何会把剑尖对准我呢？
这世上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而我们皇家更是如此。
为了皇位，争得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似乎才是我们的宿命。
而在那之前，我们确实感情很好过，像是天下间最亲密的兄弟姐妹那样相处过。
我觉得心里难受，于是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宫殿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身后传来脚步的声音，我回头看去，谢锡已经站在那里。
我转过头，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闱，问：“谢锡，你说这皇位有什么好？”
谢锡面无表情地回答：“没觉得好。”
我苦笑：“不觉得好，你还要死要活非要争来？给自己找罪受么？”
谢锡沉默不语，反而走到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指着远处的一座高台，说：“我还记得，就是在那儿，四皇兄教过我放风筝呢。”
“他这个人总是凶巴巴的，我们兄妹们都不敢招惹他，但其实他以前对我们都挺好的。”
我笑了笑，眼里却涌出泪水：“所以当年，外面盛传他要处死太子哥哥和二皇兄他们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以为他在吓唬我们。”
“直到三皇兄一身是血地扑到我面前，哭着说杀人了，太子哥哥死了，二皇兄也死了，要我救救他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人心是会变的。”
谢锡依旧沉默，良久才说：“我都明白。”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说：“以前，他也曾教过我骑马射箭，但他决计想不到……”
他顿了顿，说：“我的那支箭，最终会射在他的心口上。”
第8章 第八章 倦
是谢锡刺杀了四皇兄，而那场刺杀，其实是我安排的。
当年谢锡从天牢逃出去以后，四皇兄为了斩草除根，派了很多人追杀他。
谢锡流落江湖，并且在暗中联络谢家昔日的部将，开始他的复仇和夺位之路。
而我，依旧作为公主，被困在这座皇城，在四皇兄的阴影和杀伐下战战兢兢。
因怀疑谢锡逃走的事跟我有关，四皇兄开始调查我，并且为此诛杀了不少大臣。
后来他按照祖例，带人去丘山上狩猎，而我也得知消息，谢锡已经偷偷潜入皇城，正打算趁着狩猎的时机刺杀四皇兄。
是我暗中安排，让谢锡得以顺利混入丘山围猎场，刺杀成功后，四皇兄驾崩，现场一片混乱，也是我将重伤的谢锡藏进车辇中带走。
他在我的公主府里养伤，几天后，向我告辞离开。
我还记得，当时他对我说了一句：“要不，你跟我走吧。”
我不知道那天谢锡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是怕刺杀的真相败露，我会受到牵连吗？
我拒绝了谢锡的好意，选择留了下来。
毕竟我是公主，古姜皇室，虽没有去当皇帝的心，但祖宗的基业还是要守着的。
就这样，谢锡离开皇城，继续做他的反贼草莽，而我，成为古姜王朝第一位女皇。
我说：“以前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二皇兄四皇兄他们全都变了，后来我才明白……”
“原来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保，确实是可以手刃亲族骨肉的，就好像我从未想过设计杀死四皇兄的人会是我。”
谢锡顿了顿，却说：“你不一样。”
我看向他，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皇室的孩子，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只有最强的那一只可以活下来，获得所有。
但是因为我太弱了，起初并没有人把我当成对手，所以我才得以安全，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只最弱的孤狼，也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于是说：“谢锡，我无意与你为敌，这你是知道的。”
“你想要皇位，我可以给你，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等你坐稳帝位后，放我走吧。”
我想去看江南的花，塞北的雪，以前总听人说起那些景色，可惜却从未亲眼看过。
谢锡默了默，忽然说：“你为何觉得，我想要的是皇位？”
我再度愣了一下，不想要皇位，集结叛军攻入皇城，逼我退位做什么？
谢锡站了起来，他埋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商姝，当年我离开帝京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时至今日，依然有效。”
他说完以后，起身离开，我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难道谢锡是为了我才回来的？
谢锡在宫中举办宫宴，裴玄果然带着他的女儿参加了。
裴莹是个美丽的姑娘，在我们帝上京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就是姻缘委实坎坷了点儿。
想当初，太子哥哥继位的时候，裴玄就想把女儿送入宫中，但太子哥哥跟皇嫂夫妻恩爱，拒绝了此事。
第9章 第九章 困
后来二皇兄当了皇帝，倒是很乐意纳裴莹入宫，但这次是裴莹自己拒绝了。
我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裴莹在来宫中赴宴的路上，马车在街上受了惊，是谢锡出手救了她。
自古英雄救美，美人一见倾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后来二皇兄死了，四皇兄当了皇帝，裴玄看着他那副杀疯了的样子，到底没敢把女儿塞到他的跟前。
我琢磨着，谢锡之所以会举办这次宫宴，就是为了收买和安抚人心。
毕竟自从叛军入城，谢锡成为皇帝，朝中的那些大臣整日忧心惶惶的，生怕谢锡会突然翻脸，拿自己开刀。
不少大臣的家眷上前献艺，裴莹也献艺了，她在谢锡面前跳了一支柔肠百转的舞，可惜谢锡没看一眼。
我觉得裴莹这人的情商委实不怎么样，既然想讨人喜欢，就要投其所好，谢锡这人一看就是脑子缺根筋的直男。
在他面前耍大刀，都比跳舞来得效果好点。
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但酒宴进行到一半，裴莹突然吐了血，说是酒中有毒。
大臣们在裴玄的带领下，纷纷在谢锡面前参我一本，说我身为皇后，小肚鸡肠，嫉妒裴莹，不想让裴莹入宫，才要下毒的。
他们甚至还拎出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跪在地上，招供下入酒中的毒，是我交给他的。
我不知道谢锡会如何处置我，但裴玄他们明显不想让我活着。
也对，毕竟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侍奉新主了，留着我这个昔日的主子，确实碍眼了些。
我愣愣地站在宫宴上，回想着谢锡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他想带我走。
换而言之，因为我走不掉，所以，他也选择留下。
所以，即便裴玄他们栽赃嫁祸，谢锡应该也不会要我的命，除非……
他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在骗我。
可谢锡为什么要骗我呢？ɹp如今他已经贵为皇帝，而我只是他手中随随便便就能捏死的蚂蚁。
谢锡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皇后因涉嫌毒害丞相嫡女，暂时禁足中宫，等一切事宜调查完毕，朕会给丞相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