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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的那户人家不注重修缮,屋檐下垂落的灰黑的水渍,窗框红漆剥落,露出的木料也发灰了。我走近一步,凝神望向窗户。窗户内侧装着竖条铁杆,间隔大概不到十公分,上下两头【创建和谐家园】厚实的窗框里,是固定死的。也就是说,窗户是往外推的,开窗的时候手要从杆子里伸出去。
“那……梁皓家的房子也是这样的窗户吗?”小希问。
“是啊,一直到被推掉都是这样的,这个是造房子的时候统一装的,每家都一样。唉,干什么啦,你们,你们到底是不是拍电视的?”
“阿姐。”陈舜凑到女人跟前,小声问,“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什么呀!什么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到。那都几点了,我早就睡了。你们怎么现在还来问这个事情,烦都烦死了。”她忽然语如连珠,一边推搡着陈舜,把我们轰出来了。
“没有钞票,真是寸步难行哦。”陈舜无奈地举起手机,对着房子外墙拍了几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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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采访对象有两位:岭阳镇派出所民警罗显章,以及三塘县刑警大队的中队长汪磊。
冯佑的采访还没有结束,一来是警察难约,只能优先配合他们的时间;二来,也得让冯佑一家缓口气,今天再把他关房间里实在过意不去。
罗显章在案发当年五十多岁,现在已经退休了。他住在镇上新开发的小区,离镇中心有点远,采访就在他家里进行。他是个清瘦的老人,但是腰板笔挺,头发又浓又黑,举手投足间不显老态。
他一开门,另外两人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迎客,一个是熟面孔,头发铁灰的谭村长,另一个想必就是刑警汪磊,他很年轻,应该不到四十岁。
“别见外,是我们来早了。”
谭村长止住陈舜的道歉,为我们双方做介绍。说到汪磊的时候,提了两桩他正在处理的案子。其中的意思连我都听出来了,他很忙,我们得抓紧时间。陈舜采访汪磊,我和小希采访罗显章,这是昨晚就说好的。
“那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了。”谭村长接了罗显章一根烟走了。
客厅宽敞,光线好,汪磊和罗显章相互礼让,都要把客厅留给对方,一个辈分高,一个警衔高,来来【创建和谐家园】推了几次,最后罗显章拍了拍汪磊的肩膀说,敬我是老哥就听我的,然后领着小希和我进了书房。
书房里面没有书,十二三个平方,有一张小床和写字桌。我们把靠墙的写字桌搬开,小希和罗显章相对而坐。罗显章的坐姿昂首挺胸,一身藏蓝色警察制服洗得发亮。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我架好自己的手机,按下录制键。
“罗队长您好,您叫我小希就可以了。”
“我可没做过什么队长,我叫你小希,你就叫我老罗吧。”罗显章很放松,“大致的情况谭村长跟我说了,我现在开始从头讲一遍金莹失踪那天的案情,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断,这样可以吗?”
“那太好了。”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睡下了,凌晨一点。是同事打给我的,那天我不当班,但是我住在村北——当时还没有搬到这里,我也是土生土长的革马村人——离金莹家近,而且因为是金齐山的事,很多正在休息的弟兄都被喊来帮忙了。这个……这个状况你知道的吧?嗯,我们先集中到金家,家里只有赵楠在,报警的是金齐山,但他还在回来的路上。我们问了赵楠情况,然后分头去找。我直接去了邱丽娟家。
“邱丽娟就是小莹同学的妈妈,赵楠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她的,因为金莹在她家里做作业、吃饭,差不多每天都是。你们了解这个情况?已经跟金齐山聊过了吗?那好。邱丽娟接到赵楠的电话就开始找人,周围的邻居也出来帮忙。她很慌,没头苍蝇一样。金莹离开她家里大概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气温在零下,情况很不乐观。
“那天可真冷啊……我的腿就好像两根光秃秃的柱子,脚指头一点知觉也没有。
“刚开始,我脑子里有几个想法,第一是交通事故,走在路上被车撞了,我打电话给附近的两家医院,都说没有小女孩送进来;第二种是突然发病了,而且没有人发现,那就很凶险。但如果是这样,金莹就应该倒在路上,我从邱丽娟家到金莹家,走了好几个来回,马路边、小弄堂都找遍了,一点迹象也没有;第三种是绑架,对,绑架。金齐山是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生意场上容易结仇,后来他当了商会主席,也有很多人不服。我当时感觉这种可能性最大,而且我也希望是这样,至少孩子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我听了邱丽娟的话,我就不那么想了。金莹走的时候,骗她同学说,妈妈来接她了,所以她是有预谋的。那么就出现了两种更笼统的情况,第一,失踪就是她自己的意愿,也就是离家出走;第二,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小希说,“金莹对康小奕说,她妈妈来接她了。这时候,邱丽娟或者康小奕并没有看到赵楠,是这样的吧?”
“是的,是的。”罗显章大幅度地点头,“当时的情况很微妙。两个孩子在书房里写作业,闹变扭了。金莹有道题不会做,康小奕觉得她是故意抬杠,结果不理她,坐到一旁自己看书去了。过了几分钟,金莹就站起来整理书包,说妈妈来了。而这个时候,外面确实有车停在门口,康小奕从窗户里看到车灯了。”
“那不是赵楠的车?”
“是一辆出租车,隔壁的邻居正好打车回来了。”
小希的肩膀微微下垂,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因为下雪,自行车和电动车没法开,那天晚上有很多人打车回村里。我们找那个邻居和司机都核实过,信息是一致的。”
“那个邻居下车的时候没有看到金莹吗?”
“没有。至于邱丽娟,她正在打扫,她站的位置看不到金莹出门,也没听到声音。”
“……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就是,赵楠来接金莹,但是并没有进屋,只是把车停在外面。”
“以往来说,多数是邱丽娟把金莹送回去,赵楠来接的话,不进屋的情况是有的,摇开车窗喊一声,金莹就出去了。如果邱丽娟和赵楠没有打过照面,一般是会再打电话确认的。但是那天,就在放学之前,赵楠给邱丽娟打电话,说天气不好,她去接孩子,因为邱丽娟没有汽车。但邱丽娟那时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了,所以没让赵楠来,还是像平日一样,由她把两个孩子接回家。”
“我懂了,所以邱丽娟想当然地认为,那天赵楠很可能会开车来接金莹,就没有再确认了。”
“是啊……”罗显章靠上椅背,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因为一场雪变得不一样了。我从来不信什么天意,那时我真的信了。虽然雪也给了我们一点线索,但是直到现在……”他看着自己交叠在小腹前的手背,再次摇头。
“您说的线索,是指梁皓家院子里的脚印?”
“嗯,直到现在,我还百思不得其解,梁皓一开始为什么要否认,是他把金莹送出去的。”
“不好意思,我没明白。您刚才说,金莹是梁皓送出去的?”
“是啊,从窗户。”
“窗户……可是窗户都被防护杆封死了,难道拆下来过吗?”
罗显章轮流看了我和小希一眼:“看来金齐山没说这一点。也是,他不信。确实还有很多疑问,但那是唯一的解释。金莹是从仓房的窗户出去的。”
“仓房?”
“就是用来堆杂物的地方,那一片每家都有,这是政府允许加盖的,所以结构会有偏差。”他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稍等,我画个简易图给你们看。”
13 仓房的气窗
梁皓住宅示意图
“比例不一定准,结构就是这样,将就着看。”
罗显章画完图,调转方向推到小希面前。我站在一旁等了很久,赶紧拍下照片。
“啊,这已经非常清楚了。”
“看这里。”罗显章用笔尖指着房子右上角,“仓房北面的窗,这是一扇气窗,金莹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外面就是马路。主屋的窗户不可能钻出去,也没动过手脚,我就不画了。这个窗不一样,没有装防盗栏杆,成年人出不去,小孩的体型是没问题的。我们专门找了那个年龄段的孩子试过。”
我直愣愣地盯着图,感到鞋子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是小希的脚。我幡然清醒,退回去架好手机。
罗显章补充道:“金莹在同龄人当中算很矮小了,试验的孩子比她小两岁,但个头是差不多的。试验的时候,金齐山和赵楠都在场。”
一时之间,小希好像不知该问什么,涌上心头的思绪想必很乱吧。我也一样,看着手机屏幕,脑子里闪过好多种可能性。
“主屋和仓房是不通的?”
“是的,仓房是后来盖的,里面没有门,从主屋到仓房只能从外面走。”
“那就是说,门口的台阶上——”小希指着图上相应的位置,“从主屋到仓房这一段——有金莹和梁皓的脚印。”
“不是的。”罗显章摇头,用笔在主屋门和仓房门之间的台阶上画了一条连接的折线,“你是说这里吗?没有的。因为顶上有屋檐,你们去过那一带吗?对,屋檐是很宽的,台阶上落不到雪,所以也就没有脚印了。”
“那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表明梁皓带金莹去过仓房呢?”
“没有直接的证据。”
“……指纹,或者其他的,都没有吗?”
“没有。仓房里有梁皓的指纹很正常。遗憾的是,金莹的指纹确实没有找到。那几天她都戴着手套,我们猜测,她从气窗出去的时候没有把手套脱下来。”
小希把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再次陷入沉思,良久才说:“梁皓说……那几天他一直在工作,没有出过门。”
“对,他是这么说的。”
“这个门,指的是主屋的门,是吗?”
“是的。”
“那有没有可能……嗯……比如说,假设梁皓没有说谎。”小希露出试探的眼神。
“嗯,尽管假设,无妨。”
“那么,金莹就有可能是在梁皓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出去的。她去找梁皓,但是梁皓没有开门,因为睡得太沉,或者戴着耳机,或者因为别的没有听到敲门声,金莹只能去仓房,然后从气窗离开。”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走,为什么不原路返回?翻气窗可不轻松啊。”
小希点头承认:“这种行为确实很难理解……”
“不只是难理解。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没有证据表明梁皓去过仓房,为什么我能肯定金莹是梁皓送出去的。因为没有其他可能性了,仓房的窗户是锁上的。”
“锁上的?”
“嗯,从里面反锁。”罗显章用右手食指抵住桌面,“有插销,插销是落位的。”
好像是下意识地,小希转头看了眼窗户。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里的窗户是带月牙锁的移窗,没有参考价值。老式的插销锁,要从外面把窗户关上,难度只会更大吧,我不确定。
“这样吧,我把发现脚印的细节再说说清楚,你们回去看录像,想到什么,可以随时再来找我。”
罗显章大概觉得采访的节奏太慢了。
“我们找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才注意到梁皓的院子。那片住宅区是政府建的,房子密,住户很多。我从他家门前走过,一下子就感觉不对劲。
“那时候是 1 月 22 号。雪是从 20 号上午开始下的,越来越大,到了晚上转为大暴雪,下到 21 号快中午的时候停了。气象部门有过预警,我们上头也给了指示,到街上去帮忙,可是根本忙不过来,不停有人摔倒,有交通事故。没办法,所有政府部门的人都来除雪,一直忙到天黑,村里也一样。
“到了 21 号晚上,也就是金莹失踪前,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得很干净了。居住越密集地方就越干净,因为大家都是从自己家门前开始扫的,当然也会扫院子。所以到了 22 号早上,梁皓家的院子里仍然一片雪白,就显得很突兀。而且还有一道脚印。
“对,院门是开着的,白天没有人家会关门,村里人就是这样的。
“和我一起的有一名同事,还有帮忙的村委员,总共六个人。我们进去之前,整个院子里的脚印就只有我画出来的这一道,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痕迹。我们绕着脚印走到主屋,敲门,没反应。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仓房。我有种预感,金莹就躲在仓房里面。
“刚才说了,我认为金莹是离家出走,她前一晚经过这里,发现院门开着,然后躲进仓房住一晚,这是很有可能的。再加上那脚印,怎么看都是小孩的脚印,我当时热血沸腾,觉得人已经找到了。但是……
“嗯,仓房的门舌坏了,锁不上的。里面都是纸箱,杂物,装修剩下的废料这些东西,我翻了一下,不像能藏进一个人的样子。我马上注意到了那扇气窗。气窗离地大概两米。是的,房间本身的层高在三米五左右,气窗在上半部分,应该是超过两米的。我搬了几块转头踩上去,检查窗户,是锁上的。我打开窗户看了外面,没找到痕迹,窗沿上没有积雪,因为有屋檐挡着,这和南面台阶的情况一样。
“这时主屋那边突然有动静,我就出去了。梁皓开了门,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满身酒气。我们这几个人,找孩子找了一晚上,身体和情绪都绷到极限了,没说两句就打起来了。梁皓喝了酒,本身精神状态也不大对劲,反抗很激烈,好不容易才制住。我给金齐山和我们队长打了电话,接着开始搜查梁皓家里。
“搜查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一无所获。
“拘留梁皓期间,我们又去了好几趟,两层楼,就那么几个房间,但就是找不到人。
“金齐山有没有说他把房子拆了?嗯,倒也没有直接推倒,但肯定不能再住人了。他赔了钱,找工队拆了重建,后来考虑到多方面因素,没有再建起来,那块地现在是停车场。拆房子那两天,警队技术组的人也在场,墙里面,地基下面都检查过了,结果还是一样。
“所以说,除了那扇气窗,我想不到别的出口。至于你说的,金莹自己翻出气窗而梁皓不知道,那窗是怎么锁上的呢?而且,我不认为金莹可以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从气窗里爬出去。”
“可是梁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走正门?”小希问。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作为警察,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否则案子就没完了。”
“梁皓自己能进出气窗吗?”
“不能。我试过,只能把头探出去,肩膀是过不去的,梁皓的块头比我大。他说没有离开过房子,我认为是实话。”
“那我可以这样考虑吗?金莹至少在离开梁皓家的时候还活着,否则的话,路上就会留着一具尸体,而梁皓又没办法出去处理尸体。金莹是在别的地方出事的。”
“是的,现在也是以这个观点结案的。”
小希体会到了言外之意,“……还有别的观点吗?”
“有。”罗显章竖起食指在空中摆动手腕,“同谋。”
“同谋?你是说……有人在仓房外面接应?”
“没错,处理尸体的是别人。这也可以解释梁皓为什么不走正门。正常送一个小孩子回家,没有必要回避什么,不用怕别人看见。那个时候,门外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没办法走出去——没办法带着尸体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