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镇上没有像样的茶室,他们约在一家小饭馆见面。老周是个直接了当的人,坐下来就谈正事。
“你看一下这个。”
他带来了一本国外企业的宣传册,翻开那页上有张全幅图片,展示了一套组合灯具的照明效果。
“是照片还是效果图?”他问。
“是效果图。”
“你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吗?”
“能。”
“好。”他双手交握在一起,然后招呼服务员点菜。
“但是需要设备,一台工作站。”
“多少钱?”
梁皓沉思片刻,抬起目光说:“两万。”
老周不说话了,拿出烟来抽。梁皓把扣在碟子里的杯子翻过来,给老周倒水。
老周今年五十多,脸盘大,肚子也大。他手底下有一家灯具制造厂,主要做工装灯饰。两年前找梁皓公司做设计图,价格没谈拢,当天晚上就打电话到梁皓家里。梁皓起先拒绝,挂了电话之后考虑了十分钟,再回拨过去,说改变主意了。这两年,梁皓一直是老周私底下的合作伙伴。
菜上来了,吃了一阵,老周说:“那个事情真的不考虑了?”
他想让梁皓跳槽到他的灯具厂,专门负责辅助设计和宣传,去年秋天开始说起,今天是第三次了。老周这样的人,一个请求重复三遍,甚至会让人感到心酸。可现在说这个话,就变成了筹码:答应来我这儿才有设备。
梁皓仍然摇头。
“做得不自在,为什么不换个公司?”老周第一次追问。
“让我不自在的,不是某一个公司。”
老周夹了菜放嘴里嚼,嚼着嚼着,表情变得饶有兴味。“你想自己干?”
梁皓没有回答。老周大笑起来:“到哪一步了?”
梁皓指了指太阳穴:“念头。”
“不要去别的地方,就在我们县里。去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什么,在三塘县,养活一个设计团队不在话下。”
“我不做设计,我不会那个。”
老周挑高了眉毛:“那你做什么?”
梁皓朝桌上的宣传册努了努嘴。
“只做视觉表现吗?那走不远的,兄弟。不管做什么东西,创造力才是最值钱的。你那个,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在一线城市或许有生存空间,这种小地方……”
“我不需要多大的生存空间。我只会做花,这世上总有需要花的人。”
“你可真是比我还要固执。”
吃完饭走出店门,老周把宣传册塞梁皓怀里,指着册子说:“电脑我先帮你买。这次是县博物馆的项目,我打通关系全靠这一笔,有三家竞争,但是他们不可能拿出效果图来。如果你帮我拿下了,咱俩的单子照结,两万块钱就当我送你开业的贺礼。如果拿不下来,电脑你买走。”
“好。”
“这个你拿着,保持联系。”
老周开着黑色桑塔纳朝南方疾驰而去。他丢给梁皓的是一部手机。
----
“这也是工作吗?”
今天的风有点大,耳廓里一直隆隆作响,梁皓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吓了一跳。他正蹲着拍摄一丛油菜花投在墙上的影子,俞幼贞从阳光的另一边靠近,她的影子在更远处。
梁皓摇头说不是。蹲太久了,站起来有些目眩。俞幼贞穿着淡紫色的衬衫,一点点透。
天气真的热了,土地上好像有歪歪扭扭的热气往上冒,梁皓来时没有准备夏天的衣服,现在脱得只剩棉毛衫,多少有些尴尬。他把袖子拉到胳膊肘。
“没卡了还能拍吗?”幼贞背着手问。
“能拍,拍不多。”
“给。”
幼贞伸出胳膊,手里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硬纸。硬纸上有凸起的塑料封块。梁皓接过来,他很意外,这是一张 CF 储存卡,正和手里的相机匹配。
“买错了吗?”
“没有,哪儿买的?”
“我爸托上海的朋友带的。”
幼贞说,当年有从上海来下乡的知青住在她们家,到现在一直有联系。
“多少钱?我给你。”
“给什么,本来就是赔你的。”
梁皓说了声谢谢。幼贞笑着低下头去,发梢被风吹得绕着脖子打转。梁皓拆了包装,把卡放进相机里试拍了一张。
“赔是赔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那天的事情真对不起啊。”
“没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儿的人很笨?”
梁皓低头看着相机,想了想说:“你完全不信那个吗?”
“你说拍照会丢魂?嗯……”
“她相信拍照丢魂,就像你相信太阳从东边升起、地球是圆的。”
“可那是事实啊。”
“因为你信,所以才是事实。一个人总得信点什么。”
“不过,阿艳的做法有点太……那个了。”
“但那时候就应该相信她,没有争执的必要,不是相信丢魂,是相信她很担心女儿。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幼贞盯着梁皓看,然后抿嘴笑了,
附近水田里的秧苗排得整整齐齐,不用测量工具,很难想象是怎么做到的。梁皓呆呆看了一阵,听见幼贞走过来说:“你帮我拍张照吧。”
“好啊。”
“朝哪边站?”
“这边。你要看着镜头吗?”
“嗯?”
“成年了吗?”
幼贞会意了,笑声穿过田野。远处插秧的村民直起腰来朝这边看,面容躲在斗笠的影子里。
12 罗显章
2017 年 9 月 29 日上午,八点半。
我们三人直愣愣站在一片水泥空地前,仿佛那上面的房子刚刚才凭空消失。空地二十多米见方,用白线画了车位,我数了数,左中右各八个格子,现在只停了两辆车。
陈舜走上空地,翘起皮鞋用力踩下去,踩了两次。回音有金属弹性,大概震动了底下的钢筋。“小金莹啊小金莹,如果你在下面,就给个回复呗。”
“有病!”
小希好像真的生气了,脸上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他不尊重一个生死未卜、命运悲惨的小女孩。陈舜拉长鼻孔翻白眼。
这里是一整片相对集中的住宅区,位于革马村西南,一栋栋两层住宅棋盘格一样排列整齐。房屋的品相比村里其他地方要好,外观也都一样,橘红色的喷砂从墙根喷涂到腰线,上半部分是米色的防腐漆,屋顶盖了琉璃瓦,每家都有石墙围起来的院子。
曾经伫立在这块水泥地上的房子,就是梁皓的家。
“拍张照快走吧,别迟到了。”小希催促陈舜。
“拍这空地?”
“不然还能怎么样?”
陈舜摸着胡茬子,绕到南边的房子前。院门开着,他抬步走了进去。主屋的门立马开了,一个中年女人迈着小碎步迎到院子里,显然她一开始就注意到我们在停车场上晃悠。
“你们,你们做啥?”
“我们……”
“你们,是拍电视的。”
这女人有眼力,我没拿器材,她光看陈舜的打扮就猜到了。消息传得真快。
“去去去!拍电视,拍电视到我家里来,真是要死了。”她用手掌朝外拨动空气。
“不是,阿姐,你听我说。”陈舜表示到她家里转一圈就行,“简单收拾收拾,我就拍房子,不拍人,很快就好。”
“为啥,为啥拍我家?!”
陈舜指着停车场的方向:“我要拍隔壁也没得拍啊。房子都一样嘛,帮帮忙。”
“你要假装是梁皓家?”女人明白意思了,转了转眼珠说,“你给多少钱?”
“你要多少?”
女人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我只要十分钟,你这也太……”
“三千。”
“哗!”陈舜吓得眼皮乱抖,好像迎面吹来一阵黄沙。
“你们拍个电视剧,几百万,三千都不给,搞什么名堂!”
“这些窗户是最近装的吗?”小希原本还站在门外,借由这句话走进院子。
“什么?是啊,咋嘛?”
“真好看。”
“唔……花了不少钱啊,阿东他们家做的,那个畜生,要了我一万多,我每天都擦。”
窗是铝合金移窗,涂了绿漆,外面罩着不锈钢的防护框,也不知好看在哪里。
“两层楼都要擦吗?可真辛苦。院子也打扫得很干净啊。原来的窗户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嘛就是木头窗,往外推的,有个钩子,开窗麻烦得很。喏——”女人走到门口,朝斜角一指,“他们家就是,快烂了还不换。”
她指的那户人家不注重修缮,屋檐下垂落的灰黑的水渍,窗框红漆剥落,露出的木料也发灰了。我走近一步,凝神望向窗户。窗户内侧装着竖条铁杆,间隔大概不到十公分,上下两头【创建和谐家园】厚实的窗框里,是固定死的。也就是说,窗户是往外推的,开窗的时候手要从杆子里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