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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真好,梁皓及时捕捉到了这个画面。
小女孩穿红衣服,扎一对辫子,阳光斜射过来,照亮乞丐的额头和眼睛,下半张脸被影子挡住了。往来的行人构成前景,把这对主角包围起来。
冯佑凑过来看显示屏。“哇,真不错啊。”他的评价不作数,拍成什么样他都说好。
踏上杨树成排的柏油路,俞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冯佑扭转上身往来路看,疑神疑鬼的样子,这是他第二次回头了。
“怎么了?”梁皓也看了眼,笔直的路上什么也没有,集市在远处依稀可辨。
“没什么,好像有人跟着。”
梁皓停住脚步再次回头,杨树长得粗壮,主干和他的肩膀差不多宽,如果有人侧身躲在树后是看不见的。
两人对望一眼,继续往前走。
回到房间,梁皓把照片导入笔记本电脑,用软件稍稍调整曝光和构图,已经很完美了,光束中漂浮的尘埃也隐约可见,这是难得的神来之笔。
梁皓不知道俞家有没有装电话,俞耀宗留给他的是学校传达室的号码,想来是没有的。他想起要打个电话回家,告知父母他已经在这里安顿好。但如果真有电话,或许未必会打。
躺在床上想着今后的事,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有人敲门,是俞幼贞。
“啊,你在睡觉啊,不好意思。”她朝院子的方向指了指,“有人想问你点事。”
竟然已经傍晚了。院子里有个女人正在跟敏芳攀谈,从敏芳的表情看,她们彼此认识。女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梁皓一瞬间怀疑是不是梦到了她。
“你有照相机?你今天给一个小姑娘拍照了吗?”
梁皓点点头,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在集市上买酥饼的女人。
女人从门缝里看见梁皓,撇下敏芳径直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
“你怎么好做这种事!”她的声音不响,透着委屈和愤怒,“照片呢,洗出来了吗?”
梁皓一头雾水。敏芳挨近了低声问:“小梁啊,你给她姑娘拍照了?”
“拍了。”
“小姑娘看见你吗?”
“什么?”
“就是……你给那姑娘拍照的时候,她知道吗?她看着你吗?”
梁皓摇头。
“哎呦,这样可不好。”
“怎么了?”
敏芳为难地看向地面,再把目光抬起来。“你把底片拿出来给阿艳,给她吧,让她带回去。”
梁皓试图弄明白眼前的情况,可是弄不明白。他看向幼贞,幼贞抿住嘴不说话,但也没有回避目光,眼里似乎在说:“给她吧。”
“这是数码相机,没有胶卷。”
“什么东西啊!怎么没有胶卷?!”阿艳吼了起来。
“数码……”梁皓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词语跟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
“照相机呢?拿出来!”
阿艳猛地上前一步,梁皓下意识地往后躲。
幼贞扯住梁皓的袖子,把他拉进房间。“真是数码相机?”
“这个人怎么回事?”
“小孩子不能拍照片的呀。”幼贞竖起手掌在胸前摆动,“魂灵要被吸走的。”
“你说什么?”
“反正她们都是这样说的,现在怎么办啊?”
“这里的小孩从小到大都不拍照片吗?”
“不是,看着就可以,偷偷被拍是不行的。”
“呵,这是什么道理?”
“你还笑。”
“她要底片做什么?”
“我哪知道?给她好了呀,我给你买过。”
梁皓走到桌前,拿起相机递给她。“你要是能拿出底片来,就给她。”
这时候,堂屋里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
梁皓叹了口气,从相机里摘出存储卡。“把这个给她吧。”
幼贞眨了眨眼,抓过储存卡出去了。可任凭她怎么解释,阿艳也不能理解底片为什么要藏在这个塑料小方块里。她把储存卡折弯了甩在地上,说要去找俞耀宗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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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被人拍了照就会丢魂这个事,我在别的地方也听到过,倒不是革马村独有的。”冯佑解释道,“后来我们慢慢懂了,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底片和照片是相反的,对吧?现实世界里越亮的地方,底片上就越暗,反过来也一样。所以底片里面是和现实相反的另一个世界,就是阴间。”
小希点点头:“所以照相机就变成了收魂的盒子。那么……小孩看不看镜头有什么关系呢?”
“小孩的眼睛可以吓退来收魂的鬼,所以收魂只能偷偷摸摸的,看着就没事。”
“可是好像有点矛盾啊,大人可以随便拍,小孩就不行,说明小孩的意识弱,拉不住魂,但是眼睛却可以吓退收魂的鬼……”
冯佑挠了挠耳根后头,他也不明白。
我觉得,这个解释无非是人们为了能给孩子拍照找的借口罢了。既要防备收魂鬼,又为孩子没有照片而感到遗憾,就琢磨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来。这么说,革马村所有孩子的照片都是目光直视相机的。我回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特意花钱跑去照相馆,结果给镜头一个斜白眼,那是要挨打的。
“后来呢?”
“后来幼贞的奶奶让那个阿艳回去请大仙,说把那张存储卡放在孩子枕头底下,睡三天,然后找大仙做法事,怎么一来二去的,再把卡烧了,魂就能回来。不过……”
“不过什么?”
冯佑看了看相机,眼神飘忽。
陈舜从手机后面探出脸来:“没事,你尽管说,如果实在不合适,后期剪掉就行了。”
“那个照片里的小女孩,最后还是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死了。”
“怎、怎么死的?”
“【创建和谐家园】草噎死的。”
小希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看,但没有找到我的视线。
“那个时候我已经回市里工作了,过了两年……或者三年?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和另外一孩子玩捉迷藏,轮到她藏起来,一藏藏了好几个小时,怎么也找不到。结果在一个草垛里面发现的,嘴巴和鼻子里全是干草,已经窒息了。”
四个人都沉默了。刚才听冯佑描述那张照片,我想象过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她给乞丐东西吃的情景好像一场洗礼。
“医生有一种猜测,癫痫,躲在里面的时候碰巧发作了。但是她爸妈说她从来没有发过癫痫。癫痫这个病,年龄越小发作的几率越高,有这个病的,还没学会走路就会发作。到了……那时候她多大来着?六七岁吧,到了六七岁才第一次发作,这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梁皓没有跟我说太多,但是我猜,小女孩的爸妈后来肯定去找他算账了。”
“找梁皓算账?”
“对啊,因为存储卡里面没有底片,小女孩的魂还在梁皓那里,他们就是这样想的。而且,那张照片确实拷进电脑里了,梁皓心里是有疙瘩的。”
“这件事跟梁皓有关系吗?他当时在哪儿?”
“在干活,在他自己的公司里。”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了。”
小希沉思片刻,又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梁皓有那种……奇怪的癖好?”
“什么癖好?”
“喜欢小女孩。”
“……你是说,他拍那张照片是因为喜欢小女孩?”
“不,不光是这个,就是从平时的行为来看,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倾向?”
冯佑缓缓摇头,摇头之前经过了思考。
“你有那张照片吗?”
“有的,不过没带过来,你们要看吗?等我回去发给你们,但是不要传到网上。”
“好。那么,金莹的事情呢?你觉得有可能是梁皓做的吗?”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会伤害别人。但我觉得,我并不了解他。他从来不说心事,每天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说完这句,冯佑默然不语,他没有正面回答小希的问题。
11 念头
2002 年——虽然是十五年前,时代还是一个时代吧。照相机能把孩子的魂吸到底片上,革马村人相信这个。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信,我想是有的。起码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仍然相信,没了女儿,她应该比以往更加深信不疑。癫痫和丢魂,她总得信一个。
我们在山海间四楼的餐厅吃午餐,坐在靠窗的角落,可以看到室外游泳池。冯佑妻子说吃完饭要带儿子去游泳,不知道是原本就有打算,还是得知下午的采访还要继续才临时决定的。一年一次的假期被打扰了,她也毫不在意,尽力配合丈夫的工作。不,这根本不是工作。这一对比,我又禁不住在心里念叨高美。她昨晚当真没有联系我,生气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可只有我们一桌客人,显得冷冷清清。冯佑说,单数层的露台原本是小花园,有草地、盆栽和绿篱。客人退了房,每天进去打扫的除了清洁工还有园艺师,后来因为成本太大吃不消,荒废了,才改成如今的防腐木露台。早些年,山海间是一层白一层绿的。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子里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
冯佑跟着梁皓一起创业,两三年后大概撑不下去了,他又回到千桂市,继续原来的工作。那个酥饼女孩死的时候,他离事发地很远。知道了这个事,他去找梁皓,梁皓告诉他经过,但没有说很多,听冯佑的叙述,大概是这样的情况。至于医生说女孩可能死于癫痫引发的意外,想必也是梁皓的说辞。可以说,冯佑对于酥饼女孩死亡事件的了解不客观,也不全面。金莹案的波及面那么广,有些信息还是能捂得住,那么这件事会不会另有隐情呢?
梁皓给金莹也拍过照吧,所以金莹的魂也被他偷走了。为了找回相机里的魂灵,她在九年前的雪夜独自去往梁皓家……
假设,拍照摄魂这个事是真的——当然我绝不相信,我的假设只是为了建立一个逻辑——封建迷信也得讲出个所以然来。这个逻辑就是,被吸走魂灵的孩子,会主动去收魂者那里找回魂灵。结果魂灵没找回来,人也没了。
金莹的遭遇是符合这个逻辑的。那么酥饼女孩呢?如果也按这个思路来,事发当时,梁皓就必须身处那个让酥饼女孩窒息的草垛附近才行。可实际情况好像不是这样。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被吸走魂灵之后,孩子不会马上想着要找回魂灵吗?是的,不是马上,她们两个从被拍进照片到出事,都隔了很长时间。酥饼女孩是两三年,而金莹,虽然判断不出准确的时间,但是可以从金齐山的话里头琢磨出来。
梁皓给金莹拍照,是在她家做家教期间,这是最符合实际情况的。金莹失踪之前,已经开始在同学康小奕家做功课了。找了家教,又让同学辅导,这不大可能同时进行。由此可知,金莹不是在拍完照之后立刻去找梁皓的。
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情把她引向梁皓,如果这个触发因素和拍照没有关系,那么刚才假设的逻辑就不通了。当然,不通是肯定的,但这个触发因素一定存在。
2017 年 9 月 28 日,下午两点四十分,对冯佑的采访继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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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皓去镇上打公用电话给老周,确认他的行程没变。老周这天要去杭州出差,顺道经过岭阳镇,这是半个月前就说定的。
镇上没有像样的茶室,他们约在一家小饭馆见面。老周是个直接了当的人,坐下来就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