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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嘛,喝点菊花茶倒是不错。”陈舜拿起一瓶饮料喃喃自语,接着又放回去,继续沿着货架横走。
我绕到东南角,无意间注意到那儿还有扇半开的小门,于是凑近了朝里窥探。里面大概是个仓库,用隔板分为两层,入口左侧焊了一架生铁梯子。我视线扫向右侧,猛然间与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门后竟然有人!我吓得一哆嗦,手机掉到了地上。
这人手抓半个烧饼,嘴巴撑起大鼓包,直愣愣地看着我把手机捡起来。他穿着像校服的天蓝色运动衫,再看面容,确实是个少年,大约十四五岁。我惊魂甫定,对他展开微笑。他依旧面无表情,慢慢恢复咀嚼的动作。
小希挑了一罐话梅干走向柜台。俞幼贞蹲在远处整理东西,告诉她收款码的位置。小希付好钱在门口催我们。我以为她有什么高超的沟通套路,没想到真的只是买东西而已。
门外的面包车开走了,男人折回店里,顺手拿起油漆桶上的名片,眯着眼看。他手指粗糙,琥珀色的指甲盖很厚。
陈舜没有放过这个暗示,立刻凑了过去。
“谭村长昨天来过了。”男人先开口,“他说了蛮多的,意思我们懂。”
“那……”
“不过,对幼贞来说真的很难。”男人将目光从名片上挪开,正视陈舜,“小姑娘走丢的时候,幼贞和梁皓已经离婚了,她知道这件事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我明白,是这样的。”
“你具体想知道什么?”
“不,你们误会了,刚才我说过,我们不是要曝光什么。这件事压了这么久,很多人心里都需要一个口出,对,出口。这么说吧,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们想表达什么,重要的是看法和感受,我相信你们一定有话要说。如果我单纯想了解案子,找警察就行,对不对?”陈舜说得很大声,是想把这番话传到店里面去。
“你们拍这个片子,能把小姑娘找回来吗?”男人替陈舜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既然于事无补,还提它做什么。幼贞和梁皓有过一段婚姻,但不应该就这样永远生活在他的阴影里。大人倒也算了,孩子的压力也很大。昨天我没有表态,麻烦你给谭村长捎个话,这个忙我们帮不了,对不起了。”
陈舜知道今天办不成事,只好坦然一笑,指了指对方手里的名片说:“改变主意了,随时打我电话。”
“这家伙看着温吞吞的,说话很有气场嘛。”
陈舜关上车门,瞪着后视镜咕哝,然后抢过小希手里的话梅罐,旋开盖想吃,又被小希抢回去了。
我也有同感,光看那男人的手,就有一股劳动人民的力量。陈舜擅长的是起哄造势,对方一旦沉住气,他就没招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希吃了一片话梅,“你当着她老公的面,让她讲前夫的事情,不管讲成什么样,她老公心里都不痛快。”
“有道理。”我说。
“有什么道理?这道理我能不懂吗?你有更好的办法你来试试。”
“其实,就算避开她老公也没用。”小希说,“除非她认为梁皓是无辜的,她才愿意接受采访,为他申辩。但看来不是那样。”
“我原本以为她至少淥淍会考虑一下,没想到那么坚决。夫妻一场,她好像一点也不相信梁皓。”
“夫妻之间相互不信任是常有的事。”
“不不,你说的不信任是感情层面的问题,不是认知。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干出那种事情来,作为妻子难道不好判断吗?”
陈舜言之有理。他三十好几了,也许是过来人。他沉思片刻,又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金齐山和俞幼贞的老公都提到一点。金莹失踪的时候,梁皓和俞幼贞已经离婚了。”
“那怎么了?”小希问。
“金齐山这么说,是为了锁定梁皓是凶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俞幼贞的老公这么说,当然是避免俞幼贞受牵连。但是,强调的原因也可能是别的。比方说,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很接近,不强调就容易搞混。”陈舜来回看着我和小希,认为我们没听懂,“你强调一件事情先发生,另一件事情后发生,通常是因为这两件事是连着发生的,不是吗?也就是说,俞幼贞和梁皓离婚这件事,很可能和金莹存在某种关联。”
我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小希也不吱声,陈舜只好自己把结论说出来:“梁皓这个人,有特殊的癖好,喜欢小女孩。俞幼贞知道了,忍不了,离婚。之后金莹的事情一出,她当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再加上脚印这条铁证,于是就绝不相信梁皓是无辜的。怎么样?有没有道理?”
小希挂下嘴角,露出嫌恶的表情。
“哎呀,快开车吧,先回去再说。人家以为我们不甘心,在车里搞什么阴谋诡计呢。”小希摆手催促。
天气和昨天一样晴朗,风更小一些。阳光从东南方向投射过来,微澜的河水中好像飘着橘红色的油彩。
车开到桥堍,陈舜的手机有消息进来。因为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提示音特别清亮。陈舜放慢车速拿起来看,紧接着把车停住了。
“今天的采访工作正式开始!”他高高举起右臂打了个响指。
“采访谁?”小希问。
“冯佑。”
“他不是国庆才来吗?”
“鬼知道呢,他现在就在酒店。”陈舜转动方向盘,掉头下桥,径直驶向岭阳大道。
“冯佑是谁?”我问。
“山海间的设计师,他是梁皓的助手。”
08 山海间
车行二十多分钟,抵达岭阳大道的尽头。路还在延续,只是从水泥路变成了柏油路,弯弯曲曲,看不清去向。城镇向后方退去,眼前尽是开阔的田野。白杨刚刚开始衰颓,叶子青黄相融。
我条件反射地想拍照,却见小希无动于衷,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
“一会儿的采访我来做吧。”陈舜对小希说。
“为什么?”
“……还是你来吧。”
“搞什么鬼哦?”
“我是怕你不熟悉背景。不过,男人面对女人的时候,话多一些。反正你记住一点,尽可能让冯佑多说梁皓以前的事情,不要盯着案子问。”
“行了,我知道。”
不多时,视线尽头隐现淡淡的山峦,就是昨天上午小希指给我看的地方。我的方位感没出错的话,这辆车正由南向北穿过革马村东部地界。
又走了一段,山色渐浓,那栋庞大的梯形建筑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一角。山海间……没错,再往东一点,马上就到杭州湾了,酒店坐落在西边的盐平山脚下,正处于山和海之间。
进山以后,松树取代了白杨,一片遮天蔽日的绿,对向车道的私家车渐渐多起来了。绕过一块断崖般的石壁,山海间蓦然出现在左手边的斜坡上。
“哇——”
小希高声惊呼,我也被扑面而来的建筑吓了一跳。山海间竟然是一座四棱台,是顶部被削去三分之一的金字塔,只不过颜色纯白,层数没有那么密集。虽然还有两个外立面看不到,但我并不怀疑它们会有所不同。
每层的外围是露台,绕一圈排列成正方形,每往上一层便缩进一圈,到顶层,四个面各剩八个房间,总共大约十来层。我没有实地见过金字塔,想来还要大上许多,但就酒店而言,这可以算得上奇观了。
室外停车场空荡荡的。我下了车,照旧扛起器材三件套,登上斜坡一侧的台阶。
男迎宾后仰上身替我们拉开大门,大堂内灯光柔和,照在亚光地砖上,晕出毛绒绒的光。服务台背后有一根三米见方的柱子直通上层,这应该是整栋建筑的中轴。
陈舜刚想打电话,从柱子后面走出一对母子。
“你们是来采访的吧?”女人朝我们展开笑容,牵着孩子的手往这边拽,“冯佑在房间等你们,七楼。小孩喊着去盘山步道,我就不陪你们了。”
她是冯佑的妻子,带孩子去玩是怕打扰我们工作吧。
电梯就在那根柱子里,拉丝不锈钢的轿壁上安了白色扶手。我扫了眼指示牌,这酒店刚好十层,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底楼竟然还有商场。
冯佑就守在七楼电梯口,他是个圆脸小眼、面向和善的男人,发际线退到头顶。
“辛苦辛苦,走这边。”
七楼的围圆就要小得多,天花板悬得很高,走路有回声,前后左右各有一道走廊,组成巨大的十字。阳光从走廊尽头透进来,到中厅已经被灯光淹没了。走廊两侧有餐饮和饰品店,好几家的玻璃门上挂着 U 型锁,里面漆黑一片。
听冯佑和陈舜寒暄的感觉,他们应该见过面,但不算熟识。陈舜向他介绍小希和我,冯佑朝我们点头致意。
“本来打算国庆才来的,谁知道老婆单位要加班,二号就得赶回去。所以就请了年假提前过来了。这下可好,打乱你们的工作节奏了。”
“不会不会,今天正巧另一个采访延期了。”
我们在走廊尽头左转,右手边出现客房,每扇房门边上都有木质小楼梯,通往高处的另一扇门。
“这里每个房间都分为上下两层,多数是分开的,可以给不同的客人住。有些并成一间,层高有五米多。”冯佑察觉到了我们好奇的目光,解释道,“所以从外面看到的一层,实际是两层。”
“真是精妙的设计啊。”
“知道要采访,我特意订了复式房,请进。”
房间的装修极其简单,没有吊顶没有墙饰,而且果真如小希所说,除了脚下踩的地砖,一片白色,连家具也是,全由明暗和质感来分辨轮廓。这种设计未免太大胆了。一个人住上三天非得病不可。
床铺在阁楼上,客厅设有布艺沙发,加上边座,可以聚六个人。茶几上的杯子里已经放好了干茶叶。
小希奔向露台,依靠木栏杆深深呼吸,散落在颈边的秀发随风轻摆。我走到她身旁,放眼俯瞰,山海间宛如巨型梯田,一层层往下铺展。有条小河从外圈流过,通往杭州湾。海平面在视线尽头弯成一道优雅的弧线。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堤坝的声音,看久了,我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从海里升起来的祭坛上,马上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设计师亲自来住,不收你钱吧?”陈舜的笑声从室内传出来。他坐进沙发,侧过身把一条胳膊架在靠背上。
“哪里,这儿根本没人认识我。我只是画了几张效果图,要说建筑设计,我是一窍不通。”冯佑往四个杯子里倒热水,“把想法画下来,可不是说房子就能造起来了。土木工程啦,材料力学那些东西,我完全不懂的。”
“那倒也是。不过设计师嘛,就不应该考虑后续问题,那些问题自有人解决。灵感才是最值钱的。”
冯佑看着杯子,过了一会儿才说:“被说成是设计师这一点,梁皓很反感。他总是提醒我,我们的工作只是呈现,本质上跟设计没有关系,不是从零到一的工作,锦上添花而已。说白了,就是画画的工匠。”冯佑的眼中流露着回忆,“不过,山海间倒真的可以算是梁皓的设计,就这一次。”
“只有一次?”
“对,是碰巧的,他闲着没事在本子上画了个建筑,翻资料的时候被客户看见了。那个客户脑子一热,把原先的方案全部推翻,非要把酒店造成草图上的样子。”
“任性啊。”
“梁皓纯粹是画着玩的,他说不现实,客户听不进去,就连外面那条河也是后来挖的,就因为草图上有。”
“你等一下。喂,你们两个过来。那个,不如现在就开始录吧?”
“就开始了吗?那行,我准备了西装,要不要换上?其实我对金莹失踪的事情……我怕没什么帮助。”
“不需要,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就可以。”小希走到冯佑跟前,“请把有关梁皓的事情都告诉我。”
09 初入密林
2002 年四月初,革马村俞家。
梁皓在正在房里摆弄新相机,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他打开门,房东的妻子站在门口,笑着朝堂屋中央的八仙桌扬手:“切了甜瓜,一起来吃。”
梁皓租的边房紧挨楼梯,他看到房东妻子身后走过一个年轻女人。女人踩上楼梯,转过脸来和他四目相对,隐约笑了。这是梁皓第一次见到俞幼贞。夕阳的余晖从大门映照进来,照不到的角落是淡紫色的。
梁皓披着有里子的夹克,见女人穿了白衬衫,脖子里空空荡荡,觉得她身体应该很好,他不知该怎么回应,不过女人的上身很快被楼板挡住了。
“那是我姑娘,在镇上的外贸厂里做翻译的。”房东妻子脸上洋溢着自豪。
梁皓诚恳地点头,他不喜欢吃甜瓜,但这不是他犹豫的主要原因。
“要不我给你端进来吧?”
这样太不好意思了,梁皓朝自己屋里看了一眼,然后迈步跨进堂屋。这家的老妇人站在八仙桌旁等着他走过去,“村里人自己种的,不知道甜哇。”她是房东的母亲,中午租房的时候见过面了。
甜瓜的皮是金色的,大约有两个或三个,切好放在不锈钢脸盆里,籽已经刨去了。房东妻子去敲另一间房门,把冯佑也喊出来。冯佑的表情很扭捏,抓耳搔头,如果不是看到梁皓在,他大概也会谢绝。
“住下来了嘛,就当是自己家,我们家里都是很好的人,不要客气。”
老妇人看起来七十好几,却口齿很清楚,中气也足,空荡荡的堂屋里有短促的回音。
三个人围坐下来,老妇人自己不吃瓜,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吃,他们不张嘴她就不挪开眼睛。房东妻子绕着桌子拖地。地面很干燥,一条水带很快变成了丝状。
“你们多大岁数了呀?”
老妇人打听两个人的具体来路,问在哪儿工作,问家里住址,这是请吃瓜的用意,也是人之常情。梁皓料想到会这样,他愿意如实相告让对方安心,所以决定再坐一会儿。
他们是昨天来革马村的,由部门经理吴水富带头,同行的还有开发商技术组和当地村委会的几个干部。目的地是盐平山以东,那块地紧邻杭州湾,只要这次考察不出意外,山海间就建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