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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付费独家】白鸟坠入密林梁皓》-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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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希听到陈舜转述梁皓这句话,马上说:“可不是嘛,我早就这样觉得,这个女人。”也不知是不是马后炮。

        面对死亡的深渊,任谁都会却步吧。即使像赵楠说的,九年来的每一天都在等待解脱的那一刻,但解脱只能由他人来施加。

        我们三个听完录音,半天没有缓过劲来。我难以平静,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失落,好像人群散去,独自被留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而然,情绪一旦从事件中脱离出来,我便对即将呈现的内容充满期待,不要说连干三天,就是三十天也不在话下。有了赵楠的自白,这部纪录片不但圆满,而且形式上脱胎换骨,之前所有采访内容都将成为最后这段情景演绎的铺垫。我甚至看到了我的脚步在未来留下的印记,陈舜和小希成了我亲密无间的伙伴……

        我滑动鼠标滚轮,和陈舜一起接着往下看。

        胡琛是上一年春天来的,具体哪天没有人记得。那时候的填埋场不像现在有那么多人,头一批拾荒者走了大半,留下许多空房,胡琛挑一间占了,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每天出现在垃圾场上。

        像胡琛这样的流浪汉常常出现,他们大多是路过的,赶上垃圾车倾倒,临时起兴来分一杯羹,有些是因为恶劣天气,在空房里躲一晚,第二天、最多不过三四天就走了。流浪汉习惯了接受施舍,捡垃圾是辛苦的体力活,捡得好,还需要经验。尽管那个时候,垃圾像沙土一样多,怎么也捡不完。

        一段时间后,胡琛的脸被为数寥寥的定居者记住了,他们发现他频繁出入的那间砖房里开始有了家当。这片被人遗忘的群落有新成员加入,他们起初是愿意接纳的。可是胡琛性情阴郁,几乎从不搭理人,隐约守持着一种高傲的姿态。他很年轻,身强力壮,每天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睡到日头将直,才拖着行尸走肉般的步子出来干活。此时的填埋场上往往只有他一个人。

        有人传言,他原本是镇上一家小餐馆的老板,因为交友不慎受骗上当,店铺和女人都没了,喝过农药,但没死成。他大概是想要重头来过的吧。这样一来,他们对他更加排斥了,现实已经无路可走,心里却不甘与社会底层为伍,捡着垃圾,又看不起捡垃圾的人——这是最让人愤懑的。

        他们开始有意为难他。见他出门,早就收工的他们又从房子里晃荡出来,他往哪儿走他们就往哪儿跟,他翻垃圾,他们就在后头盯着,专捡他要捡的东西。他的动作慢,也无意争抢,他只好再回去,等天黑了才出来。他们结伴去他的房子里,拿起能吃的就吃,随意碰他的东西,抓过来看一眼,放回去保准不是原来的位置,碗盆落到地上,碎了也就碎了,一边还闲聊嬉闹着,俨然是和他来往多年不分彼此的死党。他搬过一次家,搬到了靠近马路的那间更小的砖房里,原因是有人赖在他家里不走。

        面对欺凌,胡琛不悲不怒,逆来顺受,淡然得像一个老和尚。他们说,要饭要惯了就是这个样子。他们渐渐觉得索然无味,除了戚海,没有人再对胡琛感兴趣了。

        戚海是填埋场的元老,填埋场尚未竣工时,他就在周围一带徘徊,偷建筑材料卖钱。他在空置的工棚里住过,被工人发现了,就躲到山里去,然后继续偷盗。为了躲避工人,他经常绕着山坡换地方过夜。用他的话来说,他熟悉盐平山的一草一木,他愿意带领这群被遗忘者在这里开辟新的家园。他也很年轻,那时因为资源充足,他的领袖作用还没有充分体现出来。

        他们说胡琛,要饭要惯了就是这个样子,胡琛有没有要过饭其实谁也不清楚,戚海倒曾是个不折不扣的乞丐。他觉得胡琛的孤僻懦弱跟要饭没关系,他带头欺负胡琛,是因为胡琛难以控制,他像水碗里的一粒沙子,几乎不影响水质,但他在那儿,水就喝不下去。戚海需要溶解他,或者把他赶走。可是其他人的响应逐渐淡漠,他们觉得良心有愧,只要胡琛的存在对他们没有干扰,何苦咄咄逼人。

        几个月以后,填埋场扩建,又挖了一个填埋坑,新坑比旧坑的两倍还大,拾荒者的生活空间受到挤压。另一方面,岭阳镇的工业开发区日益兴盛,越来越多的人从内陆和山区奔赴而来,打工群体的素质不断提高,也就不断有人被淘汰。他们无处可去,很快占满了填埋场的砖房。这其中包括一支从电子厂车间出来的十多人的队伍,戚海收留了他们,并带领他们砍树刨泥,向北拓宽领地,加盖了许多房子。

        (后来这支队伍的领头忘恩负义,对垒戚海,形成另一派拾荒者与之争夺资源。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戚海死于非命。)

        这番动静太大,岭阳镇政府坐不住了,派土管和环保部门出面与戚海交涉。最后的结果是,允许填埋场的居住区保留,但房屋数量必须控制在五十间以内,建房区域重新划定,不可妨碍作业车辆出入。政府把多余以及不符合位置的砖房拆除,补偿少量钱款了事。无奈之下,许多人挤在一起生活,搭起了上下铺。到了 2007 年,独居一房的人除了戚海之外可能只有胡琛了。

        11 月,胡琛重病,肺炎导致高烧不退,每天有二十个小时,他像只虾一样蜷缩在床上咳嗽。一对兄弟找到他,对他说,这样占着地方不干活,不是办法,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愿意买下胡琛的房子,胡琛拿了钱,可以去看病,等病好了,房子的事再商量。胡琛起初没有答应,可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一点点吃空了,现在捡个易拉罐和搏命无异,就算肺炎没有夺走性命,干不了活他一样要饿死。

        他收拾起一个包裹,衣兜里揣着兄弟俩给的两千五百元,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填埋场。12 月初,他从岭阳人民医院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剩三百多元。他回去找那对兄弟,对方二话不说把他轰了出来。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当然,他也不曾向任何人求助。

        没有据点,也就没有存放废品的仓库,最近的回收点在填埋场六公里外,回收车不是每天都来,倘若要继续原来的工作,他必须背着体积庞大却卖不了几个钱的废品来回赶趟,大病初愈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况且,现在轮到他捡的东西,是垃圾中的垃圾,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觉得世界再次抛弃了他。

        他回到镇上,住在废弃的车站里,每天靠乞讨和吃垃圾桶食物为生。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他倒有些习惯了,就这样吧,余生就此苟延残喘下去,直到某天体内积攒的腐食物将他融化。

        然而,2008 年的那场寒潮改变了胡琛的生命轨迹。

        1 月 20 日下午,从天空中飘下的雨水开始凝结成霜。夜晚,胡琛手捧包子,瑟缩在废弃车站的大厅角落。穿堂风裹挟着雪片灌进来,包子馅刚刚露出来,下一口就已经凉了。他不是没有见过南方下雪,但这天晚上的风仿佛是气化的冰晶,渗进衣服,附着到皮肤上,再迅速凝结。他能听到体内的热量被抽走的声音,心脏失去活力,黏黏地蠕动着。

        于是他走出车站,寻找一处避风港,尽管他知道其实无处可去。他漫无目的游荡着,这样至少比一动不动好,不是暖和,而是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看到了革马村的路牌,认为自己的腿正在下意识地迈向盐平山。事实上,他几乎一直在往东走,从西南村界进入革马村,走进了一片住宅区。

        这里是政府统一规划的新农村别墅,每户有独立的院子和围墙。暗夜里静悄悄的,路灯照在横平竖直的小路上,照得白霜闪烁。胡琛看见不远处一扇窗户映出微弱的暖光,他便朝那户人家走去。

        院门开着,胡琛来到主屋廊檐下,朝门板伸出手。他在心里对房子的主人说,不要食物,不要水,只要一个角落。可是他深知这只污垢嵌满掌纹的手有多脏,比这栋房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脏。他不但脏,而且危险。他把手放下了,低头看着潮湿的鞋子。踌躇间,他稍稍侧转身,注意到了边上的另一间屋子——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力挤了挤眼皮——那扇门开着半尺宽的缝。

        他沿着台阶走过去,闻到一股木料的霉味,这间屋子不是用来住人的。他把门朝里推直了,面对着比黑夜更黑的空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摸到墙内侧的开关,打开了灯。

        里头是个近似方形的房间,横竖都有四五米,东南角堆满了装修废料、瓦楞纸箱和看不清楚的杂物,占去了三成面积。西墙的隔板上有一些五金工具,下方的水泥地面上有淡淡的桌角印记,或许那儿原本有个工作台。

        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灯泡蒙着灰,门锁没有修,胡琛觉得,这间仓房已经被主人遗忘了。他有微弱的希望——那毕竟是希望——可以在这里躲过严寒。

        他关了灯,挤着那堆杂物抱膝而坐。坐了一会儿,他抽出一个叠好的纸箱,扩开了套在身上,随即又套了一个。有点可惜的是,门大概是变形了,合不严实,隐隐有寒气渗进来。放几块瓷砖在后面就能完全关上,但他不可以这么做。在外头看,这扇门还得是原来的样子才行。

        挨冻久了,没有风的地方就温暖如春,冻僵的手脚变得酥麻,胡琛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光从北墙上的气窗投进来,胡琛睁开眼,看到了白色的树梢和飞扬的雪花。他来到门后往外瞧,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得刺痛了眼睛。院子里的雪平整无暇,没有半点痕迹。他看到围墙顶上的雪,才知道雪积了那么厚。

        他没有找到太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主人没出过门,他也就不能出去。他还不饿,即使有那么一点,和昨晚的寒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必须等待,等主人出来扫雪,他的来去才不会被发现。

        他又睡过去了,这次是被竹笤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吵醒的,“刷——刷——”。但这些声音在北墙和东墙外,那是马路,路上似乎很热闹,人们一边交谈一边卖力地扫着雪。可是院子里的雪没有分毫变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家人竟然没有一个出过门,莫非是间空房子?不,昨晚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分明有人影在晃动。

        天黑透之前,雪停了,这让胡琛稍稍安心。再等一晚吧,他做了决定,明天天一亮,无论如何要出去找食,能不能回来就看命了。

        他像昨晚一样坐在杂物堆旁,只是没有那么容易睡着了,想着过去,想着骗光他钱财的女人,万籁俱寂的孤独是另一种寒冷。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脚步声,是积雪被压实的声音,咯吱一下,两下……又听不见了。他既紧张又欣慰,终于有人出来了吗?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小片院子,他不敢调整角度,身上套着纸箱,一动就响。

        过了几分钟,他的心猛然狂跳起来——脚步声从主屋来到了仓房门口。紧接着,仓房门缓缓开了,一个矮小的黑影立在门口,遮住了月光。他知道它看不到自己,他们仿佛在各自的黑暗中注视彼此。

        胡琛屏住呼吸,绷紧全身肌肉,就在听到电灯开关拨转的瞬间,他蹿了出去。

      58 寒夜温柔

        “别动,别动,没事的……”

        胡琛意识到对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从她身后把她抱住了。他的左臂绕过女孩身前,箍紧她的两条胳膊,同时右掌钳住了她的嘴巴。女孩脸颊冰凉,嘴唇温热,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她只剩双腿还能动,不停蹬地。胡琛把她拖回屋里,用脚掩上门。

        “求你别动了,我不会伤你,别叫啊!”

        女孩最后蹬了两下,微弱的力量从她的背后传过来,她的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急促的鼻息润湿了胡琛的手指。胡琛就这样抱着她,足足有五分钟,可能更久。他们一起坐到了地上。

        胡琛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像是死死抓着多么性命攸关的东西——不过是一间屋子,逃跑再找另一处就是了,他不应该使用暴力。只是因为对方的柔弱,暴力就自然产生了,就像别人对待他那样。

        “外面太冷了,我没地方待。我什么也没做,没去过你家里。要是出去,我会冻死的。我是个流浪汉,对不起……”

        女孩“嗯”了一声,接着又一声,两次的音调不一样。

        “你那么晚才回家?”

        女孩的头往侧边使了使力,好像要转过来。

        “你别告诉你爸妈,行吗?我明天就走。”

        女孩抬起手,用手套轻轻拍打胡琛的胳膊肘。胡琛没有动,又过了许久,女孩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放开,你不要喊。”

        女孩再次点头。胡琛手上卸了劲,但没有完全松开,手指仍然搭在她的脸上。

        “我要回去了,”女孩说,“我要回家。”

        胡琛放下早已酸胀不堪的左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女孩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走到门外,朝主屋二楼的方向瞧了一眼,犹豫片刻,竟又回来了。

        “这里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

        “你干嘛躲在这里?这里也还是冷,你想进去吗?”

        胡琛愣住了。

        “老师在家的,但是他不开门,他不让我来。”

        “……这里是你老师家?”

        “嗯。老师很好的,他会让你进去的,你说你要冻死了,他看你可怜,就会让你进去。可是你太脏了,你要弄弄干净再进去。他不开门,是我刚才敲太轻了,他可能没有听到。你敲响一点,你先到外面弄点雪,脸上洗一洗,手也要洗,然后再去。”

        她大概【创建和谐家园】岁,穿白色羽绒服,背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圆脸上还留着胡琛的指印。

        看着她急切的样子,胡琛的忧虑暂时消失了,进而感到十分好奇。“你来找老师……你不回家吗?”

        “嗯。”她抿了抿嘴,“你待会儿不要跟老师说我在这里,他不让我来,他说我要是来了,他就不跟我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不想回家?”

        女孩看着旁边不回答。胡琛有点明白了。

        “你不敢进去吗?”女孩问。

        “你说老师是好人,那是对你好,我是陌生人,请陌生人进家里是很危险的。你看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叫花子,叫花子会偷东西。”

        女孩抬起头,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那你以前在哪里?就在街上走来走去吗?”

        “对啊。”

        “偷东西吗?”

        “偷过,不偷就饿死了。”

        “那你今天晚上不要偷了,我有吃的。”她扯掉手套,放下书包,从里面找出三小包苏打饼,“你喜欢吃这个吗?”

        胡琛接在手里,没有拆,他就地坐了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想把脸埋进去。女孩又从书包侧袋里拔出保温杯,摁开盖子,呼呼地往里吹起,然后欣喜地笑了,“还是热的,给。”

        胡琛握住保温杯,拇指调整了一下位置,杯壳上立即出现一块黑斑,他摆动拇指擦了擦,黑斑变成了拖痕。

        这时,胡琛隐约听到什么东西被搬动的声响。女孩蹑足走出门,马上探回头来说:“老师在家的,他在阳台上。”

        胡琛慌忙走上前,关掉了灯。

        “我跟你一起过去吧。”女孩在一片漆黑中说。

        “那更不行了。弄不好,我连这里都待不下去。我跟你不一样,跟别人都不一样。这里已经很好了。”

        女孩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他们走回角落,胡琛摸黑扯了两片纸箱,一人一片,垫着坐了下来。北边有微弱的路灯光穿过气窗,在地上投下两个长方形的亮片。

        “你家在哪儿?”

        “山海间那边。”

        “喔,那很远啊。为什么不回去?”

        “……考试考得不好。”

        “那样就不回去了?”

        “我妈说,考不好不能回家。”

        “那是气话呀!哪能当真呢?”

        “我知道。”

        “嗯?”

        “她总是这样说,‘别回来了’,‘去死了算了’,总是这样说,一天说好几遍。那我就听她的。”

        “她现在肯定急死了,满大街找你呢。”

        “让她找吧。”女孩顿了顿说,“明天考英语,英语我能考八十多分,明天我再回去,她会开心的。”

        “唔,也是个办法。但是,在这里待一个晚上要感冒的。”

        “我穿得多。你怎么没感冒?”

        “我啊,我刚刚治好,咳嗽一个多月,吐血了,差点死掉。”

        “我不会死的。”

        他们就这样轻声细语地聊了许久。胡琛问她从哪儿走过来,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始终觉得不妥,女孩的安危倒没什么,可要是在这里被人找到了,误会他猥亵或者诱拐儿童,恐怕不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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