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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埋的?”
胡琛看向右上方,回忆着说:“书包放在女孩肚子上,两只手搭着,我记得是这样。”
陈舜给梁皓看的照片里也是这样的。不过,陈舜拍摄时警察已经把书包拿走了,照片里没有书包,只有一对斜立的手骨。
梁皓看到照片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没有止住哭泣。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具完整的骨架,衣服多半也已经烂成没有颜色的碎布,那样就不会和金莹的形象重叠起来。可他只看到了一双手,它们那么小,小得握在手里都无法用力。
她是个学习差劲的孩子,每天背着沉重的书包,就这样似模似样地走进校园。书包应该是优等生的象征吧,它对于优等生有多鲜亮,对于差等生就有多可笑。要是她拿的是玩具,那该多好。她有许多娃娃,她会给娃娃们编故事,然后手把手地演出来。可惜直到她孤零零地离开人世,陪伴她的也只是那个讨厌的书包。一想到这些,梁皓就觉得照在金莹身上的阳光和那时屋子里的阳光一样,全都变成了灰色。
“我有种感觉。”
“什么?”
梁皓在沉默良久之后忽然开口,胡琛似乎受到了轻微的惊吓。
“埋她的人,让她平躺在坑里,书包也不是随手丢下去,而是放在她身上,再摆正她的手臂,这么捧着。他想让她安息。我有种感觉,埋她的人不是杀她的人。”
“不是戚海杀的吗?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好像无所谓。”
“什么意思?”
“不是戚海杀的,那你就找错人了,真正的凶手不知在哪里,而你只能被关在牢里,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替赵楠报仇了。这无所谓吗?”
“不是无所谓,是没有办法,谁让我被抓了呢。”他耸着肩膀笑了笑。
“为什么不报警?你看到戚海埋尸,什么也不做吗?”
“是啊,什么也不做。像我们这样的人,管这些干啥,能活着就不错了。”胡琛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又睁开,“但是后来,我知道她是赵姐的女儿。赵姐,我们都这样叫她,我可怜她。我打算杀了戚海就把事情告诉她,叫她不要再等了,女儿死了,早就死了。”
“为什么要在招待所动手?”
“那个地方,挺合适的。老板娘不管事,也没有监控。在外头杀人,追不上就麻烦了。”
梁皓一时间无言以对。穿西装的理由可以随便找,那声“快走”他也可以矢口否认。梁皓思索着,决定换个切入点。
“你知道我的事吗?一直到今天为止,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我把孩子弄没了。”
“我不太清楚。”
“金莹来我家的时候,我可能是睡着了。后来她就走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出去的,因为没有出去的脚印。仓房有一扇窗,她可以钻出去,但是窗户从里面锁上了。”
“那可太奇怪了。”
“然后,她回家了。”梁皓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胡琛的反应,“那天赵楠发着高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金莹回家她才醒过来。她问金莹去哪儿了,金莹回答说,去了我家。”
梁皓再一次停下来。胡琛望着梁皓脚下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喘着气。
“赵楠给她准备吃的,牛奶。牛奶太凉了,要用微波炉热一下。她把热好的牛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说呢?”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笑了。他的额角有汗水,反射出吸顶灯的白光。
“这么多年了,赵楠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任何人说金莹回过家。”
“你说的好像真的一样,你看到了?”
“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太久了,谁还想得起来。”
“为什么不说在家里呢——那间填埋场的房子?想不起来的第一反应,不应该在家里吗?因为你把房子让出去了,你无家可归,在村子里流浪。那么艰难的日子,多久都忘不了。那么大的雪,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是的,就是这样,我撑过来了。别再说了,我不想说了。警察呢,警官……”他朝记录员喊,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守所。
55 微红浸染
梁皓去了大约一个小时。汪磊答应他与胡琛见面,真是让人意外又惊喜。先前只有陈舜对此抱乐观态度,他认为梁皓掌握了警方缺失的重要信息,具备交涉资本。尸骨证明金莹的死亡时间就在失踪后不久,汪磊难辞其咎,以金齐山的性格,恐怕要把公安局搅个天翻地覆,压力大到一定程度,采取非常规手段也不足为奇,当年的作为就是例子。
梁皓进审讯室之前被搜了身,陈舜给他的录音笔没能带进去,胡琛说了什么,我们只能听他转述。
现在至少有一个推测已经很明确了,金莹在失踪前回过家,跟赵楠见了面,并且,胡琛对此知情。赵楠和胡琛在听到梁皓提及这一点时所表现出来的抗拒——对赵楠而言说是绝望也不为过——足以说明问题。但在回家之前和之后分别经历了什么,她如何从梁皓家离开、回家以后出了什么意外仍然扑朔迷离。
“他看见戚海埋人?这也能信?”陈舜说,“这家伙是个聪明人啊,先撒谎说嫖娼,感觉上实在抗不过去了,再撒下一个慌,别人就以为是真的。他半夜三更的去那里做什么,哪有这么巧的事?”
“汪磊怎么看呢?”小希问梁皓。
“警察问过话的拾荒者里面,有些人说金莹走丢那天晚上戚海在家,有些人说不在,只说可能性的话,是有的。”
对他们而言,金莹失踪的日子并没有特别之处。胡琛离开填埋场长达几个月时间,阿丽才对此留有印象。至于戚海,就和其他填埋场的年轻人一样,有所谓的家,但常常为了生计在几个村落间奔波。那些说他在家的,多半也是考虑到当时天寒地冻而作出的猜测吧。
“埋尸体是在警察搜山之后?假设凶手是戚海,那他之前把人藏哪儿了呢?”
小希琢磨着说出这句话,并不是真的期待有人回答,可是高美回答她了:“就在山上呗,你听他们老说什么搜山搜山的,盐平山那么大,还真能搜个遍?汪磊说当年找过那片树林,就是在为自己开脱。”
小希没理她,问陈舜接下来怎么办。陈舜看向梁皓。
“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去找赵楠。”
梁皓这句话没有主语,换个角度理解,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成为这句话的主语。他已经开始接纳我们了。
陈舜脸上泛出落寞,一闪就消失了,紧接着振奋地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办!”
和来的时候一样,梁皓和小希坐陈舜的车,他们往岭阳镇的方向驶去。高美和我却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千桂市,二是跟上他们,也在岭阳宾馆住一晚,这样方便明天行动。
高美没有丝毫迟疑,调转方向盘紧跟陈舜。她的任务在指认胡琛之后就完成了,现在她把我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一路上说的话都是关于赵楠和金莹。我不禁有些感动。
“你说,会不会是赵楠和胡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金莹看到了?”
我也觉得大方向是这样没错,凶手是胡琛。戚海是替死鬼,跟金莹的失踪和死亡毫不相干。胡琛知道埋尸的具【创建和谐家园】置,很可能不是他看见,而是他亲手埋的。至于那个铃铛,也可以由他放进戚海的房子里——戚海的随身物品都被胡琛拿走了,这其中当然包括戚海家的房门钥匙。胡琛逃亡之前回过家,主要目的是转移铃铛,将之作为罪证嫁祸给戚海。但是后续发展却令人迷惑,假如胡琛杀了金莹,赵楠又为什么要给胡琛封口费呢?难道一条人命仍然抵不过赵楠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还是说,杀害金莹是在赵楠的配合下完成的?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寒毛直竖。
高美把车停在宾馆外的马路上,我们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等他们三人先办完入住手续。正准备下车时,她的电话响了。
“我跟梦辉在一块儿,他回家了,嗯,今天不回来了,没事的……没有啊……知道了,挂了。”
她催促我下车,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推开宾馆的玻璃门,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是我爸。”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废话!说我在你家,别说指认凶手的事,快接呀!”
“小李……”高美的父亲这样称呼我。
我出卖了高美,对她父亲实话实说了。我不擅长撒谎,更不敢对高向荣撒谎。虽然我并不觉得高美真的会面临危险,但是独生女自顾自跑去公安局指认杀人犯,对一个父亲隐瞒这种事是不公平的。我还没来得及多解释一句,听筒里已经传来盲音。
高美的手机紧接着响了。与此同时,她愤恨地望着我,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流下来。她没有接电话,钻回车里,怒踩油门而去。
我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脑,洗完澡,想着高美应该到家了,就打电话过去。她没有接。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赵楠在夕阳下那如同焦黑树枝的身形。
第二天,我们赶早出发前往慈善会,陈舜问我高美去向,我只说她有事要处理,昨晚就回家了。
慈善会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同寻常,三位女职员中的两位都在打电话,神色紧张,而另一位正看着她们【创建和谐家园】。陈舜带头走进去,说有事找赵楠。
“我们也在找她!”刚才【创建和谐家园】的女职员打量我们一番,“你们是记者?”
“不是,我们是她朋友。怎么回事?”
“真奇怪啊,刚才警察也来过了。”
陈舜转过头,朝站在最后面的梁皓看了一眼,又问:“警察现在去哪儿了?”
女职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跟着陈舜的目光看向梁皓,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说:“不知道呀,今天不是布施的日子,就算要去庙里,她通常也会先来这里一趟准备东西。是警察来找赵姐,我们才发现联系不上她的,她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
她说着往前走了一小步,对梁皓说:“昨天下午……在路对面的那个人是你吗?”
梁皓点头承认,女职员欲言又止。
这时候另一位年纪较长的女职员挂了电话,一脸警惕地走过来,问我们是谁。梁皓说,他以前是金莹的家庭教师,听说金莹的遗体找到了,就想来慰问一下。他这样回答,我着实替他捏了把汗。果然,对方的脸色变了。
“昨天来的人就是你吧?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那个时候就不对劲了。”
我们见势不妙,连忙逃回车上。梁皓对陈舜说:“去倚山别墅,开快一点。”
倚山别墅就在盐平山的另一头,距离很近,路线却十分周折。我们沿着南边的山麓绕了一条巨大的弧线,赶到别墅区的时候,太阳被一片阴云遮住了。
登上入口处的斜坡,一辆警车从斜坡上冲下来,与我们交会而过,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啊呀,有血!”小希尖叫起来,“你们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警车的门把手上有血迹。
赵楠家的院门和主屋门都敞开着,我们走进院子,只见一扇落地窗的玻璃碎了,碎片散落在客厅地面,窗帘轻轻摆动着。
我大气不敢出,跟着梁皓和陈舜往里走。小希扯住我的袖子,我感到向后的阻力,但马上减弱了。
大理石地砖上,好几对沾水的脚印从卫生间里延伸出来,卫生间的门同样开着。我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浴缸里盛了一半的水,是淡红色的,因为淡红而更加通透纯净,水面还没有完全静止。地上有一把沾血的美工刀。
“她【创建和谐家园】了……”陈舜看着浴缸说。
56 秋夜凭栏
手术室在二楼,梁皓跑上去,恰巧看见急救床被推进里边。一名护士和汪磊匆匆交代几句,也进去了。汪磊身后还有两位年轻刑警,手上都沾着血。
陈舜上前询问,汪磊反问他如何那么快得知消息。他面色阴沉,还有一丝狼狈。
赵楠可以说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创建和谐家园】的。
昨晚梁皓走后,汪磊没有从胡琛口中问出更多信息,他觉得有必要尽快找赵楠谈谈,今早便去了慈善会,结果慈善会的人发现联系不上赵楠。她的宿舍就在隔壁民宅,职员们找了一圈回来,说房里没人,但是门没有锁。这时有一个职员回想说:昨天下午,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赵楠出去跟他说话,回来之后就像失了魂似的,丢下一屋子客人去宿舍休息了。这名职员一直惦记着,晚上去宿舍找赵楠,赵楠隔着门说,她只是发作了眩晕症,明天就没事了。
汪磊当即赶往倚山别墅。赵楠出现在缓缓打开的门后,她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像是一宿没睡。但是汪磊可以保证,除此之外,那时她身上并没有异常。
“这是里我家,我不能回来吗?”她说。
“现在有新的线索,我怀疑……你没有说实话。”汪磊说,“辛苦你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见胡琛。”
赵楠点了点头,她说她刚起床,需要时间洗漱,随即关上了门。
等了几分钟,汪磊绕到房子北边,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声,但是窗帘紧闭,什么也看不见。他回到正门又等了一会儿,持续敲门没有反应,才发觉情况不对,于是命令下属撞开落地窗。
他们用毛巾裹住赵楠的手腕,把她抬上警车。从赵楠关门到他们闯入,前后大约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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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手术室外无济于事,而且,再过一会儿可能会撞上金齐山。梁皓走下楼梯,坐在大厅的铁椅上静静等待。医院不是警察的地盘,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陈舜坐不住,在一旁来回走动,小希和李梦辉并肩坐在前排,小声说着话。
梁皓觉得,赵楠被抢救回来的希望是很大的。他走进浴室时,美工刀上的鲜血仍在流动,浴缸里的水还很热。只是当时不确定切割的部位,如果是颈动脉,光是路上的耽搁就足以致命了——她割的是手腕,和过去的那次一样。
通往手术室的楼梯边上是个小超市,梁皓透过玻璃门望着货架,想起自己曾在里面买过许多东西。孩子出生那会儿手忙脚乱,不管事先自认为准备多么充分,总还是缺这个缺那个。
梁湛终于长大了——勉强可以算长大了吧,喉结突起,上唇冒出了毛绒绒的胡须。这番少年的模样,梁皓只能在幼贞发来的照片里看到。别人说,养儿育女不知时间流逝,梁皓没有这样的机会,因而这九年显得十分漫长。他盼着梁湛快点长大,能独自面对世界。他知道这是内心的自私在帮助他减少愧疚感。
梁湛和梁皓一样沉默寡言,也遗传了幼贞的偏激。他面对镜头说所说的那段关于犯罪基因的话,循序渐进,条理清晰。梁皓知道他是写好再背下来的,哪怕如此,他还是没能掌控好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