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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雪降临前的秋天,胡琛肺炎发作,在床上趟了一个多月。没有收入,身体越来越虚弱,眼看活不下去,他把砖房让给别人,换了钱治病。出院以后,他也就回不来了,留在镇上乞讨。直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的时候,阿丽看见他头顶雪花举着砍柴刀,冲进他的房子把人家赶跑了。
“这样说起来……胡琛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横的,早几年是病恹恹的,他从镇上回来,好像变了个人。”
陈舜探出脖子说:“大姐,九年前的事情,你可记清楚了,小姑娘走丢的时候,胡琛不在这里?”
“不会错啦,警察到处找那小姑娘,我有印象。那时候,胡琛房子里住的是别人,他还没回来。”
53 动机
梁皓刚刚在接待室的桌子边坐下,汪磊就进来了。他脚步微微一顿,显得相当意外。把他喊来的下属是个年轻警员,先前没有见过梁皓。
“你说你有线索?”
他走到桌子对面,梁皓等他坐下,但他没有,于是梁皓也站了起来。
“我想跟胡琛谈谈。”
汪磊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突兀地笑了笑:“对不起,现在不行,你要见他,等审判完了去探监吧。”
梁皓知道胡琛被捕是在昨天晚上,但不知道具体钟点,二十四小时一到,胡琛就会被羁押至看守所。汪磊这样说,表明胡琛目前还在这里。
“胡琛杀戚海不是单纯的意外,他们跟金莹的案子有牵连。”
“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提醒。”
“有进展吗?”
“我没有义务告知你进展。”
“我想知道胡琛的同伙是谁。”
“除非就是你,否则跟你没有关系。”
“跟我有没关系。”梁皓淡淡地重复一遍。
汪磊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梁皓知道他后悔说出最后那半句话了。
“是啊,原本没有关系,但是你们非让我承认有关系。我把金莹从家里送出去,你们就能安心了。先找那个姓孙的律师给我暗示,不行,换罗显章来,金齐山拆我房子是你的主意?九年了,多少日子啊,你是不是每天都在祈祷,金莹可千万别在你的地盘上死了。就算死,也不能是现在这样——她被人埋了!”
“你在说什么!”汪磊紧咬牙根,腮帮鼓起两个肉球,“我调动全县的警力扫遍盐平山,要是没结果——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压力?我没有决心找到金莹就不会这么干!”
“为什么现在才有决心,当年你们干什么去了?”
“我找过了!”汪磊一拳砸在桌子上,“那片树林……金莹失踪的当天晚上,老罗的人就到过那里,后来搜山的时候我也去了。绝对不可能有疏忽,人是后来埋的。”
梁皓不再驳斥,慢慢坐回椅子里。
“能查出死因吗?”
汪磊摇头。“骨头是好的,没有器械重击的痕迹,也没有中毒,其他死因就难查了。”
“有一段时期,胡琛离开过填埋场,”梁皓说,“他身体不行,只能出去要饭,大概有两三个月。金莹失踪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那天晚上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汪磊看他一眼,拉开椅子,也在对面坐了下来。“你真的做了不少工作。”
“那笔钱的来路查到了吗?”
汪磊垂下目光笑了,或许是在掩盖惊讶,笑容很慢才一点点退去。随后,他仿佛做了某个决定似的正视梁皓。
“没有转账记录,户头里的钱是胡琛自己存的。他每次存钱都去柜台,而不是用 ATM 机,因为他存的都是散钱,最大面额是五十。”
“把钱找开以后再存?”
“对。也就是说,洗过一遍,用最简陋的方法。这样就很难追踪。”
“什么时候存的?”
“从零八年底开始,陆续存,四大银行总计十四次,其他银行我们还在调查。”
梁皓愣了一下,他没有料想到,但又不觉得太过意外,零八年底……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金莹失踪开始的。那个墙洞的作用,是临时存放来不及找开的百元钞,因为钱是在几年里分批拿到手的,所以墙洞不需要太大。胡琛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向其索要封口费,但对方无力一次性付清。
“有点奇怪的是,胡琛没有花过这笔钱,这个账户是存钱的时候新开的,到现在为止,只进不出。他平时支取、绑定手机的都是另一张卡。”
梁皓思考片刻,决定暂时放下钱的疑问。
“认罪书已经签了吗?”
“签了。”汪磊说,“斗殴意外致死。”
“你觉得呢?”
“动机站不住脚,嫖娼绝对是无稽之谈。这里三家洗头房,没有人接到过这两个家伙的电话或信息,不仅是那天没有,压根就没有小姐接过他们的生意。”
“他们两个是同时走进招待所的吗?”
“不是,登记房间的时候,只有胡琛一个人,戚海是之后进去的。”
莲花招待所的老板娘对胡琛和戚海都没有印象,但她可以确定,当天没有出现两个男人一起办入住的情况。汪磊找到登记表上对应房号的那一条手写信息,分别对比了戚海和胡琛的字迹,确定登记人是胡琛。这一点胡琛并没有否认,尽管他用的是假名。
“登记时间呢?”
“上午九点。”
“戚海是中午被杀的?”
“对。”
“你有没有查过胡琛从上午九点到杀人之间的行踪?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汪磊脸色突变,胸口顶住桌沿喊道:“你知道他离开过招待所?!”
“我不知道,猜的。”
汪磊狐疑地看着梁皓,于是梁皓补充说:
“高美敲门以后,听到房间里有人喊‘快走’。房间是胡琛开的,之后又确实有一个人在路上接走他,所以喊‘快走’的人应该是胡琛,而不是戚海。胡琛把高美当成来招待所跟他见面的人ೄృlzॢ。问题是,这个人怎么知道胡琛在哪个房间呢?如果胡琛没有告诉他房间号码,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胡琛不至于是那样的反应,他几乎确定无疑外门就是那个人。但是,胡琛要是跟谁打过电话,这个人早就被你们找出来了——只能是当面说的。”
“没错!而且有可能,胡琛和这个人碰面的时候被戚海看见了,然后戚海一路跟踪胡琛回招待所。”
梁皓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是说,胡琛是故意杀人?”
“不好下定论。不过,就算是两个成年男人抱摔,死人的概率也是很低的。敲门声点着火药桶了,戚海要去开门,胡琛绝不能让他看到门外的人是谁,手上的劲就往死里使。但我觉得,即使没有人敲门,胡琛也已经有那个意思了。”
“你可以派人去慈善会打听一下。”
“什么?”
“胡琛有没有去过那里。”
汪磊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真切的困惑。“慈善会……”
“那天晚上金莹回家了,赵楠见过她。”
“你……为什么?”
“让我跟胡琛谈谈。”
54 灰色的阳光
梁皓跟在记录员身侧走进审讯室。听到开门声,胡琛立直脖子,眼睛睁开一半。
桌子和胡琛坐的椅子之间隔了三米,梁皓觉得远,他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于是,他把椅子从桌子后面抽出来,放在胡琛身前一米左右的地方。
“太近了。”汪磊的声音从墙上的喇叭里传出来。
胡琛的椅子是铁制的,四条腿钉死在地面,一块铁板架在扶手上,焊着两个不锈钢扣环,胡琛的手腕在扣环里。梁皓不认为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拉回椅子,靠住桌子背面。这样,他和胡琛仍然没有被间隔开。
胡琛看着梁皓的动作,慢慢地有些紧张了,他的脸蜡黄,像盐平山下的干土。等梁皓坐定以后,他把脸挨下去,翘起手指挠了挠。
梁皓朝单向玻璃看,胡琛也转过头去。玻璃的质感是涂了一层清釉的黑色金属,他们的倒影仿佛身处在黑夜之中。
“我们见过面吗?”梁皓说。
胡琛摇头,脸颊上的肉随之晃动。
“我也来过这里,零八年的时候,就是这个房间。墙好像刷白过了。不过,我不是坐在这把椅子上,可能我当时的情况没有你现在那么糟糕。”
胡琛的衣裤很旧,也很脏,手指甲嵌着污垢,他和梁皓白天见到的拾荒者相比更邋遢,不知是原本就这样还是经过逃亡的缘故。他在这里困了一天一夜,新剪的头发满是油光。他直愣愣地瞪着梁皓,就像是失忆的老人在努力分辨故友。
“那时候有个女孩失踪了,她叫金莹,十岁,个头很小,失踪前去过我家,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她。”
“我……”胡琛的嗓子里有痰,他咳了一下,“我不认识。”
“是嘛,那你总该认识她的母亲。每个礼拜,你至少要见她两次。”
胡琛的脚跟往内侧靠了靠。
“他们说——你的同伴,填埋场里的那些人——他们说,你知道金莹是被戚海害死的,你爱慕赵楠,要为她讨回公道,所以杀了戚海。”
听到这些,胡琛的瞳孔不断在眼眶里变换位置。梁皓不知道警察在审讯过程中是否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以及他如何答复。但此刻,胡琛显然正在极力思考,他不明白梁皓为何突然替代了审讯官的位置,但他一定知道,梁皓出现的意义指向金莹,警察让他坐在这里,就表明警察知道胡琛的杀人行为和金莹脱不了关系。而梁皓的说法顺理成章地把两件事结合起来,胡琛选择承认,那么事情就会有个了结,无论真相如何。
但即使他承认,梁皓也不会相信。梁皓需要给他一条路走,否则他很可能就此一直沉默下去。
胡琛张开嘴,吸了一口气悬停在胸中。梁皓耐心等待着。
“是啊……我杀了阿海。”
“为了赵楠?”
“……嗯。”他终于点头了。
“是她让你这么干的?”
“不是!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她为什么要给你钱?”
“钱是我自己的,没有人给我钱。”
胡琛已经踏进那条路了,但是没有走多远,梁皓希望能把他带到赵楠面前,可他拒绝了。“嫖娼”没法自圆其说,给他一条“复仇”的路,他就往前走,换作别的大概也一样。或许他已有过盘算,准备了不止一个答案。胡琛对自己的境遇毫不在意,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那个背后的人,就像他阻止戚海打开房门那样。
“既然赵楠不知情,你怎么知道戚海是凶手?”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看见他埋人。”
记录员在身后发出响亮的鼻息声。
梁皓问胡琛时间,胡琛说记不清具体哪天,但肯定是在警察搜山之后;问他地点,他说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又问树林在哪儿、和填埋场及砖房群的相对位置,他的描述和梁皓所知的信息是吻合的。
尸体从哪儿搬到那片树林里,胡琛不知道,他听到响动时,就见戚海在月光下挥舞着锄头。他慢慢靠近,伏在土坡后面偷看。眼前的一切都是打着银色轮廓的剪影。戚海在刨坑,不远处的泥地上躺着一个孩子。戚海刨了半个多小时,孩子没动。随后他捧起孩子,小心地平放进土坑里。孩子被捧起时,脑袋上垂下辫子来。胡琛知道这是个女孩。
“书包呢?”
“噢……还有个书包呢,是的。也埋了。”
“怎么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