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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效果不谈,更让我不安的是内容。如果金齐山所言非虚,那真是离奇到家了。
小希在车上谈到过脚印的问题,但是从访谈期间的反应来看,她和陈舜都不清楚关于脚印的实际情况——有去无回。而穿过院子又是唯一的出路,金莹必定在那栋房子里遭遇了意外。作为嫌疑人的梁皓,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让金莹消失的呢?
我有一个相当残忍的猜想……可即便是那样,也必须有同伙在外面接应才行。我能想到,警察也一定朝这个方向调查过了。想着想着,我竟有些害怕来。
不知不觉快六点了,窗外的晚霞很漂亮,但已经过了最鲜艳的时段。我伸个懒腰走到窗前,俯瞰宾馆外的马路。
对面是一长排两层楼的商用房,底楼是店铺,小而密集,排布乱糟糟的,装修精致的衣服店隔壁就是烧饼摊,炉子挑出门面放在人行道上,浓烟伴着火星子随风飘散。衣服店大门敞开着,不知道顾客试穿时会不会闻到一股炭烤味。二楼的窗户上贴着“作文、奥数、英语”等红纸裁剪的大字,一个字占一整块窗玻璃,看来是家规模不小的培训班。水泥路面被夕阳照得泛红,路很窄,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缓慢挪动,不断有车流从它旁边掠过,然后分岔。
我怀念、也喜欢这样的小街,乱归乱,可是别有味道。千桂市在我小时候也是这番样貌。高美说我有时候说话像个老头子,就是因为我经常提以前的事。
我想对着楼下拍张照片发给高美,表示我时刻惦记着她。不过我现在有点害怕联系她,因为她正在生气。在宾馆落脚后,我硬着头皮打电话告诉她,国庆回不去了。
今天是九月二十七号,剩下三天采访不了几个人。选择国庆期间拍摄,我猜是陈舜刻意为之,被访者大多上了年纪,假期不会到处乱跑。
高美大发雷霆,最后给我两条路选,一条是把她的雷克萨斯借我用,让我每天办完事就回去,第二天再来;另一条路是找老板沟通,换人。
“不同意?不同意就辞职,反正你在那儿上班也没什么前途!”
第一条路是死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驾照,现在叫老板换人,我也开不了口,真要辞职也得把这个任务完成再说。高美在亲爹的厂里干一份闲职,这种道理她是不会懂的。
我辩解说,导演指名道姓选了我来参与,换人他不乐意。高美冷笑一声,她不相信我具有不可替代的能力。
“要说有,就是国庆让你加班你也不吭声。”
她说对了。在她的未来图景中,我总有一天要成为她家族企业的一份子,最迟也就是在跟她结婚以后,所以现在的工作都可以不当回事。她和我一样大,二十五岁,一天到晚想着结婚的事,着实不可思议,也许家教真的很传统吧。我想起金齐山说他对女儿的期待,是完全朝另一个方向走的。
总之,高美对我一片痴心,而我却对这幅图景深感迷茫。她的蛮横无理背后,有一份我的亏欠在支撑她,说到最后我总是哑口无言。她说,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你的烂工作。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就是让高美来岭阳镇过假期。那个叫山海间的,好歹算个度假酒店不是吗?就在我准备提议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斜刺进一条手臂。
——我们住那儿去吧。
小希的声音在左耳道里回响,犹豫间,紧贴右耳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声。高美把电话挂了。
我松了口气,坐下来开始剪片子,那是下午两点多钟的事。没过半个小时,我妈来电话了。
“梦辉啊,小美找我呢。你跟老板商量一下吧,早点回来。”
我跟高美是在大四的同乡联谊会上认识的。千桂市离省城不到一百公里,那所大学里最多的就是千桂人。我被一个老乡硬拖着去参加联谊会,他说有个伴,我以为是二对二,结果去了才发现男女各有九人,少我一个根本无伤大雅。整个过程我都提不起兴致,窝在唱吧的沙发里看手机。这种丧里丧气的感觉深深迷住了高美。即使后来我很快告诉她,我身上压根没有什么颓废美,只是为不能在寝室里打游戏感到惋惜,她也不以为意。
过了一个礼拜,她约我逛街。我和她并肩漫步,心里一直在嘀咕,她真的曾在联谊会上出现过吗?因为她的美貌超出了我对所有女孩的印象。
我们保持每周一次的约会频率,很快到了最后一个学期。高美回千桂,在她老爸朋友的公司里实习,我留在学校直到毕业。见面次数少了,微信倒是常聊天,但不像情侣那样甜言蜜语。等到我回到千桂,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回来了啊!而且居然红了眼眶,好像我是她守了半辈子才出狱的丈夫。她走过来挽着我的胳膊,从此不再撒手。
我也真是没出息,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想女人,身边有了女人,脑子里想的尽是乌七八糟的东西。回家两周,工作还没落定,我就在酒店开房,和高美把事情办完了。她很快睡着,我枕着胳膊透过窗纱仰望星空,感觉大事不妙。
本以为这种感觉没有实质性的意义,然而两个月后,高美告诉我她怀孕了。
在妇科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我头一回见到高美的父亲。他身材魁梧,嘴角有一颗黄豆大的痣。之后有过两次,我梦到自己在深夜中被一个脸上有痣的人追杀,我奋力奔跑,怀里抱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婴儿……
我坐回电脑前,想把金齐山的采访视频整理完,但心里乱糟糟的,继续不下去了,便去茶水台下的柜子里找吃的,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这家宾馆一晚上一百二十元,是我自己付的押金。房间陈设简单,有烟味,白墙发黄,复合地板是贴着地皮直接铺的,脚底能感觉到起伏不平。电水壶很久没人用过,内壁满是灰色的水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网络还算流畅。不知小希置身在这样的房间是什么感受。
有人敲门。我心里一阵宽慰,他们没有撇下我,终于来叫我吃饭了。门外只有小希一个人。她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和我对视。
“怎么样,还顺利不?”小希瞥了眼桌上的电脑,“吃饭了吗?”
06 晚餐
秋天的昼夜交替让人无从察觉,我跟着小希走下楼,从楼梯间窗户投入的天光已经变成暗蓝色。
宾馆楼下有一家不太干净的面馆,飘出的气味却很诱人。
“就这儿吧。”
小希跨进门槛,仰头看着墙上的菜单,我走到她身旁。角落里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就着手机吃面,此外没有其他客人。
小希点了黑鱼面。我很想吃青年正在吃的葱油拌面,炸到微焦的葱头真香啊……可那太寒酸了,我选了大排。
“撇下陈导没事吗?”。
“叫不醒也没办法呀,现在硬把他拖起来搞不好会挨骂的。”
我觉得陈舜不难相处,但是喝了酒情况或许不一样。中午他醉的不省人事,开车回来的人是小希。
午饭是在金齐山公司附近的酒店吃的。金齐山有事在身,把我们领到餐桌旁,一口喝掉一盅白酒,告辞了。留下来陪我们的是女秘书。
“小莹的事情对金总打击很大,你们别看他在旁人面前没事一样。那几年,金总没有心思工作,公司差点就没挺过来。做生意就像是在挑扁担,一头是挣的钱,另一头是欠的债,挣的钱越多,欠的债也越多,他有的只是肩上的那根竹条。只要一天不挣钱,扁担就歪了。”
女秘书声线柔和,谈吐从容,边说边给陈舜倒酒,自己只喝菊花茶。尽管我和小希没有参与话题,她仍不时向我们投来寻求意见相合的目光,不至于让谁感到被冷落。
有意义的谈话只持续了二十分钟,陈舜舌头厚了,开始夸夸其谈自己的履历:大学毕业不久就注册了工作室,与多家影视公司有过合作,目前是某视频自媒体平台的独家签约创作者,有三十多万粉丝。
“真厉害呀!”女秘说她也是该平台的忠实用户,当即打开手机关注了陈舜。
我好奇心起,也拿起手机,小希马上用胳膊肘点了一下我的手腕。我把手机放下了。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女秘书的眼睛,她朝我会心一笑,我忽然就明白了:她已经猜到我不是一路的。小希对此很在意,她不想暴露这个寒酸的摄制组其实只有两个人的事实。
面对面坐下后,小希抽出薄如蝉翼的纸巾,把餐桌擦了一遍。
“中午吃饭那会儿……不好意思啊,我太笨了。”我看着她的手说。
“没什么,是我多此一举。”
青年吃完最后一口面,扫码付款后走了。厨房里传来翻炒的声响。两份面条上来了,小希把头发拢清爽,用皮筋重新扎好,露出白皙的额头。
“对了,关于梁皓的房子,还有脚印的事,你们还知道什么?”
“你现在知道的已经跟我一样多了。你剪过片子,反复看了好几遍,印象应该比我更深才对。”
“你觉得金齐山说的是真的吗?”
“你指什么?”
“你记不记得,他早上在礼堂里说的话?他说他从来没有放弃,相信女儿还活着,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回家。可是他在采访的时候却认定梁皓是凶手,认定金莹就在梁皓的房子里没有出来,这不是很矛盾吗?”
小希看了我一眼,挑面的动作变慢了。我不知道她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因为我的提及重新陷入思考。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觉得吧,要看怎么定义凶手这个词的意思。金齐山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说金莹被梁皓杀了,只是强调金莹失踪跟梁皓脱不了关系。或许他还有什么没说,但已经说了的应该不会凭空捏造。有这么多人涉及案子,我们还要继续采访,说谎很容易穿帮的。”
“确实。下一个要采访的人是谁?”
“不知道,陈舜还没给我稿子。”
“你和陈导认识很久了吗?”
“算是吧。”
她不愿多讲,我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中午回来时是我把陈舜架进房的,因此只知道他俩不住一间。
“你们是怎么接触到这个案子的?”
“陈舜在他的栏目下面留言,征集主持人,我就联系他了,四月份的时候。”
我有些诧异,这次拍摄竟然已经筹备了那么久。下午我看了陈舜的频道,头几期的主题都是各国的历史悬案,从“佳特洛夫事件”往后,慢慢倾向于神秘主义,解读也越来越不靠谱,后来的内容就突然变成了美食和家装,那之后粉丝数量猛增。
我猜,拍摄纪录片这行当,非但小希是第一次做,连陈舜也是。
“你们去找过梁皓吗?”
“找过了,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他。他没理我们。”
“是嘛……”
“一个字也不愿提,也不在意我们要做什么。我们会再去找他的,等这边有一些进展之后。”
默默吃了一阵,身后忽然传来咣当一声。“你们两个家伙……吃饭也不叫我一声!”
陈舜踉踉跄跄走进来,一【创建和谐家园】摔进我旁边的椅子里,换做是凳子,他可能会滚翻在地。刚才的巨响是他撞到了玻璃门框,玻璃震颤不止,老板拿着抹布在厨房里张望。
“鳝丝面啊,老板娘!”他高声呼喊,好像对方站在另一座山头上。
现在距离吃完午饭有四个小时了,陈舜的呼吸依然酒气袭人,说明他身体代谢酒精的能力不怎么样,是个好酒却不胜酒力的人。
“怎么样,还习惯吗?”他伸过胳膊架在我的椅背上,脚上穿的是宾馆的一次性拖鞋。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工作还是宾馆的环境,反正点头就对了。我说对白稿大致已经整理完毕,一会儿回房间就发给他。
“了不起啊,小伙子精力充沛。阿六最近的生意还好吧?”
阿六就是我的老板,陈舜和他是高中同学。陈舜没完没了地说着阿六学生时代的尴尬事,一个人笑得停不下来。夜幕降临,三个人的碗已经空了,他点上烟,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替面馆老板娘着急,于是打断陈舜,把话题引回工作上来。我说到剪辑的问题,画面衔接不连贯,而且有点乏味。
“可惜梁皓的房子被推倒了,否则可以模拟案发现场。不知道有没有重建。”
陈舜摇了摇头,“在很多人眼里,那栋房子是凶宅,推到重来多少次都没人要的。我问过村长,那儿现在是个停车场。不过,当地人谁也不敢把车停那儿。”
07 俞幼贞
陈舜驾驶着自由客缓缓穿过集市朝南行驶,不时被穿马路的行人逼停。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并拢四指在方向盘上打节拍,嘴里跟着广播歌曲哼唱,曲子不在一个调上,词也记不住,大部分都以“嗯啊”圆滑过渡。小希坐在副驾席,右手支着脑袋架在窗框上。
我看过地图,成峰超市就在右转后的下一条街,离宾馆不远,走路过去也许更快,开车是因为要拿器材。
翻过一座高高的拱桥,左手边是岭阳中学,右转便是青苗路。沿着河畔开了大约三百米,陈舜的手机提示“目的地在您左前方”。
店铺的招牌是“成峰副食品批发”,门口台阶下停着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后门笔直掀开。一个穿蓝布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往里一箱一箱地搬红酒。店铺门面朝北,里面黑魆魆的。
我和小希跟着陈舜下车。男人注意到我们了,但手上的活没停。
“俞幼贞在吗?”陈舜大咧咧地问。
男人转过身喘了口气,趁掸手的时间打量他。
“那个……”
“幼贞——”他朝店高喊一声,继续搬纸箱,“你们是拍视频的?”
“唉,是。”
一个女人侧身从摞成半人高的货品中间走出来,看见我们,面露茫然之色。她脸颊消瘦,五官轮廓分明,忽略年岁沉积的暗淡肤色,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就是梁皓的前妻,俞幼贞。
陈舜上前介绍,说是自己是纪录片导演,顺手递上名片。我不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俞幼贞也没仔细看。
“其实呢,我们的工作跟你想的不太一样,目的不是为了制造话题,而是想挖掘更深刻的东西,和一般的媒体是有区别的。准确来说,我们不是媒体……”
“我没什么好说的,以前的事,不想再提了。”她冷冰冰地打断,递还名片。陈舜没伸手,她便把名片扔在门口的一个油漆桶盖上。
“我明白,确实让人苦恼啊……这件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都好,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们回去吧。”
陈舜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烟递给男人。男人说不会抽烟。
“我能进去买点东西吗?”小希跨上台阶问。她今天穿了件咖啡色的兜帽衫,胸口有只白色的松鼠。
“随你。”俞幼贞面朝马路回答。
这家批发部和教室差不多大,靠墙一圈排满货柜,中间是两排架子,和超市一样码放着各类零食,正对店门的角落有一张作为柜台的写字桌,被米袋和油桶围得严严实实。窗户被两米多高的货柜档上了,四盏日光灯都开着。
“秋天嘛,喝点菊花茶倒是不错。”陈舜拿起一瓶饮料喃喃自语,接着又放回去,继续沿着货架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