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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付费独家】白鸟坠入密林梁皓》-第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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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为止……”

        “嗯?”

        “目前为止,没有研究可以完全证明,有‘犯罪基因’的存在!”他的声音陡然变大,而且开始颤抖,“‘犯罪基因’这个词语,本身就很荒谬。有六指的基因,双眼皮的基因,侏儒的基因,可是,‘犯罪基因’是什么?犯罪是一个社会科学范畴的词汇,直接用来形容基因不是很奇怪吗?相比较的话,我更愿意相信有‘冲动基因’、‘愤怒基因’、‘蛮横无理基因’,因为我觉得性格是可以遗传的。但是冲动、愤怒和蛮横不代表会伤害别人。所以‘犯罪基因’这个词,是跳过了客观环节而主观创造出来的。”

        小希的上身逐渐后仰,目光先转向我,再继续后转寻找陈舜。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犯罪心理学认为,犯罪行为是生理、心理、环境的综合结果。如果‘犯罪基因’是不存在的,那么,这里说的生理因素就不是基因遗传,而是大脑结构异常,就是大脑皮层受损。国外有很多人研究杀人犯的大脑结构,他们发现杀人犯的眶额皮质和前颞皮层区域有功能性受损,这些区域负责道德价值、情感认同和记忆提取,他们因此失去了道德、同理心和判断能力。

        “大脑受损除了物理作用,还有心理作用,这也是第二个因素。大部分的杀人犯在童年时期都遭受过精神创伤,身体受到过伤害。他们长大以后去伤害别人,并不是模仿或者报复,而只是因为,他们的大脑被破坏了,被童年时遭受的痛苦破坏掉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心理因素和生理因素其实是一回事。

        “我的童年,很幸福,我的大脑没有问题,如果你们认为我在生理或心理层面上有可能成为罪犯,请拿出证据来,我愿意接受任何检查……。”

        梁湛全身像无法忍受寒冷似的抖动不止,小希伸出双手,想要触碰他的肩膀,但他躲开了。他越说越激动,语言表达却不受影响,他必定为此准备了很久,早已背得烂熟。

        “然后是,环境因素。不是说杀人犯会把什么‘犯罪基因’遗传给下一代,而是杀人犯在和下一代相处的过程中,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会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下一代,让孩子变得残忍,有暴力倾向。我出生在 2003 年 12 月,到 2008 年 1 月的时候,只有四岁多一点。从那以后,我妈带着我离开了家。我和我的、我的亲生父亲没有什么交集,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没记事,我的成长环境里没有父亲,他影响不了我。他做了什么,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说完了,至少是暂时不说话了。鸟叫声隔着窗玻璃和窗帘布传进屋子。

        “要不要……喝点水?”小希问。

        “对对,怎么水都没倒?梦辉。”陈舜朝我使眼色。

        “不用了。下面的话,我想对我妈说。”梁湛低头调整情绪,直起腰再次面对镜头,“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学校里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我从来没有主动打过架,老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以后我不会再打架了,理亏的人才打架,我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他们总有一天会懂事的,会觉得自己很无聊,会明白对我的看法是没有根据的。所以,别让我转学,没有必要。现在转学,反而说明自己真的有问题,好像真的继承了什么可怕的基因。受到歧视就转学,是逃避现实。再说能转到哪里去呢?哪里都一样的,新来的插班生最容易引起别人的好奇,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新同学对我的态度只会更糟糕,我还要重新适应。所以,不用转学,真的不用。”

        说到最后,他已经恢复平静。“我说完了。”他撂下四个字,站起来往外走。

        “等等,梁同学。”陈舜来不及打开盘曲的腿,一激动倒在床上,像个求救的伤员,“再坐一会儿,我还有几个问题。”

        梁湛慢慢坐回原位,耷拉着脑袋。他没了刚才的气势,眼神中流露出怯懦和懊悔。

        陈舜想赶开小希自己提问,小希没有同意,把他推回床角。

        “在学校里跟同学相处得不愉快吗?”小希探出下巴,略微靠近他。

        梁湛没有回答,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他们是怎么说的?说你爸是……杀人犯?”

        梁湛依旧沉默,刚才那番话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你刚才说,你对你爸没有印象。”

        梁湛的眼珠动了动,点点头。

        “你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吗?”小希并不相信。

        “样子和印象,是不一样的。”

        这话让我有点吃惊,不像出自十三四岁的孩子之口。

        “什么意思?”

        “我记得他的样子,但是对他没印象,就是这个意思。”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

        “为什么是四年前?”

        梁湛抬起头看着手机。小希当即会意,让陈舜暂停录制,陈舜不大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我不想见他。”梁湛说。

        “为什么?你觉得你爸,他……你觉得那个女孩儿的失踪跟他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都一样,反正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这话说得既悲观又现实,小希陷入了沉默。

        “梁同学,你对那件事有记忆吗?金莹失踪那天。”陈舜开口问道。

        “……村子里面乱糟糟的,下过很大的雪,就这样。”

        “那时候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在外公家,大概在院子里玩雪吧,也可能在吃早饭。”

        “外公家里还有谁?”

        “外公。我妈上班去了。”

        “然后呢?”

        “过了一段时间,警察来了,把我妈叫回来,一起去了那边的房子,后来又去过几次。我一直在外公家。没有然后了。”

        陈舜若有所思般点着头,说:“小梁,你有话跟你爸说吗?”

        梁湛看着陈舜,眼眸清澈。

        “刚才对妈妈说的话,平时也不会说的吧,对着镜头却可以说出来。那对爸爸呢?是不是也有话要说?”

        梁湛把视线移向手机镜头,胸口开始起伏,嘴半张着,良久没有出声。空气在狭小的房间里变得无比滞重。

        “算了!别说了。”

        小希的声音划破沉默,让空气再次流动起来。我顿时松了口气。

        今天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透过不太干净的窗户,可以看到路灯杆子上一律绑着红旗。梁湛走出招待所,拽起自行车,消失在石子地外的民房后。

        小希昨晚睡在车里,把被子拿走了。我睡地板,陈舜睡床,作为补偿,垫被归我。现在气温适宜,和衣而睡倒也没什么不舒服。

        今天安排的采访对象是邱丽娟和她的女儿康小奕。康小奕在杭州上大学,九月的新生,坐今天下午两点的长途客车回来。我们准备中午过去,采访完邱丽娟,差不多接上康小奕。梁湛一来,上午的空闲时间恰好利用上了。

        时间还早。我收好设备,把手机接上电脑,往里面拷视频。

        “要把这段做进去吗?”我看着进度条问。

        “我考虑一下。”陈舜躺在床上,胳膊枕着脑袋。

        “还用考虑?这段根本没有意义。”小希愤愤不平,“而且,你不觉得很残忍吗?你想让他说什么呀?”

        “我知道,你别着急啊。”陈舜坐起身,“就算不能用在片子里,还有别的用处。”

        “什么啊?”

        “拿给梁皓看。如果他不是凶手,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

        拷贝进度条继续往前走,百分比数字艰难地跳动着。

        我回想梁湛的话,同时在记忆中寻找自己儿时与父亲有关的记忆。四五岁大的时候,他一定牵过我的手,时常抱起我,但这些不是记忆,是想象。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父亲手掌和怀抱的记忆,触感、气味都没有,连画面也没有。我不确定别人是否和我一样,我也不确定,这些记忆是否在我处于梁湛的年纪时就已经消失了。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从什么时候弄明白的呢?也许现在仍然不明白吧。

        梁湛有四年没有见过梁皓,是因为四年前他懂事了,于是拒绝相见。

        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不是这个房间,而是从走廊远处传过来,沉闷的,若有若无,正渐渐逼近。于此同时,依稀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李梦辉……

        莫名其妙的情绪让我幻听了吗?我看向小希,她也正看着我。“有人在叫你?”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好像就在隔壁。

        李梦辉!

        这声音……我一阵毛骨悚然,从椅子上弹起来。

        李梦辉你给我开门!

        “什么情况?”陈舜和小希同时问。

        我竖起食指挡住嘴唇,用气声说:“你、你能不能先躲起来?不是你,是你。”我的食指往前一倒,对准了小希。

        “干嘛呀,这哪有地方可以躲?”

        我环视房间,彻底绝望了。为什么要住二楼,否则可以跳窗。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走廊。我只觉血液逆流,立刻冲出房间。

        高美站在走廊里,与我相距六七米远。她穿着紫色的裙子,弓着背,正对一扇打开的房门,张大嘴巴,十指像痉挛似的颤抖着。一瞬间,我有点不敢靠近。

        她注意到我了,像脖子卡死的木偶般转向这边。小希正站在我身后。

        “李梦辉……你个畜……”话音未落,高美两眼翻白,往墙边倒去,像一朵疾速枯萎的紫罗兰。

        距离太远,我抢步上前,她的脑袋已经“咚”的一声撞在墙上。我蹲下来,伸手抄起她的肩膀,目光却被开着门的房间吸引过去了。

        复合地板上,有张男人的脸,朝我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我一哆嗦,差点把高美甩地上。

        除了脸,当然还有身体,但我一下子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姿势。他的身体平躺在地上,垂直于门槛,双腿指向我,侧脸却紧贴在地板上,和上身构成不自然的角度。我蹲着看,男人的身体挡住了脖子,于是我认为,脑袋和身体并不属于同一个人。我慢慢站起来,发现我错了。

        这个男人的脖子已经折断了。

      24 窒息

        2004 年年末,又一个冬天。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比外面更冷。梁皓烧开水,泡了一杯茶,准备测试产品的渲染效果。这个客户专门生产剃须刀头,但梁皓把整个电动剃须刀的模型都制作出来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项目可以做。

        茶还烫得喝不上口。门被推开了,来访者是两个警察,穿着制服。

        是梁皓吗?矮个子警察问。高个子警察打量室内,就你一个人在?

        六张办公桌,只剩梁皓自己那张还有电脑。梁皓站起身来。

        附近出了案子,想跟你打听一下。矮个子说着走到梁皓身前,盯着看,仿佛梁皓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自动变化,等停止了,他才问:“昨天傍晚五点前后,你在哪里?”

        高个子没过来,背着手晃荡,视线扫过每一件他认为值得观察的东西,包括窗外的草坪。

        梁皓回答说,就在这里。

        矮个子问他平时的作息时间。梁皓照实说了。昨晚回家比通常晚一些,但也没晚多少。

        “出了什么事?”

        “有个小女孩死了,听说她常来这里玩。”

        梁皓心中一惊,“……小薇?”

        矮个子点头说:“李薇。”

        我叫小薇。

        小灰?

        小薇!女孩跺着脚说。

        那是在今年初夏,梁皓和女孩已经很熟了。他从没问过她叫什么名字。女孩见他画过画,便请他帮忙在贺卡上画个女人,说那是妈妈,贺卡是给妈妈的生日礼物。贺卡要写落款,于是她说,我叫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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