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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付费独家】白鸟坠入密林梁皓》-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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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去做乡下人了……”

        梁皓摇了摇头,哭笑不得。母亲用指关节一抹眼睑,自己也笑了。

      20 娶亲

        2003 年五月。

        迎亲的车队停在俞家的院墙外,冯佑和另一名伴郎跳下车,在门口排好炮仗鞭,挨个点了。梁皓手捧鲜花,领头走进院子,后面跟着八个自家亲戚,最后是摄像师。

        院子里坐满了人,留出一条路通向堂屋,堂屋的门是关上的。俞耀宗和刘敏芳携手站在门外,面向来客,也像一对新人。

        另一位伴郎是原来公司的同事,比梁皓大三岁,不知怎的还是单身,做伴郎的经验相当丰富。

        来路上,同事和梁皓再次核对流程:到了先放鞭炮,宣布新郎官驾到,放完进屋,跟二老打招呼,这时候可以改口叫爸妈了。与此同时,他和冯佑负责给亲戚们递烟。

        接着,梁皓去敲堂屋的门——这是第一道门,通常会有个孩子守在门后,缝里塞个小红包,门就开了。然后坐下来喝红枣木耳汤,也可能就是白糖水,应付着聊几句,一般不消十分钟,就可以上楼了。

        上楼以后会有第二道门,二楼的中厅,这道门麻烦一些,守门的是女性长辈,姑妈婶婶之类的,除了塞红包之外,还要放鞭炮催。冯佑就留在楼下负责点炮,等待同事从窗口传号令。

        进了中厅就是第三道门,新娘的闺房,这是最折腾的,伴娘会出各种馊主意,红包、唱歌、发毒誓肯定少不了,还有做完俯卧撑贴着门听心跳的玩法,听不见就不给开门,反正一切照做,不啰嗦。

        最后带新娘下楼,向岳父母敬茶,收大红包。新娘的嫁妆里面有一双新鞋,出门前由新郎给她穿上,再抱她上婚车。至此迎亲流程结束,到了自己的地方,就随意了。

        “每个村风俗各异,就算是同一个村,不同人家有些小规矩也不一样,随机应变吧。”这位前同事如此补充道。

        他的预判基本正确,实际的情况只多了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跟梁皓无关。

        喝完茶,俞耀宗从藤椅上站起来,向大家致辞,感谢亲友捧场,表达对女儿的不舍。说完,俞家三口抱在一起抹眼泪。

        另一额外环节是抛绣球。事先并没有准备绣球,抛的是梁皓带来的一捧仙花。那时在幼贞手里,她站在堂屋口,背转身朝院子里抛。

        仙花在密密麻麻的胳膊丛中弹跳了几下,最后落到一个年轻女人的肩膀上。女人往后躲闪,顺手一兜,下意识地接住了。下一个接受祝福的人,就是她。

        而然,大伙的反应形成了两种极端,院子里的人齐声叫好,纷纷鼓掌,堂屋里的人却沉默无声,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沉默无声。

        梁皓事后回想这一幕,每张脸都有了身份对应。站在院子里的,大多是村邻,而屋子里的,则是俞家的亲戚。

        晚上回门酒,梁皓在敏芳的引荐下,叫了那个女人一声“堂姐”。她是俞庆荣的女儿。按照年长为尊的习俗,她也给了梁皓一个红包。

        闹完洞房已经十一点,亲眷们心满意足地走了。敏芳留下来打扫完,梁皓送她出院门。

        “那你们早点睡,折腾了一天,可怜啊。你手上的活先放一放,做是做不完的。”

        五月的夜仍有凉意,敏芳却脸颊微红,额头坠着汗珠,失去弹性的皮肤像贴了层薄薄的油纸。

        “知道了,妈,路上慢点。”

        敏芳笑了,那层油纸在眼角的位置迅速褶皱起来。她跨上自行车,偷偷抹眼泪,骑出一段,又转头向梁皓挥手。出了住宅区,等待她的是一条月光下的乡间路。

        梁皓走回屋里,忽觉筋疲力尽,穿着西裤瘫倒在床上。幼贞盘着腿,正在统计白天收到的礼钱。

        “今天接到花的人是你堂姐?”

        “花?”

        “绣球。”

        “哦,是的。心岚姐。”

        “她怎么,好像不大对劲。”

        幼贞放下钱转过脸来:“怎么不对劲?”

        “在外面偷偷结婚了?”

        “……你说这个啊,不是不是。”幼贞明白了梁皓在说什么,“阿叔嫌她的对象不好。她脾气很倔的,不听家里话,一心想着跟她对象结婚。”

        “难怪。”

        堂姐俞心岚二十八岁,一张娃娃脸,看着反倒比二十七岁的幼贞年轻许多。她在上海一家百货商店做导购。家里人说,要嫁只能嫁上海本地人,否则就回岭阳镇。

        “男朋友老家贵州的,在上海搞艺术,不对,好像是写小说的,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现在上海的房子快涨到四千了,不现实的。”

        俞庆荣什么脾气梁皓是清楚的,父女俩闹僵了,俞心岚去年过年都没有回家,因此梁皓今天第一次见她。

        二十八岁还没结婚,在革马村是件尴尬事,幼贞没有找堂姐做伴娘,就是怕【创建和谐家园】到俞庆荣。结果还是【创建和谐家园】到了,俞心岚接到绣球,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她现在连我劝都不听,那没办法了。”

        俞家的小辈,只有幼贞和堂姐是女孩,从小亲近。但是梁皓觉得,人生规劝这种事,在熟人之间往往不起作用。

        幼贞听他这么说,挑高了眉毛:“那怎么着?你来劝?”说完哧哧笑了。

        她平躺下来,举着硬壳笔记本,把红包上的名字和金额逐个记录下来。怀孕两个多月,虽然肚子还没鼓起来,但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免趴着。

        “哎,换了是你怎么办?”她说。

        “什么?”

        “家里人不同意你跟我结婚,怎么办?”

        “不可能的,是我,是我爸妈,就不会这样。”

        幼贞点点头:“也是,你的事,你爸妈都不过问,连装修都不管。”

        这栋新房就在革马村,装修由俞耀宗一手操持,梁皓爸妈无论如何是顾及不到了,幼贞所谓的“管”,是指金钱上的支援。

        俞耀宗给了他们一万块钱,梁皓深感惶恐,但他没法拒绝。去年刚开业,老周那边订单不断,并且给他介绍了两个客户,公司起步很顺利,没法拒绝不是因为装修缺钱。

        “书法班倒是装修得不错呀,那么大场地。”幼贞用俏皮的口吻说,回头见梁皓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便附身凑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胸口。

        父母卖了市区那套备用的旧房,把钱给梁皓。买下这栋民宅后,还多了一部分钱,梁皓执意归还。这个做法让幼贞难以理解,在眼下,小夫妻俩是最需要钱的时候。幼贞知道,早在卖掉旧房之前,婆婆的书法班已经走上正轨,并不需要这笔差额。但梁皓觉得他必须归还,就像他无法拒绝俞耀宗的钱一样。

        处在当前的年纪,和上一辈之间的金钱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梁皓渐渐为此苦恼,他内心认为,顺应彼此的心意是正确的选择,一味拒绝俞耀宗,摆出划清界线的姿态,也许会给他和敏芳带来伤害。而自己的父母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归还剩余的钱,也是为了避免伤害。梁皓和父母之间的界线,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感情和金钱都能越过这条线,但越过去的部分有多少,在双方心中早有定数。

        幼贞在革马村人日夜劳作的土壤上成长,她无法看见那条界线,在她看来,梁皓正心安理得地接收岳父母的钱,去支援自己的父母。

        可从本质上来说,不正是如此吗?

        这个结论刺痛了梁皓。时隔一年,他眼前又出现了第一次推开办公室窗户时看到的那片旷野,如今正长出荆棘。

      21 莲花招待所

        2017 年 9 月 30 日。

        今天要对冯佑进行最后一次采访,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自己安顿好。根据岭阳宾馆老板的建议,我们朝西北方向走,寻找一处廉价的招待所。

        陈舜的吉普自由客好像也不大情愿,一路摇摇晃晃,扭捏着前进。县道上连续驶过三辆垃圾车,虽然是空车,腐浊的气味仍然中人欲呕,小希捂住鼻子,拍打陈舜的肩膀,让他关窗。

        “我们难不成要住在垃圾填埋场附近?”我皱着眉问。

        “那得看‘附近’这个词怎么理解了。”陈舜这家伙,现在指着我的八百块撑下去,说话居然还如此阴阳怪气。

        出发前,他头一回用商量的语气问我,能不能找家里人帮帮忙,被我无情拒绝了。那实在太丢人。上学那会儿,我宁可用泡面调料下饭,也要撑到月底,如今工作两年,怎么好意思开口?关键是,我有多少积蓄,我妈一清二楚,突然说没钱了,她必定认为我走上了邪路。

        走势低缓的盐平山出现在右前方的视线尽头,山海间被完全挡住了。五星级度假酒店和垃圾填埋场只有一山之隔,随着垃圾越来越多,填埋场一层层往上垒,西坡的山势将越来越高。我脑海中出现了奇怪的景象:那些拾荒者爬上山头,一边捡垃圾,一边向东俯瞰着山海间,忽然一窝蜂冲下去,像强盗洗劫村庄,侵占了山海间。

        离得近了,我才意识到自己常识的贫乏。我以为把填埋场建在山上,是为了最终使垃圾和山势融为一体,然而填埋场并不在山坡上,而是在山麓外的平地上,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浅坑,甚至比体育场还大。填平都不知要多少年,更不用说堆成山了。

        推土机和压路机一进一退,配合默契,把刚卸下的垃圾堆展平、压实。拾荒者们手脚并用,和两台钢铁巨兽争抢时间。

        “捡垃圾是高危作业啊。”我不由感叹。

        “真是可怜。”小希说。

        她的视线落在场地北端的树林边缘,那儿有一片红砖房,每一间都方方正正,在门框上沿挑根铁丝,挂上帘布,那后面或许连门板也没有。有女人站在门外,怀里颠着哭闹的婴儿,大概在等待丈夫的收成吧。

        又走了一段,路边出现一幢金黄色的古建,从中传出嗡嗡的诵经声,是座庙,庙前的小路上人流如织,门头上写有“元禧寺”三个字。陈舜放慢车速,侧首观察,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和尚庙……不会吧?”我说。

        “你要住这里我也没意见。走,看看去。”

        最外边的屋子相当于门洞,里面有座鼎,插满线香。穿过去,脚下是一条杂草簇拥的石板路,笔直通向大殿。大殿的石阶上,歪歪扭扭地排出一条长龙,队伍最前端隐没在殿门内。排队的人大多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像是刚从垃圾填埋场赶过来的。

        同时,有人从大殿的边门走出去,也是拾荒者模样,边走边啃包子,手里还拎着一袋什么东西。

        我看明白了,有人在大殿里布施。

        我们横着走了几步,调整视线方向,想看清布施者的模样,奈何石阶太高,只好往队伍里面挤。浓烈的酸臭味萦绕周身,我的鼻子却不断发出吸气的声音。小希怕蹭到人,推着我的腰拿我开道。

        布施者是个清瘦的中年女人,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身穿收腰藏蓝布衣,白色袖口挽到小臂,左腕挂一串木珠,只看身材,仿佛和小希差不多年纪。她从盖着纱布的竹笼里拿出包子,每次递出,都向对方展露平和的笑容。她身边还有两个女助手,一个负责维持秩序,一个从桌子底下拿袋子。每个排队的人可以得到四个包子和一袋东西。

        我们挤出队伍,走到佛像旁观望。

        “赵楠?”小希问。

        陈舜抿嘴点头:“八成是。”

        这个名字我听过好多遍——是金莹的母亲。由此,眼前这一幕变得合乎常情,失去孩子的母亲潜心向佛,祈求自己的善行可以感动上天,帮她找回女儿。

        我长久地看着赵楠,她的动作越娴熟,我越是感到无助。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金齐山的女助理。当时并不觉得她脂粉气重,此刻和赵楠一对比,女助理的形象变得满是风尘味。

        大殿里还有不少香客,他们绕着佛像漫步,轮流跪在蒲团上磕头。我注意到蒲团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香资盒,上面写着“莹光天使慈善基金会”。我从钱包里找出百元纸钞,想了想,又换成五十元。刚跨出一步,胳臂就被陈舜死死按住。

        “你干什么啊?只剩七百五了!”他用气声朝我吼,好像哮喘发作,“你以为这点钱可以帮多大忙?这个慈善会靠的是金齐山自己的钱。”

        见他面目狰狞的样子,我只好把钱收起来,这么大手大脚,我身上不止八百块的事实就要暴露了。

        陈舜和小希必然事先就知道赵楠的情况,才进来打探的。我问陈舜,是不是要采访她。

        “等她办完事再说吧。”

        采访赵楠并不在原本的日程上,陈舜起先认为采访金齐山就够了。金齐山也明确表示,让赵楠面对镜头回忆女儿的点滴,太过残忍,她可能无法承受。

        等待的时间里,身旁走来一个僧袍青年,手里捧着签筒,抖出声响,问小希要不要算卦。

        小希低头看签筒,表现出饶有兴味的样子,却问道:“这些人都是从填埋场过来的吗?”

        “啊,大部分都是,也有附近镇上的叫花子。”僧袍青年戴圆框眼镜,头发三七分,衣摆下露出雪白的帆布鞋,“你们是第一次过来吧,头一卦很灵的。”

        “真了不起啊,是个大善人。”小希望向赵楠。

        “那是,不过一般人也没这个能力。”他用签筒指了指三层楼高的佛像,“修缮款都是她们慈善会赞助的。她来布施之前,这儿么什么香火。还有学校,她也捐了不少钱。”

        “她经常来吗?”

        “每个礼拜两次。哎美女,为自己,也为赵女士的孩子,祈个福吧,我给你优惠。”

        “有优惠呀?不过……我看了黄历,今天不宜占卜。”小希面朝佛像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僧袍青年磨了磨牙,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陈舜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赵楠,到了十点左右,眼看队伍还剩七八个人,他走向赵楠,双手呈上名片。赵楠没有马上接过去,她朝身侧点点头,把手里的活交给助手。

        三个陌生人在大殿里游荡了这么久,她可能已经心中有数了。

        我们跟她走到大殿角落,赵楠用指尖拈住名片一边。手背让蒸汽润湿了,沿着皮肤纹理泛出细絮般的光。

        “你们……已经找我丈夫谈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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