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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
“那可不,馆长和设计院的人都在,这是庆功宴,怎么样,来不来?”
梁皓一时拿不定主意。
“唉算了算了,下次单独找你补上,你这人。”
梁皓挂了电话,扯开领口对着雨披里说,那个项目拿下了。
“真的啊?大电脑归你了!”幼贞欢呼起来,“这么说,那笔钱也落袋了?”
“刚开始做呢,做完才有。”
幼贞偷笑着给梁皓挠痒痒,伸到他衬衫里面,指尖从腰际滑到胸口。梁皓腾出一只手来阻挡,车把一扭,差点翻田里去。
磨磨蹭蹭开到俞家,快八点了。堂屋里灯火通明,坐着五个人,俞耀宗对面是冯佑,侧边是幼贞的叔叔俞庆荣,他们三个围着八仙桌,敏芳和婆婆徐宝华坐在靠墙的长凳上。
“回来了啊,坐上面。”徐宝华站起来迎向梁皓,“这雨下的……”
“你就坐着,跟你有什么关系,瞎起哄,这个位子就是留给小梁的,又没人抢。小梁,来。”俞耀宗说着给梁皓拉开椅子。
徐宝华大笑着退了回去。她把八仙桌的位子称为“上面”。梁皓坐到上面,觉得不自在。桌上放着南瓜子,但没人动。敏芳给他拿来干毛巾,趁他擦头发的时间帮他倒茶。倒完,又坐回长凳上。
幼贞的头发几乎没湿,裤管和鞋子像刚洗过一样,她脱掉鞋子,光着脚去了楼上。
“我刚才问庆荣了,创业补贴的事,人事局大概也管。他有战友在里头做副主任,明天帮你问问。能进园区,那就好了。”俞耀宗说。
“刚才听小冯说,你们这行业,我觉得差不多符合。”俞庆荣晃动手指说,“你们搞设计的,装修啦,机器啦,都可以往‘新工业’的方向靠嘛。”他个头矮小,不胖,脑袋却滚圆,跟相貌堂堂的俞耀宗长得不像。只要天气好,他每晚都来串门。
梁皓看了眼冯佑,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抿着嘴。
这个局面,梁皓有些猝不及防。创业的事,他跟俞耀宗提过,但话头是俞耀宗挑起来的,幼贞把梁皓的心思都告诉他了。梁皓自认为,他和幼贞的关系,对旁人来说处与半明半暗的状态。但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俞耀宗已经把这桩事揽自己身上了。
梁皓头一次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头脑发热。他点头表示认可俞庆荣,然后说:“进园区要注册正规公司,场地,人数都有要求。”
“场地免费的呀,免三年租金。至于人数嘛,是活的,谁知道你养了几个人,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天天跑你那儿检查?”俞庆荣递烟给耀宗,自己也点上,每说一句,烟就往外喷一朵,“你放心,我那战友,关系很硬,明天我去给你探探口风。如果他答应喝顿老酒,事情就成了一半。”
俞耀宗眯起眼,看着飘起来的烟思索。“你是想弄个体户?”
是公司还是个体性质的工作室,其实都无所谓。但入驻新工业园区必然会受到管辖,天上不掉饼,有扶持,就会有指标。这是其一,其二,梁皓觉得自己的小摊子和一片工厂放在一起格格不入,他宁可隐蔽在小桥流水的手工作坊群里。
“有机会能做大,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呢?”俞庆荣见他不说话,把脚架起来捋着腿毛,“当然啦,好处要给一点的。”
“好嘛还是公司好,个体户像什么样呀。”徐宝华又站起来了,敏芳轻轻拽她胳膊,她浑然不觉,“给点好处划算的,能给多少呀,以后肯定赚回来。”
俞耀宗咂了一下嘴,眉心拧出肉疙瘩。“你睡觉去,去!”他朝楼梯扬手,“现在几点,你几岁,还不睡觉,说出去被人笑话。敏芳你扶她上去。”
徐宝华愤愤地掸开敏芳的手,独自上楼去了。
“别理会她。”俞耀宗笑着转向梁皓。
他这一阻拦,感觉成了梁皓不舍得打点才犹豫不决。可他又不好辩解什么,心里发闷,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坐在这里谈这个事情不可。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自己决定,我们最多也就是帮个忙。有需要你就别客气。”
俞庆荣听兄长这么说,知道该走了,摁灭烟,放下裤腿站起来。敏芳去墙角拿伞,撑开了递给他。
俞庆荣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对折的钱,抽出一张给敏芳。敏芳找了几张散钱给他。
这是梁皓第二次看见俞庆荣给钱。俞家兄弟三人,每人每个月给老母亲六十五元。这个数字很奇怪,梁皓猜,他们合计过,徐宝华每个月的零用钱差不多两百元。这些钱攒起来,到了过年就变成给出去的压岁钱,徐宝华到现在还在给幼贞压岁钱。
十点多,俞家人都睡下了,梁皓洗了澡回到房间,冯佑来敲门。梁皓也想跟他谈谈,最近和幼贞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没跟他聊筹备的事情。
“你觉得怎么样?”梁皓问。
冯佑挠挠鬓角说,他家里人认为,既然投了大钱,就把事情做得体面一点。“我爸妈下了很大决心支持我,比我还上心,他们昨天去园区看过了,房子挺气派的。房租免三年,可以省不少钱。”
梁皓点着头不做声。
“皓哥,你觉得不行,我们就找别的地方,工作室其实也挺好,税少,以后都是网络办公,在哪儿无所谓的。”
“我知道了。”
“皓哥……”
“不用在意,去睡吧。”
半小时后,梁皓轻轻拉开门,见冯佑的门缝下暗了,便走上二楼,用指尖点幼贞的房门。
“今天怎么这么晚?”幼贞搂住他的脖子。
他想问幼贞,进园区办公司是不是她的主意,他还想知道,她在俞耀宗前面是如何描述自己和她的事,但此时此刻,又觉得一切都无从问起。
16 寻安河支流
6 月 13 日,“山海间”项目第四次会议在开发商的公司里召开,工程和设计部门的大小领导都来了,主导人是甲方的副总经理,这也是他首次参与。下属都称他“小陈总”,应该是老板的儿子或兄弟,从年龄上看,是儿子的可能性居大。
桌上放了一堆红纸袋,是老板吩咐吴水富带给甲方的礼物,后天是端午节。这些纸袋把人分成两边,梁皓这一边只有吴水富,冯佑和他三个人。
山海间的总体造型是一艘帆船,底下五层是船身部分,上面立起一高一矮两栋楼体,模拟船帆。五层顶上是“甲板”,平坦空旷,规划为公共娱乐区域。设计图纸去年就定稿了,画成效果图以后,反复改了好几次,和设计初稿越偏越远。
小陈总嫌投影仪看不清楚,直接拿起梁皓的手稿,边看边绕着会议桌踱步。他脱了西装,白衬衫塞在裤腰带里,越发显年轻。
“还是原来的问题啊,线条太硬了。”
他要把“帆”做成弧形,这点做到了。可今天才知道,他所谓的弧形不仅仅是“帆”的边缘,还要整体形状呈现出鼓风膨胀的效果。这意味着,每层房间在水平方向上都要错开一截。他手底下好几个人都笑了,冯佑也没忍住。
“外观很重要,但一个酒店不是只有外观才重要,内部空间和功能设计不能就这样卡在那儿。”一个职务大概是总监的下属说,“已经拖了很久了,陈总,你真要弄一艘船出来,不如直接造游轮吧。我说真的,游轮出海,可能是未来旅游的一个方向。”
他年纪虽大,身板还很硬朗,四月初跟吴水富登山的人里头就有他。他对吴水富说,这位小陈总独立操作项目没几年,一味想着别出心裁,事情从他手里过,总要折腾几遭,然后被大老板打回原形。他的意见要适度接受,态度要认真,但对结果不必当真,因为最终是大老板说了算,而大老板又不会提前出现。吴水富把情况转告梁皓,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放下包袱。在这个行业和甲方迂回,“认真”和“当真”往往是一对反义词。
小陈总置若罔闻,继续在会议室里绕圈子,仿佛他要的灵感就藏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先把想法记下来吧,啊?麻烦吴经理这边再出个图。”小陈总的助理环视众人说,“我第一时间找刘教授确认可行性,好吧?”他说的教授是材料力学方面的专家。
吴水富当即表示没问题。他明白,助理的话是给小陈总一个台阶下。
梁皓翻动本子,准备做记录。这时小陈总刚好绕到背后。
“停!这是什么?”
梁皓转过头来,不明所以。
“不是这一页,前面。”
梁皓往回翻,小陈总再次喊停,记事本上出现一座四棱台形状的建筑,用钢笔勾线,马克笔涂了简单的明暗。
“你画的?”他也没等梁皓回答,抄起来拿在手里细看,又踱开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等小陈总走到身后,就站起来瞥笔记本,等他走过去了,只好再坐下来,桌对面的人头就像一阵缓慢的波浪。
小陈总走回自己的位子,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摊,伸出食指对着那幅建筑,敲木鱼似的敲了好一阵,抬起头来说:“就这个,就这个!山海间,这就是山海间!”
除了梁皓,其他人簇拥而上。
“这什么东西?”“金字塔!”“这是被削了脑袋的金子塔。”“空中花园啊——”“花园?哪里有花园?”“巴比伦空中花园。”
“是我闲着无聊随便画的。”梁皓说。
“这可以做露台吧?外面一圈。”小陈总朝他举起本子。
“……要做露台也可以,我真的是随手画的。”
“随手画可以完善,感觉对了就行,就是这感觉,太好了!”
那位总监把眼皮抬起来,茫然地看着他的小老板:“你……不要船了?”
“不要了。”
“你开玩笑吧?”
“刚才你还说船不现实,现在又……”
“我说开玩笑不是船的问题,是这个!”
总监开始细数种种问题。首先是客房的采光率,“住人的房子,哪有东南西北一个样的?”客人都要订朝南的房间,相比通常的南北对半,这座棱台朝南的房间只有四分之一,容易客满,导致预定量锐减。“然后是空间,这要浪费多少地方啊?”客房必须有窗户,内部偌大的空间没有日光,就如置身山洞。“你看看,这不就是一座山嘛。还有,客人来这里是要看山海一色,住得越高越好,一层层往上缩,到了上面还能剩几个房间?”
助理捏着鼻尖窥探小陈总脸色,见他不置可否,便发表了一通与总监针锋相对的看法。朝东的房间可以看日出,朝西可以看晚霞,朝南的房间是少了,可是相应地,朝北的房间也少了。酒店内部可以建购物商场、餐饮店、会所,室外只保留泳池和庭院,干脆做成综合类的休闲度假社区。
“至于高层嘛。房间少才更显尊贵。”
“一派胡言。”总监扯开领带。
下属们陆续说了几句,让梁皓意外的是,并非一边倒的反对。其实也不奇怪,年近六十的总监会随大老板一起退下去,但助理和其他年轻人,未来的日子都指着小陈总赏饭,山海间什么样,又有谁真的关心呢。
梁皓画这座棱台时什么也没想,笔尖带着思绪走。一开始想画的大概是文明初始的城邦,中间部分线条乱了,就叠一层盖住,留出边缘的围墙,由此顺势往上垒。他当时的心态和一个堆积木的孩子没有差别,他没有意识到这东西像金字塔,也不知道巴比伦空中花园长什么样子。
“这里有河吗?”小陈总指着画上环绕建筑的河流问,“我是说实地有没有?”
吴水富摇了摇头,说革马村有条寻安河,确实在村北,但是距离山海间的选址地还有很远的距离。
小陈总陷入沉思,苦着脸觉得可惜。
“唉,你别说,今年岭阳镇对革马村有规划。”对面一个穿亮蓝色衬衫的人说,旁边的人问他什么规划,他说,“开河呀,我听政府的朋友说过,确实有这么回事。”
小陈总的眼睛马上亮了。蓝衬衫接着说,革马村地势低,尤其是盐平山脚下,每年汛期惨不忍睹,只是因为那边不住人,没有地,镇政府也就由它去。可是最近上面发话了,不动不行。寻安河入海口附近有一段河道过窄,所以初步的方案是拓宽河道。但拓宽的效果或许并不理想,于是有人建议从那段窄道上游开挖支流。
“如果支流可以绕着山海间走,那就成了。”助理兴奋地合拢手掌。
小陈总指着助理和蓝衬衫,让他们马上找岭阳镇政府确认。总监在一旁摇头冷笑。
“那个……陈总,这个地方原本的规划是庭院和别墅群,如果开河的话……”说话的是吴水富。
“没事,把别墅建在河的两岸,少几栋也没关系,这条河不能少,少了就没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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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影暂停期间,冯佑带我们走到露台上,指向环绕山海间南部的小河,这就是寻安河支流。虽说是支流,也有十多米宽。一座木桥架在上面,连通两侧的别墅区。
梁皓认为这次会议不过是一场儿戏,却不料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大陈总不知得了什么重病,躺在医院里批阅文件,看了梁皓的草图,气若游丝地说,很安心,很踏实。这六个字,造就了如今的山海间。
而寻安河支流的开发工程,小陈总愿意出资四成,政府欣然接受,只要不影响排涝,支流走向也全凭他说了算。吴水富得知这个结果,连夜赶出否决方案,绕过老板投递给甲方,但于事无补。
“其实啊,我们公司的人,谁也轮不到在山海间的设计书上留名,根本犯不着嘛。而且,到了七月份梁皓就辞职了。后来小陈总还找过他,他当然没去,要去的话,之前早跟着老周干了。对了,看到那儿了吗?”冯佑指向更远处,“金莹家就在那儿,河对面。具体是哪一幢我倒不知道,反正那一边,以寻安河为界,南边的别墅全卖了。本来是做高端客房用的,生意不好没办法,低价贱卖的,现在价格可不得了。”
寻安河环绕山海间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不疾不徐地穿过闸门,汇入杭州湾。我望向对岸的别墅群,想起了那本九年前的杂志。那张金家的照片拍摄于深夜,别墅轮廓隐没在黑暗中,每一栋又长得差不多,我实在分不清哪里的金莹的家。
她也曾看向我这边吧。那个十岁的小女孩,透过窗户仰望巨型祭坛般的建筑,以及这悠悠荡荡的寻安河水。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朝我涌来——对了,还有梁皓,他正坐在一旁给金莹辅导作业呢。他看到自己信手涂鸦的画作拔地而起,不知内心在想什么。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我感到自己和他们正隔着时间之河相互凝望。
17 汪磊
陈舜对汪磊的采访比我们早完成,我和小希以及罗显章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汪磊已经走了。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回到岭阳宾馆,三个人聚在我的房间里,把两段采访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汪磊脸型方正,说话也像脸型,一板一眼,喜欢打官腔,确实比罗显章难沟通。他的优点是表达条理清晰,而且记忆力惊人,不管问什么,都几乎察觉不到他的思考时间。
关于案件主体,他的描述和罗显章没有出入。他赶到现场是在九点出头,梁皓家外围挤满了人。院门已经被罗显章关淥 洀上了,他守在里面,保证女孩的脚印不被破坏。汪磊一到,他就把梁皓带出来,金齐山夫妇和其他村民也都被拦在门外,直到痕检员做完足迹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