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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阿旭，笑眯眯地看主仆俩斗嘴打诨。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他们。
“幽兰，我们还是回去罢。”梓风对身旁依偎着的艳装女子说道。
女子顺着梓风的目光，向正在小吃摊儿前食指大动的清鸢瞧了一眼，抿嘴一笑。
“哎。听你的。”
2.
“金少爷，请用茶。”
梓风接过盖碗，“唔，好香！幽兰，这是什么茶？”
李幽兰笑着点了点梓风的鼻尖，“还是堂堂总理少爷呢，连个茶也喝不出来！这是三清茶，是拿上好的菊花，玫瑰，和茉莉花泡的。菊花清肝明目，玫瑰理气解郁，茉莉芳香化湿，都是降火的良药——是幽兰特地给金少爷您炮制的。”
“降火？谁说我要降火了？”梓风一脸疑惑。
“还瞒着我呢！”李幽兰轻哼一声，“方才在早市遇见的那位穿洋装的漂亮小姐，想必就是白总理的千金白清鸢小姐罢？”
听见清鸢的名字，金梓风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冰霜。
“你怎会认得她？”
“瞧您这话问得，大名鼎鼎的【创建和谐家园】，这北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李幽兰从妆台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张报纸，“喏，你瞧，这是【创建和谐家园】十七岁寿宴时，摄的照片。就登在《影报》上，占了一整个版面呢！”
“小孩子家家的，过个周岁，还叫什么‘寿宴’？也不嫌丢人！”金梓风蹙着眉头，向幽兰手上的照片一瞅。
那是张三寸半身照，摄得格外清楚。照片里的清鸢，新剪了倒卷荷叶式的短发，一身洋装，斜斜地戴了一顶小礼帽。
“要说，【创建和谐家园】真是个美人，你瞧她这张照片，是多么富有健康美！不得我们金少爷的青眼，我也替她叫屈呢！”李幽兰在梓风身旁坐下，携了他的手，笑道，“金少爷，您同我说句真心话——您同【创建和谐家园】不大和睦，是因为我的缘故么？若真是由我而起，我真成了个千古的罪人了！”
金梓风将手往回一抽，默然半晌才道，“自然不是因为你。你又何必多心。”
幽兰轻哼一声，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我是个什么身份？我在您金少爷眼里，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因为我而得罪了大总理的千金，不值当！可我明白，既不是因为我，您为什么对【创建和谐家园】，总是敬而远之呢？”
“我厌烦她。”梓风毫不思索，随口便答。
“我不信！”李幽兰也答得斩钉截铁，顿了一顿，才又道，“我猜度着，大约是因为那位明小姐……”
“幽兰！”梓风沉着脸，腾地站起身，“我的事，请你不必多问。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你我之间，不过靠一个钱字维系，钱以外的事，都无需多谈。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李幽兰微微一愣，不过片刻，又换上笑脸。
“金少爷放心，幽兰自然明白。”
“你明白就好。这是你上回问我要的支票，我开一张条子，你即刻可去银行支取。”金梓风将支票向幽兰怀里一扔，“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金少爷，何必忙呢？吃了午饭再去也不迟……”幽兰欲拦，梓风却匆匆地去了。
房门砰地一关，幽兰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逝。
拾起怀中的支票，幽兰看着上头那个数字。比预想得还要多些，她的眼光不错，这位金大少，果然是个极大方的人。
自从数月前认得了他，他替她赎身而外，还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给了自己许多钱。从八大胡同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总理少爷的情人，小姊妹们都说她是有福之人，跟了这么个主儿，终身都有了依靠——更何况，这位金大少，还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可她心里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怜惜。
怜惜，却不是爱。
“金少爷，我早明白了，我是鱼，你是水。离了你，我便只有一个死字。水给了鱼一条生路，鱼感激水，水却不领会她的深情。因为……”
幽兰望着照片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
“不明白的人，其实是你呵……”
3.
电铃刺耳的叫声，打断了李幽兰的沉思。
只当金梓风遗落了什么物事，她匆匆跑去开门，门开了，外头却是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女子。
李幽兰望着来人的脸庞，忽然一笑，“请问您找……”
“你好你好，啊是李府啊？那你一定是李小姐咯？幸会幸会！”年轻女子一口蹩脚的国语，搓着两手，像是有些紧张，“是这样的哦，我是你隔壁邻居啊！来串个门！”
“隔壁……邻居？”幽兰又是一笑，“小姐，您怕是弄错了罢？我们这儿，都是独栋的洋房，没有‘隔壁’。”
“对对对，是我口误，口误！我就住在你旁边那栋房子，个么也算邻居呀，啊对？”年轻女子忙解释道，“我刚从上海过来，国语讲不来的，你多包涵哦！”
“哪里哪里……隔壁……吴太太家搬家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幽兰想了想，忽然一皱眉，“不对呀，早上我还见着她呢！她家那个女佣人还跟在她身后，说要去市场买点东西……”
“是吗？那还真怪了哦，怎么忽然说搬走就搬走了……为什么搬走呢？因为……对了！家乡来了急电……”
“家乡？吴先生一家不是北京人吗？”
“嘿！这不巧了吗？我也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额……籍贯北京，出生在上海……”年轻女子把一个蒲包，往幽兰怀里一塞，“一点粗点心，见面礼……有空常联系啊！拜拜了您咧！”
望着女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幽兰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打开蒲包，她擒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
“是桂花糕……原来是想甜我的嘴呢！”
4.
街角一爿不起眼的小茶馆里，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围着茶桌窃窃私语。
“她自己亲自出来开门，看来……家里没请仆人！要是有人能打入敌人内部……”
“小、小姐，你想干吗……”
“小九，你慌什么，就是派你去哨探哨探，看看那个李小姐和梓风两个人，好到什么地步了……你懂我的话吗？”
“……不懂。”
“哎呀，你这只笨狗……笨得够可以的了！阿旭，你跟他解释！”
“啊？我……我也不懂啊，清鸢姐……”
“笨死你们算了！总之，先派小九去探探情况，咱们再想对策！让我想想……小九，你得易容！不然肯定让梓风认出来！”
“小姐，啥叫‘易容’？”
“你不是会变身……那个，变成一个女的！对！你要男扮女装！”
“啊？”
“怎么啦？我觉得很合适啊！你看你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我给你套个假发，再换身衣服，妥妥儿的小美人儿啊！”
“不……不用了罢小姐……”
“要的要的！一会儿我就带你买衣服买胭脂水粉去！那啥，阿旭，你就别跟着我们了啊！赶紧回家罢，回去晚了，金老伯该担心了。”
“清鸢姐，不带你这么过河拆桥的……我也想一起‘行动’！”
“不成！你还是个小孩子，这么重要的行动，怎么能让你参与？万一有危险呢？唯一那位李小姐是特务，是间谍，攻击性极强呢？听话！快回去温习功课，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还这么贪玩！快去！”
“小姐……多个人多个帮手嘛！你干吗把旭风少爷支开？”
“你懂个啥！阿旭这小子……总之，还是别让他搅和进来。小九，别怕，你一定行！”
“真的？小姐真的信得过我小九？”
“那还有假？”
“好！为了小姐！小九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5.
李幽兰审视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姑娘，一顶奇怪的假发，一根褶皱也没有的衣服……
“你是来应征女仆的？”
“是的，太太。”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太？”
“……太太您福相，一看就是有夫君疼爱的人！”
“哦，你是说我生得老……”
“没有没有，我……小九不会说话，太太……呸，小姐您别生气！”小姑娘急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人倒是挺老实……”李幽兰轻笑，怎么派这么个老实人来当侦探？
再逗逗他。
“你叫……小九？”
“你……你怎么知道？”
“咦，你方才自己说的。”
“我……我没有，我不叫小九，我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叫这么随意的名字呢！”
“哦，那你叫……”
“……你等会儿，我想想……我叫……阿清！”
李幽兰听见街边一株草丛里，传来一阵跺脚的声音，忍不住噗嗤一笑。
“进来罢，阿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仆了。”
第六章 小九的卧底生涯
1.
小九在李寓的“卧底”工作，持续了三周。
他渐渐发现，这位曾经的青楼名妓，八面玲珑的李幽兰，和金梓风之间的关系，和世人所想的不大一样。
传闻中，她是金大少爷的外室。金梓风为了金屋藏娇，豪掷千金，买下了这栋洋房。
实际上，这房子却是赁来的，房东太太还上门收过一回租金。而且，金梓风赁这房子的初衷，也并不是为了经营外室。
金梓风从不在这里过夜，有时一天也不露面，李幽兰也不催请，只过她的自在日子。
即便他来了，也不过小坐片刻，喝一壶李幽兰亲手泡的好茶，再听她唱一段小曲，就匆匆走了。
“唱小曲？”电话里，清鸢哼了一声，“别是那种淫词艳曲罢？”
“不是不是，就是一般的苏州小调，什么茉莉花，无锡景……”小九说着就陶醉了，“李小姐的嗓子又清又亮，又软又糯，那真叫余音绕梁，三日不……”
“灵小九！”清鸢一声咆哮，从听筒穿入小九的耳膜，“你到底是谁的人？你不会成双面间谍了罢？上回姓李的问你名字，你还说叫‘阿清’……你那意思，是让我去给她当牛做马？你是何居心！”
“我……我当然是小姐的人……”小九一个激灵，不由撇嘴，李小姐要是温柔的小羊，咱小姐可真是河东狮，也难怪人家金少爷一见着她就躲得远远儿的。
说来奇怪，金梓风在李幽兰面前，从未提起过白清鸢这三个字。倒是这位李小姐，时不时地便把清鸢的名字挂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