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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停住脚步，不解的看着他。

  　　“我是宏石基金的章旭明。”

  　　此时的章旭明觉得自己特别被动，他发现此时所谓的的社会身份与坊间口碑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单纯的想要一个人认识自己，却又沮丧的发现原来自己如此乏善可陈，只得干巴巴的报出自己名片上的名讳。

  　　“我知道您，章总，您好。”李思霖依旧满脸困惑，莫非因为当时签到对他有些怠慢，他想投诉？

  　　她至少得有一米七，头发原来这么短，卸完妆看上去就像是不到 20 岁，章旭明看着李思霖，脑海在迅速组织语言，可自己该说点什么才不显得太唐突呢？

  　　“这次活动办得不错，你们辛苦了。”

  　　“谢谢，签到时让您还等了会，真是不好意思。”

  　　“突【创建和谐家园】况都可以理解，看你这打扮，是准备要下班了吧。”

  　　“嗯。”

  　　一阵沉默，李思霖等着寒暄结束后领钱吃饭。

  　　“你大学学什么专业的？”

  　　“呃，我刚高中毕业。”李思霖有点不好意思，但不明白这位“领导”问这个的用意。

  　　“你在 S 市念的高中？”

  　　“不是，我在老家读的高中，刚到的 S 市。”

  　　章旭明有点责怪自己的莽撞，懊恼自己平时早已养成的高高在上的口气，更何况他问她这些做什么呢？有点像是在面试，可这个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又能和自己的专业领域有什么交集。而这个姑娘正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像是对自己的问题充满了兴趣。

  　　章旭明心生一计：“我看你在处理紧急事件的时候非常的沉稳，觉得很欣赏，现在我们公司在招新的前台，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试试。”说着，他又递给她一张名片。

  　　李思霖接过他的名片，迟疑了一会，在自己的帆布包里翻出了自己的名片。

  　　“谢谢您的赏识，不过我已经有一份工作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李思霖双手将名片递给章旭明。

  　　章旭明没在李思霖的反应中得到预期的兴奋，在他的基金公司，即便是前台接待的工作，也至少得是学士学位文凭，高中毕业生想进到这个领域，根本不可能。章旭明给出这个邀约时都有些以公谋私的意思，没想到对方根本都没给予任何考虑，如此敞亮的就给回绝了。

  　　他接过李思霖递过来的名片，上面写着：李思霖，置业顾问。

  　　房产销售？他看着面前这个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清汤挂面的短发丫头，哑然失笑。

  　　“如果您在 S 市有买房的计划，请随时联系我，我一定竭诚为您服务。”李思霖看出他眼中的难以置信，自顾自的说完后，对他微微一笑后，便朝签到台已收拾完毕的丽娜跑去准备收工。

  　　章旭明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名片：置业顾问？

  　　他觉得非常有意思，将这名片小心收到钱包里。

  　　小丫头，后会有期。

  　　章旭明嘴角还挂着微笑，走进了喧闹的宴会厅。

  （九）

  　　“这套房子总面积 118 平，三室两厅的格局，坐北朝南，180 度江景，客厅是全落地窗，这是我们前天才到手的房源。您也知道，现在像这么优质的全江景房在 S 市已经很罕有了，基本上是出来一套卖掉一套。”李思霖拿门禁卡贴在房门密码锁上，“滴”的一下，房门应声而开。李思霖推门而入，透过落地窗，迎面所见的就是她刚刚重点介绍的 180 度江景。

  　　章旭明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江对面那些近 20 年才疯长出来的一座座高楼大厦。此时的天空阴沉沉的，接近下午六点，天却还亮着。在没有夜色的掩护及灯光的修饰下，林立的裙楼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看上去脏兮兮的。远远近近的货轮、游轮来来往往，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能看出车河已堵得严严实实的。这一刻不停的城市，章旭明内心感叹着。

  　　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时，被免费升级到一个江景房间，他开心到晚上睡觉都不拉上窗帘，因为不知下次是否还能有这样的幸运。而现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就正对着江，对此早已无感了。

  　　王学亮用眼神示意李思霖带章旭明往主卧看看，李思霖会意，随即边往主卧走边接着介绍：“这个户型的主卧带一个独立的洗手间和一个步入式衣帽间，靠江的一侧也是做成了全落地窗。您想象一下，住在这里，每天早上醒来，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太阳从对面高楼的缝隙中缓缓升起，阳光照亮整个江面，也会给你带来一天的好心情。是不是很幸福？”章旭明看着李思霖夸张的描绘着这美好的蓝图，又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住江景房还特地定了闹钟看江上日出，一晃都过去了十多年。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两眼明晃晃的看着江对面的高楼，大概还在做白日梦吧。

  　　他又想到了酒会那晚，她递名片给他时的那种骄傲。那时他觉得这个女孩似乎无所畏惧，这是因为太年轻的莽撞呢，还是来源于有底气的自信？

  　　他居然对这个女孩有些念念不忘，房产销售？他觉得现在也算是投资房地产的好时机，正好约出来聊聊。于是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李思霖接到章旭明电话时正在和王学亮陪着客户在附近的楼盘看房，她已入职三个星期了，第二个星期结束就转正了，可迄今为止，也就签了一单租房的合同。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她正有种浑身是劲儿却不知该往哪处使的焦灼感。她接起电话，那头是一把低沉的男声：“思霖。”她总算是看到了一点机会。

  　　章旭明给出他对房子的要求，总价 1000 万左右，视野要开阔，最重要的是生活和交通一定要便利。这次是李思霖带他看的第 4 套房子，他对每套房子都不置可否，除了李思霖主动提供的信息外，他也没有任何其他问题，每次看完就匆匆走了。好在王学亮从业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章旭明属于有经济实力做房产投资的，他告诉思霖不要操之过急，这种客户属于理性投资型，用对待其他客户那些销售方式都没用，把这套房子的利弊讲清楚了，其他的他们自己会考虑。这也正对李思霖的胃口，她本也不会其他的销售策略，至于楼市的前景和投资回报她知道章旭明一定比她了解得多得多，于是倒也心态放得很平，听之任之了。

  　　“这个小区绿化面积很高，而且周边配备十分齐全，带的学区是……”

  　　“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吧，辛苦你们带我看了这么多套房子。”章旭明打断李思霖对房子的进一步介绍，也不等他们回答，便自顾自的往外走。李思霖正准备婉拒，看到王学亮对她使了使眼色，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跟着出了门。

  　　进了电梯，四面都是镜子，章旭明站中间，王学亮李思霖两人站在他身后像两个跟班。

  　　“你们想吃什么？”在电梯里，章旭明头也没回。

  　　“我们都可以，章总定。”王学亮对着电梯门上反射出的章旭明说。

  　　“那你呢？李小姐？”章旭明转过身问李思霖。

  　　对于章旭明的靠近，李思霖毫无心理准备。这几次带他看房时，他不像那次在酒会时那么衣着正式，总是一件麻料衬衣下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年轻阳光了不少，神色也更轻松。在章旭明笑着看着她时，李思霖有种错觉，这个平时总是一张扑克脸的男人在那一刹那忽然显现出一种狡黠的神态，仿佛当时她面临着某种重大的抉择，而他正等着看她的笑话。

  　　李思霖有点不好意思，把脸别到另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当然是章总说了算。”

  　　“好吧，那就我定了。”章旭明转过头。

  　　李思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稍微长长了些，但远看依然像个小男生。转正后公司发了套工服，毫无特色的黑色半袖套裙，里面一件白色打底背心，由于她的身高，工服裙子在她身上显得过短了些，让她每次在上下楼梯时都得非常注意。然而无论是上班时的工服，还是当礼仪时各式各样的裙子，从她内心来说，依然似乎是那个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局促的、不安的、不合时宜的。她转头目视前方，看着章旭明的背影，这个人浑身有一种让人稳定的气场，安定、不容置疑。她忽然发现章旭明也在透过镜子反射看她，她赶紧把目光躲开，电梯门开了，他们跟着章旭明走了出去。

  　　这是李思霖第一次吃日本料理。之前也就是在电视里看过，溪镇也有一家日本料理店，但那种高消费的地方，是与她无缘的。所以当他们被领进卡座，感受无微不至的跪式服务时，李思霖有些吃惊，与这些笑起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服务小姐相比，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男孩，太僵硬了，而被她传成超短裙的半裙工服也让她有些不自在。

  　　“空调有点冷，麻烦拿个披肩给这位小姐。”章旭明和服务小姐说。

  　　“不用不用，我不冷。”李思霖赶紧摆手，何必麻烦别人。

  　　“你确定？”章旭明看了看她的腿。

  　　还是那种转瞬而逝的狡黠眼神，李思霖立即了解了他的用意，忽然觉得脸上一热，这热量直接烧到她耳朵根，瞬间她的脸都红透了。服务员把披肩给李思霖时，她赶紧盖腿上，心里暗暗希望这卡座里昏暗的灯光不会照出她满脸的通红。

  　　“请问章总是哪里人？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的吧。”王学亮试图寒暄。

  　　“对，不是本地的。我看你们二位应该也不是吧。”

  　　“嗯，我是湖北十堰人，思霖是……，对了思霖，你老家是哪里的？”

  　　“溪镇。”思霖轻声说。

  　　“溪镇？我几年前去过那。”章旭明似乎提起了兴致，正准备往下说，但看到坐他对面李思霖的眼睛黯淡下去，他打住了话头，低头打开菜单。

  　　“吃什么？当是我对二位的感谢。”

  　　“谢什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王学亮客套。

  　　“没什么是应该的，李小姐对 S 市楼市资讯了解得面面俱到，让我很钦佩。你这个年纪能做这么多功课，很不容易。”

  　　“这是我第一份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花的心思比较多。”王学亮有和她说过尽量别让客户知道她的工作经验和真实年龄，怕因为她太年轻而产生不信任，但她面对章旭明时，就是无法瞎说。

  　　“第一份工作？你多大了？”

  　　李思霖顿了一下：“18。”

  　　王学亮有些尴尬，只能低头喝茶。

  　　“啊？比我想象的还要小，那这份工作你做了多长时间了？”这时章旭明的口气逐渐像个慈爱温和的长辈。

  　　“过了这周就满一个月了。”李思霖低下头，说得有些没底气。

  　　“哈！小丫头，有你的。”

  　　李思霖对章旭明忽然的大笑有些不解，他在笑自己的不专业吗？还是觉得自己资历如此浅，居然还敢装模作样和他周旋这么长时间，有些不自量力呢？她不知该怎么回应。

  　　“来，庆祝一下你签下第一个大单。”章旭明举起面前的茶杯。

  　　李思霖没听明白她突然哪来的大单。

  　　王学亮马上也端起自己的茶杯，笑嘻嘻地对思霖说：“小李同学，恭喜恭喜。”

  　　李思霖看着眼前这两个笑逐颜开的男人，跟着慢慢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

  （十）

  　　十万块发到手的销售佣金，也就是说，大学四年的学杂费都有着落了。李思霖躺在青年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的自己就在这住了一个多月，室友们来来去去，各有不同，她也是每天早出晚归，难得有停下的时候。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晚在这时的忐忑与不安，而明天就正式报到了，她将以一个新的身份投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而这个环境是她梦想了很久的地方，成为 F 【创建和谐家园】律系的一名新生。

  　　这一切大概是因为 S 市给她的好运气，可以被她撞见章旭明这么个痛快的客户，很快就签下了购房协议。可她竟有些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在签购房协议时，章旭明不是一个人来的。

  　　那晚在日本料理店章旭明请她和王学亮吃饭，当即就表态会成为李思霖第一个客户，这让她当时好生欢喜，她知道这意味着面前的许多难题都得以解决，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那是她第一次吃日本料理，章旭明大概发现了，故意害她被芥末呛得涕泪皆流之后，狠狠取笑了她一番，她当然也免不了反击，导致一顿饭的时间，二人唇枪舌战个不停。轻松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饭后章旭明到他们公司交付订金，约好第二天下午付款签合同。

  　　然而第二天，到了约定时间，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打电话也没接。

  　　“没事，再等等，可能是工作上有事情耽误了。毕竟 50 万订金都交了，没理由反悔。”王学亮怕思霖心急，想安慰她。

  　　思霖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如此沉不住气，也就迟到一小时而已，对于章旭明这些人来说，或许让地产中介等一小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心中有种莫名的委屈，她已见识过不少刁钻的客人，可为何偏偏对章旭明时有幻想？李思霖脑海里闪过章旭明看她时常有的很认真的神情，像是很紧张她，很在意她的想法似的，她刻意不再回忆。

  　　又过了一小时，他们终于等到章旭明那辆银灰色的卡宴停在他们中介公司的门口。王学亮带着李思霖赶紧出门迎接时，章旭明拉开副驾的车门，一位长发女士挽着他的手下了车。

  　　“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误了。”章旭明对满脸笑容的王学亮解释道，声音里是有距离的客气。

  　　“没事，我们在公司也没误什么事。”王学亮殷勤的将他们领进会议室，李思霖那时觉得自己像团空气，默默的跟着王学亮后面。

  　　他们在会议桌的两边坐下，王学亮将准备好的合同放到章旭明面前。

  　　“章总，这是买卖合同，这几份都需要您签字，还有我们还需要借您的身份证复印一下。”

  　　“蓉儿，这些由你来填了吧，身份证有带吧？”章旭明对他身边的长发女子说。

  　　“这位是？”王学亮问道。

  　　“她是我老婆，这房子我想写她的名字。”章旭明说道，没有看一眼坐在王学亮旁边的李思霖。他接过他老婆拿出来的身份证，朝王学亮递过去。

  　　“这样啊，章总真是我们男人的楷模啊！”王学亮接过身份证，“如果二位是夫妻关系的话，那我们可能还得复印一下结婚证和户口本，不过如果这次没带的话，你们通过微信传给我也是可以的。”

  　　“都在这。”章旭明口中的“蓉儿”开腔了，她把结婚证和户口本递给王学亮。

  　　“把这些都拿去复印一下。”王学亮把证件都给了思霖。

  　　思霖拿起证件，起身的时候感觉到了章旭明的目光，她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再轻轻带上。

  　　章旭明，35 岁，倒是比我想象中年轻，不过也不小了。易蓉，29 岁，快三十的老女人啦，真看不出来。他们都结婚 5 年了，怎么不戴结婚戒指？李思霖在内心嘀咕，她其实也没有故意窥视什么，可这些讯息就是能迅速刻进脑子里，所以有时记性太好反倒是徒增烦恼。她边复印证件边回想易蓉的样子，长发及腰，乌黑亮丽，从颈部开始卷成【创建和谐家园】浪，丝丝环扣，洁白无瑕的皮肤，精致的妆容，深邃的带点欧式风情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她穿着象牙白的 V 领真丝衬衣和卡其色宽松亚麻裤子，在这个人造美女扎堆的城市，显得洒脱而浪漫。章旭明真是好眼光，能遇到这么优秀的人，自然无论对她多好也是不为过的，她心中忽然有些苦涩。

  　　复印机哗哗出纸，东西都印完了。醒醒，李思霖！不要陷在这种无谓的情绪中，他们都只是生命的过客，不需要作茧自缚。她这样告诫自己。

  　　她拿着复印好的材料进会议室时，他们三人正在大笑什么，她推门而入，三人望向她。她大方的向这注视也回以微笑，并走到易蓉面前，将证件直接还给了她。接着王学亮按流程指导思霖将所有手续办理好之后，章旭明夫妇又驾着那辆银灰色卡宴绝尘而去。

  　　王学亮和李思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车离开后，王学亮问李思霖：“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当然是说你这么快就签了一笔大单的感觉啦，十万佣金到手啦，得请客啊。”

  　　李思霖本以为王学亮看出了什么，原来是指佣金的事，她送了口气：“一定要请，没有恩师的指点哪有我的今天啊。”她挤出个笑容往回走。

  　　“思霖，前面的路还远，多的是选择等着你，有些事缘分和时机反而最重要。”

  　　李思霖不知该如何搭话。

  　　如今，她躺在这个摆了 4 个上下铺的房间里，回味王学亮的话，路还长着呢。她想到 4 年大学期间的费用解决了，胸口一直提起的那口气也算是放下，可心中却总有些隐隐的难过，她有些想家了。可家在哪里？她不知道，家在她心中的概念早就模糊了。如果缘分和时机都是难以掌握的，那么，她想先要有自己的房子，一个自己的堡垒，一个累了可以栖息的角落。在黑暗中，她自己暗暗立下了新的目标，让这个目标伴随自己如梦。

  　　当她睁眼时，正好是早上 7 点，今天她要离开这搬去学校开始新的学生生涯了。她将随身的东西整理了下，还是那个帆布包和旅行袋，只是旅行袋里多塞了几套衣服鼓囊了些。前台小哥很欢快的和她说再见，毕竟在这里，相遇时就预见了离别，谁也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