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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现在秦欢也在环游世界诶。”话一说出口，李思霖就觉得失言了。

  　　从刚刚就变得有些怪怪的气氛，现在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沉默了一阵，原本行云流水的弦乐也忽然停了，一个穿着茶服的女子从另一个角落走出来，路过他们时向郭俊辉微微欠身致意，李思霖这才发现原来她听到的音乐是有人在现场演奏的。

  　　“这儿的人都认识你诶？常客？”

  　　“我是这的股东。”郭俊辉一句带过，然后，突然地，他问：“秦欢还好？”

  　　“嗯，她很好，已经朝前看了。”李思霖如实回答。

  　　“她和你说了吧？”他低头打开壶盖，将滚水倒入茶壶，再盖上壶盖，略等一会，再为二人面前的杯子里续茶。

  　　李思霖没料到他会问得这样直接，只得点点头。

  　　“你告诉老章了吗？”他端起杯子，看向窗外。

  　　“没有。”她盯着茶杯底部已有的一星点的茶叶碎屑，像是和它在说话。

  　　“告诉他也没关系。”郭俊辉微笑地看着李思霖，那是一种时过境迁的释怀，是真正放下后的轻松愉悦的笑容：“有时我想自己和他说，但你也知道他，死脑筋，我怕一时间他接受不了，场面尴尬。”说完，像是在想象他告诉章旭明真相时的场景一般，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李思霖被他的笑所感染，也没头没脑地笑了。

  　　她不自觉地笑出来后，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轻松感了。这段时间各种突发事件叠加在一起，让她总觉得头顶阴云密布，心情怎么也亮不起来。然而，今天，坐在“真实”版的郭俊辉对面，她竟然莫名地得到了一股力量。无论什么困难，只管坦诚地去面对就好。

  　　“我知道你们公司现在出了状况，之前我就不建议老章接这个并购案，可他甩不下面子。现在事情发展到这样，不需要他来找我，我能出力的地方已经尽量去走动。剩下的，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他的语气像个温和的大哥哥。

  　　李思霖知道他已经尽力，在人真正遇到大坎时，真正愿意伸出援手的，又有几个。能有郭俊辉这样的真朋友，是章旭明的运气。她向他点点头，说不出谢字，在此时此刻，这个词显得过于单薄，也过于客气。

  　　“说到底，你才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双眼炯炯地看着她：“现在你的状态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糟糕，所以照顾好自己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老章皮糙肉厚，一点风浪还经得起，你也别太过担心，再不济不还有我们这些酒肉朋友么？”接着又是自嘲地笑。

  　　李思霖又随着他笑，笑着笑着，内心却感动得无以复加，忽然这些天努力压抑住的内心的恐惧、无助都被释放。在他的温柔注视下，她终于得以放心地大声哭了出来。

  　　在李思霖开车回公司的路上还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那么情绪化。一想到刚刚大哭不止的场景，她就觉得丢脸极了，不自觉地用力甩了甩头，像是想要甩掉这不堪的记忆。这时被车载音响放大的手机【创建和谐家园】大响，把她吓了一跳，她慌忙按了接听键。

  　　“思霖！你在哪？”是柚子的声音，急切而慌张，像是那天在酒店用力拍他们房间门时那样。

  　　难道李迪又出事了？李思霖赶紧把车停在应急车道：“我在公司附近，怎么了柚子？”

  　　“刚有人到溪镇把吴阿姨带走问话了，他们说是 S 市证监局的人，你知道点什么吗？”

  　　证监局的人带走了吴美娟？为什么？李思霖脑子里一片混乱，章旭明说的做好所有的准备，指的是有人去找她，为什么是吴美娟呢？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无力地瘫靠在驾驶座椅上。

  云廷（六十六）

  　　李思霖赶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找章旭明，她要告诉他吴美娟出了事情，看他的对策。谁知到公司后扑了个空，让她倍感沮丧。也对，最近旭明都在外面活动，来公司也少。她定了定神，虽然这事在电话里说不太方便，但是此时能听听他声音，她都会觉得安心许多。电话那头服务台冰冷地回复，不在服务区，可能开车在隧道里或者他在电梯里没信号？等等再打吧。过了半小时，接着打了两次，依然是不在服务区。

  　　李思霖觉得不对，她接着打蔡和泰的电话，关机。她依然不死心，打夏丽电话，关机。

  　　所有人像约好一样集体玩消失吗？

  　　现在李思霖几乎可以确认，章旭明、蔡和泰他们应该是和吴美娟一样，被带走调查了。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觉得呼吸困难，她拿着手机猛地开门走出办公室。

  　　“李总，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路过公共区的水吧，正在倒热水的前台姑娘关心地问她。

  　　“没有啊，怎么了？”李思霖被问住了，她没有哪不舒服，可却哪里都不舒服。

  　　“你的脸色不太好，我给你泡杯红糖水。”前台姑娘边说着已经拿了个纸杯帮她冲好了温热的红糖水，拿搅拌棒搅匀递给了她。

  　　“谢谢。”她接过，在对方的注视下礼貌地喝了口之后给了对方一个礼貌地微笑。

  　　前台女孩也回以微笑便走回自己的工位。李思霖看着她的背影，齐耳短发，瘦小的身体裹在黑色套裙里，显得十分精干。可再往下看，她穿着高跟鞋的脚跟部分左脚磨破了皮的部分泛出淡淡粉色，右脚后跟已经贴了个创可贴。这是这个大学刚毕业的姑娘的第一份工作，她干得认真细致，虽说前台这个岗位没太多技术含量，工作内容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无聊繁琐的，可每次进到公司时，迎接她的总是这个姑娘甜美的笑脸。

  　　这份工作给了这个姑娘暂时得以留在 S 市的可能，工资的一半用于租房、交通，另一半用于消费，或许还有些许盈余，可以寄回家里或者存作日后的积蓄。公司和她一样的员工还有好几个，他们都靠着在这个公司的收入来支付他们的日常生活。

  　　如果旭明真的出了什么事，还需要我来支撑公司的运作，我不能自乱阵脚。她想到上午郭俊辉和她说的：“说到底，你才是他的精神支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了章旭明的精神支柱，但至少，在这个关键时刻她不能掉链子。

  　　她端着这杯温热地红糖水，缓缓走进章旭明的办公室。

  　　她还记得当时定下这个办公地点时，章旭明握着她的手站在这个办公室一起看夕阳的场景。不到一年时间，公司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员工，前段时间公司股东们还在讨论到北京、深圳开分公司的议题。她环视了一下办公室，和刚搬进来时区别不大，除了章旭明一些老朋友送的字画和摆件之外，他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在泰国时他帮她拍的一张照片，在沙滩上，她拎着长裙的一角，笑着跳着躲避不时冲上沙滩上的海浪。照片里的自己显得如此快乐，在当时她反倒没太觉察到。人就是这样，对幸福时光总有些后知后觉，习以为常。如果那次就答应了求婚，回国就即刻办理婚礼拿结婚证，现在会是怎样呢？

  　　一切是会更好，还是更糟？这些都已不得而知。可李思霖真正懊恼的是，自己曾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回避他的求婚，真是不可原谅。

  　　她大口喝下红糖水，温热甜腻的滑进胃里，她觉得受用极了。她过去从不喜甜，最近忽然有些认同所谓甜食能带来幸福感这一说法了。她坐进章旭明大大的真皮旋转椅里，趴在办公桌上，用脸贴着桌面。她想象此时他用手摩挲这她的头发，叫她“丫头”的情景。

  　　忽然电话【创建和谐家园】大作，是旭明！她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去接电话。忽然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手机响，而是旭明的座机。前台姑娘知道旭明不在公司，应该不会给他转电话进来啊，她狐疑地接起电话。

  　　“李总，有位女士打电话到前台，说是您姨妈，你看我需不需要给您转进来？”是前台姑娘的声音，原来她看到自己进旭明办公室了。姨妈怎么会打电话来公司？她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耽搁太久，她只得让把电话转接了进来。

  　　“思霖啊，是你吧？”电话那头立即传来姨妈急迫的声音。

  　　“是我。”

  　　“总算找到你了，还好你姨父之前和我说你公司名字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我让你表弟网上用公司名字查到好几个，一个个试过来这才找到的你啊。”

  　　“你有什么事吗？”姨妈说话声音又急又大，却总不说重点，这让本就有些烦躁的李思霖更加不耐烦了。

  　　“思霖，我知道，你还在为以前的事情怪我们。以前是我们不对，我们没文化，不知道要怎么培养你。”姨妈说着说着，声音还带了些哭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都两清了，谁也不欠谁。李思霖心想。

  　　“是啊，那都过去了对不对？”一听这话，姨妈如临大赦，声音又高了八度，李思霖赶紧把话筒拿开了些，有些后悔让前台接了进来。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相互帮衬对不对？”姨妈在那已经开始自问自答为之后的“互相帮衬”做铺垫。

  　　看来是想借钱了，李思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应对。

  　　“别的事我也就不求你了，但这次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们啊思霖。”姨妈声音越来越煽情，李思霖只顾听着，并不搭话。

  　　“思霖？”姨妈独角戏演久了，觉得对方安静得过分，确认一下电话是不是还通着。

  　　“我在。”李思霖声音仍然冷冷的，她对他们再清楚不过，给杆就往上爬，她可不想让姨妈再把自己当提款机。

  　　“哦，哦，”姨妈被李思霖的冷淡给泼了冷水，声音中的戏剧性明显收敛了些：“姨妈急着找你，是为了这么个事儿，”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如何说比较合适：“你姨父啊，脾气一直都急，这你也知道。他前段时间，惹了点事，把人给打了，后来就一直在外躲着，到现在都不敢回家呢。”

  　　李思霖心中冷笑，姨父喜欢闹事也不是一两天了，出事后能躲就躲，也不是一两次了，。

  　　“那找我有什么用，是对方要告他吗？” 她可不想趟这浑水。

  　　“那倒没有，只是……”

  　　“对方都没说告他，他干嘛还躲？”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人。

  　　“思霖，说了你别生气啊，你姨父打的人是李迪，他说他打得应该不重，你看你能不能……”

  　　姨妈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提，李思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回忆起那晚去病房看到李迪头上绑着绷带，看到她进病房的神情。她当时觉得那神情有些奇怪，现在她都明白了。李迪一直知道是谁打的他，可是为了维护她他只能隐瞒着大家。他当时看她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她没能领会，此时她心中满是歉疚，一种无以为报的深深地歉疚。

  　　这么好的李迪。

  　　姨父实在可恶，姨妈竟敢让她帮忙求情，她心中一团无名火，就像要喷出来。

  　　“别说李迪没【创建和谐家园】你们，如果他真【创建和谐家园】了，我愿意免费给他当律师。别再打电话来，我告诉你，现在吴阿姨他们还不知道是姨父干的，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马上就让她知道。吴阿姨有多疼李迪你心里清楚，她会怎么对姨父你也清楚，你自己掂量掂量。”李思霖一股脑说完，“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接着她再接通前台电话：“再有这种电话全部帮我拒了。”

  　　真是反胃，李思霖盯着座机，一通生气。气完之后，觉得体内力气被抽空了一般，又瘫坐在旋转椅里，趴在办公桌上，脸贴着桌面。

  　　柚子肯定知道！柚子从溪镇回来后，态度一直怪怪的，她肯定知道！李思霖又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所以她才那么早就回 S 市，所以她才要去云南的。李思霖搞清楚了这来龙去脉之后，歉疚感更强了，这事一定影响他们之间感情了吧。李迪这个大傻瓜，干嘛顾忌我呢，姨父这种人，就该让他自作自受啊。

  　　她忽然意识到，应该给肖佳宥个电话问问情况，可一时半会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何况现在她这边一点新的信息都没有，打给她也没什么意义。

  　　她垂头丧气，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

  　　时间 3 点整，刚收盘，她习惯性地看看收盘情况。

  　　大盘还不错，全天窄幅振动，收了根小阳线。

  　　她接着看自己的自选股情况，忽然觉得不对，她将众泰集团的股票详情界面打开，众泰集团股价上午还一切正常，下午一点开盘后就跳水，两点十五分钟跌停，之后到收盘都维持跌停价。

  　　李思霖不知道该如何解读众泰今天的走势，是因为过去涨太多的正常回调还是因为有什么风声走露所以在股价上有所体现？

  　　她觉得胃里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赶紧一把抓过垃圾桶，吐了出来。

  云廷（六十七）

  　　李思霖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大门滴滴滴的密码按键声时，没力气再像之前的一个半小时那样猛地起身跑去看了。原来等一个人的时间太长，在他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内心竟会有些紧张。

  　　她依然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声音消失了，果然还是自己的幻听。她失落地叹口气，努力再将注意力收回在手中的文件上。

  　　这时，她感觉到有双手臂从身后环绕着她，从浓郁的烟味中，她依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青草香，是旭明须后水的味道。

  　　“让你担心了吧？”他声音沙沙的。

  　　听到他的声音，她这才确定不再是幻觉，她转过身来跪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你去哪里了？累坏了吧？”她看着他，才一个白天不见，下巴上的胡渣都一根根顶出来，使他看上去既落拓又疲惫，像是个奔波了一天的销售员，却徒劳而返。

  　　他艰难地笑了笑，李思霖看他嘴唇干涩，赶紧到厨房给他倒了杯水，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她又给他倒了一杯，他又是一口喝完，就这样连喝了三杯水，再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他的神色才逐渐缓了过来，眼神中也总算有了些神采。李思霖坐在他身侧，看到他回过神，自己也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一颗悬着的心好不容易落下。

  　　只要安全回家就好。

  　　“发生了什么事？”李思霖问。

  　　“老蔡那边出了点情况，今天证监局把我们几个都叫去询问了，关于并购迪美电子的事情。”

  　　“他那出了什么情况？柚子今天给我电话，说吴阿姨也被带去询问了，我再给你电话时，已经联系不上你了。”

  　　“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正在老蔡办公室，就有人来了。可能本来只是找他，看我正好也在，就顺便带走一起询问了。他们一见我们就把手机什么的都收走了，整整 7 个小时，翻来覆去地问，没有休息的时间，所以没办法回你消息，对不起。”

  　　难怪他声音这么哑，一口气喝了那么多水。她心疼地看着他，他一定也害怕吧，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男人从小被教育要勇敢，他们在职场上厮杀，遇到挫折只能咬牙顶，否则就会被视为懦弱，想想也真是可怜。

  　　她抚摸着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忽然想到他肯定没吃饭，自己回到家就知道愣坐着，应该一早就准备迎接他回家才对。

  　　“你一定饿了吧，我真是笨，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现在看看冰箱里有什么，赶紧给你做点。”说完便起身要去厨房。

  　　章旭明把她拉了回来坐回沙发上，他自己则在沙发上蜷曲着侧躺下，头枕在她大腿上。

  　　“让我就这么躺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像个小孩子，皱着鼻子和母亲讨价还价。

  　　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闭上眼休息，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小声哼着曲子。

  　　他的眉头逐渐舒展，面部表情慢慢松弛下来，呼吸声也开始变得沉重而有节奏。

  　　她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用手指拂过他的眉毛、耳廓。郭俊辉说得对，此时，她才是他的精神支柱。她低头轻轻地亲吻他的额头。

  　　众泰集团开盘一字跌停。

  　　这本是李思霖预计之内的事情，可当事实真如所料，她还是有些慌乱感。昨晚旭明回家倒头睡到第二天一早，等她起床时发现旭明已经出门了。他事情多，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度紧张，徒增他的压力。但她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还是给郭俊辉去了个电话。

  　　“是企业内部有鬼，别的我也在多方打听，你把秦欢叫回来，有些事要她出面才行。”郭俊辉接了她电话，都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把该说的说完，就干脆的把电话挂了。

  　　虽然被这样突兀地挂了电话，但李思霖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这时属于敏感时刻，他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也给了答案和建议。都是法律出身，起码的防范意识他和秦欢都是贯彻到底的。

  　　但他说把秦欢叫回来，叫她回来做什么？

  　　李思霖翻开秦欢的微信朋友圈，都是各地美得令人窒息的风景，照片里的她皮肤已晒成小麦色，和施彬瑟一起笑得肆无忌惮，快乐得像个疯子。

  　　他们今天应该离开大峡谷去往下一站了吧，李思霖在思索着是否该和秦欢说，如何提出让她从甜蜜的世界环游的旅程中折返。

  　　“一切还好么？”犹豫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发出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