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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事吗？”李迪本能地有些警惕。

  　　“嘿嘿，其实也没啥事，”他朝自己走近两节台阶，于是李迪又往上走了几步，想离他远些。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戒备，面子上像是有点挂不住，笑容僵在了脸上：“今天下午厂里开会，说是论工龄工种来分遣散费。我就在想，咱们也算是有点交情对不对，所以遣散费能不能……嘿嘿嘿……”他没说完，又以一阵干笑代替。

  　　李迪从小憎恶这表面乐呵呵，一转背就翻脸的笑面虎。他竟然还跑到停车场来堵自己？李迪强忍心中的嫌恶，尽量不动声色地说：“工厂的事我从来就不懂，也做不了主。”

  　　“你同你妈说说，看在和我们思霖从小一起长大……”

  　　“你还好意思提她？”李迪想到上次他在工厂那样羞辱思霖，忽然情绪上来：“这么多年了，你们就不能放她一马？”

  　　对方像是被他的振振有词怼得哑口无言，他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吱声。李迪见状，也懒得与他再纠缠，转身打开楼道的门。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痛。

  　　李迪看着眼前的父母，一向爱美的母亲像是瞬间老了 10 岁，她红肿着眼，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父亲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他们的眼睛都关切地盯着他，紧张等他说出答案。

  　　是思霖的姨父。他差点将答案脱口而出。

  　　他别过头，避开父母的眼神，缓缓地说：“我不知道，没看见。”

  　　父母的眼神忽然一齐黯淡了下去，失望地同时叹了口气，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揪痛。

  　　“咚、咚、咚。”三声快速的敲门声后，病房门被打开，肖佳宥像一阵风一样小跑到他的病床前。

  　　“你吓死我了！”她的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眼圈一团黑，全然不似白天的精致。这句话刚说完，眼泪又刷刷往下掉，让人心疼。

  　　“我没事，别哭了。”他安慰她。

  　　“这还没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看我不找人把他给……”狠话还没放完，忽然想到李迪父母还在旁边，肖佳宥心中大叫不好，赶紧把剩下半句给咽下去。

  　　柚子懊恼的样子真可爱，李迪看着她，想抬手帮她擦掉还挂在面颊上的泪水，可抬到一半便有些体力不支，肖佳宥看了出来，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朝他笑，眼泪却掉的更厉害了。

  　　又有敲门声，这才止住了柚子的泪水。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和吴美娟与李敏军说：“叔叔阿姨，是思霖他们送我来的，刚进来一着急忘记说了。”她赶忙跑去开门，这时李迪才发现她还穿着酒店的拖鞋。

  　　思霖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男人。

  　　李迪看着思霖，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她的手被那个男人紧紧牵着。

  　　李迪后脑勺又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却还得强打起精神。

  　　“是不是又疼了？” 吴美娟关切地问，做母亲的，儿子的情绪变化哪里能瞒得过她。

  　　“还好。”

  　　“什么还好，快躺好休息，思霖又不是外人，我们招呼就行。”吴美娟给肖佳宥递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将李迪的床摇平。

  　　李迪只能听着母亲和思霖寒暄了两句，便将他们打发走了。听他们将门合上时，李迪心中长长地嘘了口气，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然是紧张的。

  　　“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他劝肖佳宥。

  　　“不行，我要在这陪着你。”肖佳宥坚决地说，她转向吴美娟和李敏军：“叔叔阿姨，你们一定累了，早些回家休息吧，今晚有我在这就好。”

  　　“好，那就辛苦你了。”吴美娟为有这样懂事的准媳妇而欣慰，她笑着挽着李敏军出了病房。

  　　这个豪华单人病房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李迪不一会也平静地睡去。

  　　肖佳宥看着他熟睡的脸和头上缠绕的白色纱布，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个欺负自己男友的大恶人找到。

  　　开车回酒店的路上，李思霖还在因为李迪在病房里看自己的眼神觉得奇怪。

  　　是因为章旭明和自己一起么？她从他的眼神中竟然感受到一丝恐惧，这是他们相识十几年，她从未在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感受过的。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看来收尾工作并没有柚子说的那么顺利啊。”章旭明说。

  　　“嗯？”李思霖没领会他的意思。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相信应该就是他们厂里的某个工人吧。”

  　　旭明说得有道理，否则怎么会这么巧。

  　　他们回到房间，各自心事重重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章旭明便起床洗漱，一身西装革履，像是要见什么大客户。面对李思霖不解的神情，他狡黠地一笑：“第一次见面，得给你父母留个好印象。”

  　　全世界大概只有他能将扫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为了配合他，她也郑重地换上了套裙，好好地化了淡妆，像是第一次带男友回家般慎重。他们带上准备好的鲜花和酒，开车上山。

  　　车一路盘山开至山顶，天已大亮，但山上依旧罩着一层薄雾，空气中混有潮湿的树叶的味道。不远处的溪镇便沉在这雾霭之中，显得舒缓而宁静。

  　　章旭明把车停好，站在墓地外看了看不远处的溪镇，又看了看旁边的思霖。

  　　李思霖带他走到父母的墓前，像过去自己来时一样，先用布将墓碑上和墓前的灰擦拭干净，接着将带来的鲜花和酒摆放好。在做这些的同时，依旧不咸不淡地说些家常。章旭明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

  　　“爸爸妈妈，我要结婚了，”李思霖抬头看了章旭明一眼，再看向墓碑上的照片，羞涩地笑了笑，才接着说：“他叫章旭明，我们认识快九年了，他对我非常非常好。”

  　　章旭明走到墓前，在李思霖的注视下，庄重地、恭敬地双膝下跪，叩首三次。李思霖没料到他会行此大礼，惊愕地看着他，既感动又满足。

  　　然后，他抬头平静地看着墓碑上李思霖父母的合照，饱含深情地说：“谢谢你们将思霖带到这个世界上，让她成为我的爱人。”他声音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调整情绪：“爸、妈，你们放心，此生我一定尽我所能，好好待她。”

  　　他将思霖拉至自己身边，两人一齐叩首三次，此时，章旭明眼角已有泪痕，而一旁的李思霖，早已泪流满面。

  云廷（六十三）

  　　虽然人离开了 S 市，可繁杂的事情却不会因为所处的地理位置而有所搁置，该来的电话一个都不少。见识了这两天章旭明手机的热闹程度后，李思霖可再不敢以为自己有多忙。章旭明则早已习惯了这种频率，虽然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他接电话时依然能保持气定神闲。工作是永远也做不完的，但至少自己的好情绪不能因此而被吞噬掉。可来电显如果是蔡和泰，他就把手机搁置在一旁不接，李思霖发现异样就看着他，他耸耸肩，瘪瘪嘴，表示他懒得理他。李思霖笑着摇了摇头，拿他这时不时的孩子气毫无办法。

  　　从墓地回酒店，稍作整顿，他们已准备启程回 S 市。原本吴美娟听肖佳宥说章旭明亲自来溪镇，本想盛情款待，可李迪突然出了这种意外，谁都没心情再游山玩水。

  　　“还用再去看看李迪么？”临行前，章旭明再征求一次李思霖的意见。

  　　“不用了，我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有什么事情，柚子一定会和我们说的。”虽然担心李迪，但昨天的情况也让她有自知之明，她和章旭明往病房一站，整个气氛都变了，李迪尴尬、吴美娟尴尬、柚子估计也有点别扭，就别自讨没趣了。这种时候，最不招待见的就是这种所谓初恋的关怀了吧，怎么想都不合时宜。

  　　他们在行政楼层退了房，直接从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错过了在酒店大堂苦苦等了一上午的姨妈。

  　　而李迪在休息了一晚之后，情况的确好很多，头上那一阵阵的抽痛也缓和了很多，医生说再照个片子，没什么事下午就可以出院了，肖佳宥和吴美娟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经过了这一晚，李迪对肖佳宥的感情又深了些，原来当一个人对你如此在乎和依赖时，会让自己也更自爱自强起来，他希望自己快快好，不要让在乎自己的人担心。

  　　而这一整天，他竟头一次一丁点都没想到思霖，仿佛她姨父这一棍子，已经彻彻底底将她从自己的脑海逼了出来。他居然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再也不需要在两段感情中游移不定了。他看着肖佳宥依然穿着那双酒店的拖鞋，进进出出地帮着吴美娟办各种出院手续，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待她。

  　　“佳宥。”他叫她。

  　　“嗯？”肖佳宥停下手头的事情，快速走到床边：“想喝水么？我帮你倒。”她准备起身去倒水。

  　　“不是，”他看她头发散乱，眼睛下面浓浓的黑眼圈，有些心疼：“你昨晚没睡好，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这里有我爸妈就好了，你休息好给我电话。”他摸摸她的头，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

  　　“哎呀，别摸我的头！两天没洗了！”肖佳宥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好吧，我回趟酒店梳洗一下，你乖乖听话哦！”说完和吴美娟打了个招呼，一阵风般走了。

  　　回到酒店，她给李思霖打电话才知道他们刚退房离开，她告诉思霖李迪已无大碍，就挂断了电话。看着桌上前一天晚上收到的吴美娟送的金饰，肖佳宥心中百感交集。

  　　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打她的李迪？！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受到一股无名之火冲到头顶。决不能便宜了这个家伙，她一定必须绝对要把他给揪出来。决心已定，她恶狠狠洗完澡，收拾妥当后，径直去了李迪家楼下当时的“案发现场”。找物业，让物业调监控录像。可溪镇毕竟不如 S 市，这小地方即便再好的楼盘，监控设施依然非常不完善。肖佳宥气得直跳脚，可她也知道生气没用，不如省点力气再看看别的线索。她又跑到【创建和谐家园】，在李迪停车的地方，观察一下附近停的车。忽然间，她灵机一动，虽然楼梯间没有监控，但是如果停在这的车有行车记录仪，应该可以拍到过往的人，只要找到李迪那个时间段差不多的人就行了。她一下有了思路，找了一辆角度合适且安装了有行车记录仪的车，让保卫室去通知业主。

  　　竟敢胆敢打我的李迪，我一定必须绝对要把你给揪出来！肖佳宥再一次暗暗发誓。

  　　而章旭明和李思霖一到 S 市，就直奔公司，那边早有同事通风报信，说蔡和泰一早在章旭明办公室“恭候”良久，中午才离开，现在由夏丽接力。

  　　李思霖有些担心，她和蔡和泰打过交道，知道他也是经历过大风波的人，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坐不住？她查了财经新闻，没什么众泰集团的负面报道，从并购案之后，股票价格也是一路稳健地向上走，这两天还有些放量向上出新高的趋势。

  　　到底是因为什么？还是中报数据的问题？至于董事长来蹲点？

  　　一出电梯，章旭明便面无表情地走进公司，而夏丽早满脸堆笑地在休息室等着他，他招呼也没打，径直走进办公室，夏丽马上小跑着跟了进去，边走还不忘热情地和李思霖挥手。

  　　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能在工作中独挡一面，可当梦想成真时才发觉，事业上的成就对于男人来说不仅是一种光环，同时更像是一种诅咒。这个诅咒侵蚀着他的时间、他的生活、他的情绪，有时，甚至威胁着他的安全。

  　　有些事务的信息，章旭明都对李思霖设置了一些屏障，与其说不信任，更多的是一种保护。信息时代，资讯早已成为最致命的武器，有时可以用于对付他人，可有时又会被他人用于牵制自己。想要不断往上爬，特殊时期总需要特殊的方法，而同流合污总是很难避免却又最直接有效的。

  　　夏丽小心翼翼地关上章旭明办公室的门，李思霖叹了口气，走进自己办公室。

  　　此时肖佳宥几经推敲对比，通过业主行车记录仪里的画面，找出了一个疑似对象，她拿手机翻拍下了短视频，兴冲冲想着让李迪看看，说不定他有印象。接着就把视频给警察，反正这孙子绝对跑不了。肖佳宥两腿生风，连车都懒得等了，一路小跑到了医院。

  　　“你从哪弄来的这个？”李迪看着肖佳宥手机里拍的视频，李思霖的姨父先蹲在停车场一角用手机看视频，李迪的车进来后他先站起来确认了一下，等李迪车停好走向楼梯间时，他也跟在了后面。

  　　“机智如我，自然有办法。我看到有辆豪车里装了个高端的行车记录仪，角度也合适，就问车主借来看看，果然！”肖佳宥得意洋洋地说：“不过，这都不重要，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人你有没有印象。”

  　　“呃……”李迪没想到竟被拍到，又不想再接着骗柚子，眉头紧锁地想着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肖佳宥看李迪的表情，以为他用脑过度头又痛起来，赶紧让他再躺下。

  　　“算了，没印象也没关系，我一会儿交给警察，巴掌大的溪镇，这人立马就能找到，管他是不是，先抓来问问再说。”肖佳宥说到后面都有些咬牙切齿。

  　　“佳宥。”

  　　“怎么？”

  　　李迪声音忽然就沉了下来，肖佳宥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要交给警察。”

  　　“什么？”

  　　肖佳宥觉得有些困惑，忽然想到，李迪指的是这个视频。他一直知道是谁，他只是不说。

  　　“你……为什么？”

  　　“那个人在我家工作很多年了。”

  　　“那又怎样？”

  　　“他是思霖的姨父。”李迪终于低声说了出来。

  　　肖佳宥呆坐在病床侧，半响说不出话。她明白了，为了保护思霖，李迪即使被人闷头给了一棍子，也认，吃了这个哑巴亏。他为了思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全，为了思霖，可以骗他的家人。

  　　更过分的是他为了思霖， 把自己也骗了。可笑的是，自己还神经兮兮地当警探，又装可怜又卖萌地求人将行车记录仪的东西给她看。昨天一整个晚上，她还因为担心有人再来袭击他而一夜没睡。

  　　可他竟然就因为李思霖，什么都吞在肚子里。

  　　“你为了保护思霖，所以才什么也不说，对吗？”肖佳宥的声音小到稍不注意，就听不见。

  　　可李迪一直在注意她的反应，他在想一个他认为她能接受的理由：“对，因为……”

  　　“你真是个傻瓜，就算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还这么一门心思地想着她。”肖佳宥说着说着，眼泪早已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砸。

  　　“佳宥，不是这样的……”李迪见情形不对，急着想解释，却笨嘴拙舌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我又算什么呢？”肖佳宥楚楚可怜地看着李迪，想看进他的心里自己的位置在哪。她想到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她先表白，她提出项目合作，她主动到他家里百般讨好他的父母。这段感情，一直都是她勇于一马当先，他只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忽然觉得，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卑微，让人轻视。难道真心喜欢一个人，真的就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她把眼泪擦干，用力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了情绪之后，说：“李迪，我们分手吧。”

  　　说完，不等李迪的回应，她在眼泪再次奔涌之前夺门而出。

  云廷（六十四）

  　　李思霖没想到肖佳宥竟然这么快就回了 S 市，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心上人出了这种事儿，她怎么都得陪到他活蹦乱跳为止。所以一大早在公司见到柚子时，李思霖还很是调侃了她两句，没想到她并不接茬，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柚子的反常表现让李思霖觉得纳闷，更奇怪的是，要不是章旭明那天下班告诉她，说肖佳宥请了个 2 周的长年假回云南探亲，李思霖还不知道她离开公司了。

  　　莫非柚子还在因为李迪被打的事情而闷闷不乐？李思霖又给她打了个电话，对方也没接。还是给柚子留点空间吧，李思霖想，如果有什么事情她自然会说的。

  　　而章旭明这几天也是焦头烂额，虽然众泰集团年中报的事情他也可以一狠心撒手不管，可自从接下蔡和泰这桩并购案后，就相当于将自己和他的利益绑到了同一条船上。

  　　人在江湖啊。

  　　有时在家看着章旭明端着杯酒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不动，李思霖就知道他又在因为此事而伤神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能想象他所承受的巨大压力。看着他日益增多的白发，以及每天都忙于工作毫无个人时间可言的生活，她禁不住想，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从事如此高压高风险的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