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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收费站，道路两旁的房子逐渐多了起来，熟悉的感觉也已经越来越浓。李迪轻车熟路地继续开，很快将她们送到了肖佳宥提前订好的当地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是 5 年前镇政府为了接待领导盖的。

  　　李迪帮她们把行李拿下车说：“你们先休息下，一会我来接你们吃饭。”

  　　“你带柚子去就好，我还有点别的事。”李思霖的确有自己的安排，何况总是三人行似乎也不太妥当。

  　　“中午我也还有些工作安排，你难得回来，还是先陪陪家人比较好。”出乎李思霖的预料之外，肖佳宥竟然也回绝了。

  　　李迪洒脱的笑了笑：“溪镇小，大部分地方步行都能到，我回来也没什么事情，有的是时间，你们想去哪随时联系我。”说完便先行离开。

  　　她们办好入住一进到房间，肖佳宥便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仿佛满是心事。以她的性格，拒绝和李迪单独相处的机会已经很反常了，而现在居然深沉起来，李思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了，还因为我告诉李迪在生气吗？”

  　　“我才没那么小气，我只是对这个项目有些没底，怕他问得我无言以对。”

  　　“怎么了？”

  　　“这个项目我是有私心的，这你也知道。我担心如果结果不顺利，对于我和他的关系可能会弄巧成拙。”

  　　“你压力也别太大，我们这次只是来尽调，不需要做任何决定，你保持平常心，公事公办就行。”

  　　“嗯，”肖佳宥被她这么一说，心放宽了些：“你呢？一会有什么事？”

  　　“想去探亲。”

  　　“我能不能一起去，一个人在酒店怪没意思的。”肖佳宥拿出她惯常的撒娇术。

  　　或许不是个好主意，但李思霖还是点了点头。

  　　李思霖让酒店准备了些水果和鲜花，二人带上后上车出发，李思霖将车一直往山上开。

  　　“你不会是黑山老妖吧，怎么家住这么偏？李迪还说溪镇都能步行到。”肖佳宥坐在副驾抱怨。

  　　李思霖没说话，她按照记忆找到那个位置，将车停下。

  　　“墓地？”肖佳宥看到她们所在的位置，吓了一跳。

  　　“你要是害怕，可以在车上等我。”李思霖拿着东西往前走。

  　　肖佳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放眼望去，只有这一辆车。

  　　“算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吧。”她紧跟在李思霖后面。

  　　路过一排排墓碑，她们来到一个双人墓前，李思霖将水果和鲜花放在墓前。

  　　她听见她说：“爸爸妈妈，你们好吗？”

  　　肖佳宥看到墓碑上的名字，立即明白了一切，思霖说的探亲，是到墓地看望父母来了。她这才理解当年为什么过年时李思霖会大老远和章旭明到云南去，她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到溪镇也和她一起住酒店。在她看来光芒万丈的思霖，竟是个孤儿。

  　　“我在 S 市很好，很开心，交了很多新朋友，你们不用担心我。”

  　　冬日正午的暖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让墓地也显得有那么一丝温情。李思霖在平静地和逝去的父母倾诉这些年的经历，像是平常女儿闲话家常一般轻描淡写，肖佳宥在一旁听得内心翻腾。如果她早些知道思霖的身世，一定会善待她，就像她善待自己一样。她不会因为当年气她夺走了自己的初恋章旭明而多年不联系，也不会因为怪她有章旭明的爱却还霸占着李迪而心生嫉妒，故意安排李迪参加章旭明的求婚仪式。她一直以为幸运之神总是眷顾着思霖，此时才知道，章旭明和李迪的出现，只是命运对她原本不公平的人生做了一些小小的补偿而已。

  　　面对这冷冰冰的墓碑，肖佳宥觉得惭愧极了。她在心中默默道歉，并暗暗思量，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能为思霖做些什么呢？

  云廷（五十一）

  　　肖佳宥犯了难，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她有些良心不安。

  　　作为家中的独生女，她父亲肖一航照足了女儿要富养的方针，能怎么惯着就怎么惯着，出再大的乱子，只要她对父亲稍微撒撒娇，他便酥到心尖儿上，更别说惩罚了。好在她母亲王芳思想传统，对她的管教从小到大都颇严，因此她才没被父亲宠成混世魔王，反而因为时而要在父亲面前卖萌时而得在母亲面前讨巧，逐年累月地让她形成了八面玲珑的处事方式。也因为她的这一特点，使其无论在学校以及工作中的人际交往都无往不利。她从来都很有人缘，也一直以此为傲。王芳过去就是人人称赞的美人，而肖佳宥继承了她的美人胚子，她又是特别清楚如何发扬自己的女性优势，因此，与异性的交往也是如鱼得水。她一直以为自己能轻易获得所有人喜爱，直到那年春节在云南，章旭明恢复单身，可他的眼里却只有李思霖。

  　　起初她不觉得思霖有什么特别，后来听父母说，她是章旭明特地交代要照顾的女孩她才对她上了心。肖佳宥一直对章旭明有好感，觉得他儒雅、渊博还有趣，是她心中男神的样子。可那时自己还小，他又是已婚，他们之间还有个辈分差，即使自己心中有意，也只得放在心里不好意思表露。同样的，她觉得章旭明对她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这一点，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可为什么章旭明会对李思霖青睐有加？这使肖佳宥对她产生了兴趣，并开始暗暗地观察她。她们一起住了快一个月，在她看来，李思霖木讷、迟钝，品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时。肖佳宥认为自己即使客观地评价她，思霖长得也算不上漂亮。除了个子瘦高些，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大概是因为李思霖比章旭明小太多，具有年龄优势吧。这是肖佳宥当时认为的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虽然章旭明是她情窦初开时的第一个暗恋对象，但毕竟自己一直叫他叔叔，所以倒也没太因为他对自己的毫不在意而过于伤心，过了一阵子这种不快更是随着自己的出国留学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偏偏如此不凑巧，回国后第一个引起她兴趣的男孩李迪，竟一直一来的单恋对象依然是李思霖，这就让她有些气不过了。

  　　李思霖不能如此霸道，一边紧抓着章旭明，另一边还缠着李迪不放。因此，肖佳宥那时便暗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能再输给思霖，必须把李迪的心赢过来。

  　　她当然为此做了些铺垫，当章旭明问她如何设计求婚时，她建议在开业典礼，众目睽睽之下李思霖碍于面子也不会拒绝；她甚至还安排不知情的思霖叫上李迪参加开业典礼，一方面让她多个机会接近他，另一方面顺便让他对李思霖死心；至于推荐李迪家的企业作为收购标的，首先是希望和李迪有更多交集，借此对他家中的情况能有更深入的摸底，再来也让李迪父母清楚李思霖现在已是订婚情况，让他们对李迪施压，另觅良缘，而她又时刻在他们眼前转，自然是不二人选，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就在刚才，在和李思霖去了趟墓地，了解她的身世后，肖佳宥竟对她产生了种莫名的愧疚。瞬时间自己过去暗地做的那些铺垫都成了笑里藏刀的小人行径，她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制裁”李思霖对感情的“贪婪”。相反的，如果思霖的过去是那么凄凉，现在能够在感情上得到多一些补偿，让她有多一些选择，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去剥夺呢？

  　　肖佳宥坐在副驾，看着窗外【创建和谐家园】，李思霖一言不发沉默地开车。

  　　“你在这儿还有其他亲人吗？”肖佳宥问。

  　　“嗯。”李思霖想到姨妈那一家子，愤怒的感觉早就消失殆尽，但一想到依旧有些厌烦。

  　　车子从山上往镇上开，一路上都是高高低低毫无美感的厂房，要么就是尘土遮目的工地。这个小镇与国内其他小镇别无差异，都充满着矛盾。它们之中的一部分似乎已昏昏入睡，毫无生气，而另一部分却是蠢蠢欲动，喧嚣异常。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肖佳宥说了一半，再说不下去，怎样都像是辩解。

  　　李思霖转头朝她一笑：“是我没说，你不需要道歉。下午准备怎么安排？”

  　　“对了，这个我还正想和你商量呢。”肖佳宥想和她商量一个对策，要不干脆就在这晃一圈，明天回 S 市和章旭明说这边不愿意被收购就算了，大不了自己被说两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尝试着问：“要不我们也别折腾了，这事儿就算了吧？”

  　　“你这主意变得可真快呀，那李迪家里那边怎么办？你应该之前都联系过了吧？”李思霖对肖佳宥态度的大转变觉得惊奇，但柚子有时就是情绪化，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到了溪镇，分散她注意力的事情太多了。

  　　“联系了也没事啊，做生意嘛，谈不拢的也很正常，打了电话不见面的就更正常了啊。”肖佳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对李迪以后的种种设计呢?就这么夭折了啊？”

  　　李思霖还在拿她和李迪打趣，肖佳宥心中更是不自在。

  　　“那个还可以从长计议嘛，主要是这项目我也主导不了，怕弄巧成拙了。”

  　　“这倒也是。”李思霖默默点头，其实柚子这一点的担心倒是和自己心里想的有些一致。如果收购顺利，自然皆大欢喜，可这被收购方之前的标的为什么忽然就黄了，之后又要这么着急找下一个，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地问章旭明，就这样贸然地与李迪家里牵线，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情况，岂不是里外都不是人？还是谨慎些好。

  　　看到李思霖也有些犹豫，肖佳宥觉得希望更大了：“怎么样，我们下午就在酒店好好休息，晚上让 Mack 请我们大吃一顿，明天一早回去随便交个差吧？”

  　　李思霖正思索着，忽然电话响，李迪打过来的，她用车载蓝牙的功放接听。

  　　“思霖，你们吃过饭了吗？”

  　　“正准备去。”

  　　“下午有什么安排？”

  　　李思霖和肖佳宥听闻对看一眼。

  　　“暂时没安排，准备回酒店再定。”

  　　“这样啊……”李迪顿了顿，接着说：“那正好，中午我和爸妈吃饭，和他们说了一下你们的来意，他们听了特别感兴趣，说是如果你们下午没事儿，邀请你们到厂里参观，晚上再一起吃饭。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

  　　她们两个听了之后又对视一眼，李思霖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肖佳宥原来这么三分钟热度，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李迪，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就打扰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我下午三点去接你们，一会见。”李迪的声音雀跃。

  　　“一会见。”

  　　挂完电话，她们两个都沉默一阵。车已开到酒店停车场，李思霖将车停好。

  　　“只能这样了。”李思霖看见肖佳宥一脸的失望后，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丑媳妇要见公婆啦，行头可有准备好？”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

  　　“讨厌！谁丑了？”肖佳宥作势要打她，李思霖赶紧逃下车，两个女孩笑笑闹闹地回了房间。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只能这样了。

  云廷（五十二）

  　　跟着企业负责业务的朱总参观迪美电子时，李思霖觉得自己低估了李迪家的这个家族生意的规模，或许是因为之前自己接触的都是已上市或拟上市公司，在券商和其他中介机构的包装下，这些公司的主营业务以及未来发展的路径都是清晰而准确的，所以她便默认为其他非上市或无法上市的家族企业，大部分都是小作坊形式，拿不上台面。现在看来，还是自己经验欠缺得太多了。

  　　“这几条流水线的工人一共多少？年产量达到多少？销售的渠道稳定吗？”肖佳宥和朱总走在前面，边参观边问一些生产相关的问题，李思霖和李迪在后面默默跟着。

  　　“说了你可能不相信，这是我这五年第一次进工厂。”李迪说这个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真大啊，比我想象中大多了。”李思霖感叹。

  　　“我上学时我爸妈他们总在忙，没时间管我，原来就是在忙这些。”

  　　李迪并没因为自家企业的规模而自豪，反而引出过往的一些触动来。从他记事起迪美工厂就存在了，最初只是帮着一些政府项目做一些小零部件，如果款项没有及时批下来，厂里拖欠工人工资也是常有的事。他还记得在小学时有两个高年级小孩在他上体育课时拦住他，质问为什么他爸妈要克扣他们父亲的工资，害得他们父母在家争吵不休。他自然答不上来，于是少不了一顿胖揍。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可他也不大声呼叫，因为他觉得问心有愧，被揍也是应该的。他鼻青脸肿的回家，可父母依然在厂里加班干活，他只能自己煮了几个饺子吃了睡觉，无人倾诉，更没人能替他出头。

  　　后来家里的厂越做越大，在当地已小有名气。学校每逢需要捐款或是班级集资，他家都是出得最多的那个，老师因此见了他都笑嘻嘻的，别的同学就更不会去招惹他了。可即便如此，他唯诺的性格依旧，总觉得对人有亏欠，可每次委曲求全后，内心又总不是滋味。

  　　在家里，所有的主见都被母亲吴美娟一个人占了去，他也就这样被牵着走了 18 年，他人生的第一次反叛就是要离开溪镇去 S 市，为的是能离思霖近一些。而 5 年过去，思霖已成为别人的未婚妻，可他竟依然希望能留在 S 市，为的或许就是能离这个让他不自觉唯唯诺诺的地方远一些吧。

  　　“夫妻店，白手起家，很了不起。”李思霖由衷地夸赞，在她的学生时代，总能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李迪家的情况，学校也有人因此对他冷嘲热讽，可他都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们两个当时成为朋友，或许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暗地被同学排挤的同病相怜吧。

  　　他们在各个不同的车间走，里面的工人有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在这里工作了十几二十年，都是元老级人物，想着无风无险再干个十年好退休。这与沿海许多工厂不同，那里的车间工人大部分都是不到 20 岁的小年轻，手脚麻利反应快，如果遇上赶工的时候甚至可以每天工作 18 小时，乐得挣多些加班费。

  　　如果迪美电子真是被众泰给收购了，那这些老员工估计会被清退得一个不留，李思霖想到蔡和泰一丝不苟的平头和浓密眉毛下的那对冷峻的双眼。他们该何去何从？她不禁为他们有些担忧。然而眼前的这些工人们并不知道这些，他们甚至都没时间注意这几个参观者，都在埋头于手头的工作。

  　　“思霖吗？”一旁发出了一声呼唤，犹犹豫豫的像是很不确定。

  　　朱总和肖佳宥在前面已走远，李迪和李思霖朝那个方向望去，原来那人是姨父，他穿着车间统一的蓝色制服，驼着背像是矮了一大截，随着他的走近能看出来他满脸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这七年他竟老了这么多？

  　　李思霖只是看着他，并不招呼，李迪看出了她的防备，暗暗走到她前面，给他们之间无形添加了一副屏障。

  　　“小迪，你也回来了？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姨父看着李迪，笑呵呵地说，语气中满是讨好，接着转向李思霖：“真是你，大变样了。”

  　　李思霖依然不搭话，只是看着他。

  　　“你回来待几天？得闲到家里坐坐，你弟弟明年考大学，我们都一直让他向你看齐，以你为榜样呢。”

  　　姨父亲切得像是多年不见的亲人，然而李思霖却不为所动，她太知道他的秉性，借住在他家时，她年纪虽然小，但脑子并不傻，

  　　“我们明天就走，没时间去了。”李思霖冷冷地回答。

  　　“那晚上来家里吃饭，这么多年了，你阿姨还常把你挂在嘴边，怕你在外面被欺负。你就让她见一见，宽宽她的心。小迪要是没事儿也一起。”姨父不屈不挠的。

  　　李思霖想到阿姨开学时在报到处堵她想把她拉回溪镇，心中厌烦感便涌了上来。她小时候寄人篱下，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意思去做，而现在他们居然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会傻的再相信他们的“善意”吗？她看着姨父，他正对着李迪笑得一脸谄媚，露出一口烟牙。

  　　“这次恐怕不行了，下次再说吧。”李思霖说完便准备要走，她转身那一瞬间能看见姨父脸上挂着的笑脸僵住了。痛快！

  　　“哼！白眼狼，攀上高枝就忘本。”姨父恨恨地说。

  　　李迪本想跟着思霖走，一听她姨父这么说，正要转身找他理论，被她拉住后才冷静下来。何必跟这种无赖争执，只会被他越描越黑，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碰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若无其事接着往前走，留下他一人在后面嘟囔个不停。

  　　李思霖心中冷笑，忽然想到了迪美被收购的一大好处，她至少首先就能让姨父滚蛋。

  　　“思霖，你没事吧。”又走了一阵，李迪问她。

  　　李思霖摇摇头，肖佳宥他们在前方停下等他们，她加快脚步赶过去。

  　　肖佳宥心情雀跃满眼放光，李思霖能看出来，通过这次的参观，柚子一定觉得迪美电子超预期了。在她心中本来没底的项目变得很有希望，说不定还能爱情与利益双丰收，所以这么激动。

  　　“我觉得下午来参观真是大有收获，吴总非常专业，回答了我几乎所有问题，他还答应一会去将我需要资料整理一下，晚上给我。”肖佳宥欢快地对他们说。

  　　“那好，肖总要是觉得满意的话，晚上请移驾到我家吃饭。”李迪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肖佳宥笑得如鲜花般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