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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老哥，你快打住，你这要是也给我物色起女朋友来，我以后可不敢上这来了。”郭俊辉边摆手边说。

  　　李思霖这是与秦欢美术馆见面后第一次见郭俊辉，他还是那样，非工作时间总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她此时才知道，这种玩世不恭背后隐藏的是他的自我防御措施而已。

  　　“你这小子，我们那个年代要是像你这年纪还没成个家，就要被骂成不孝。你们是赶上好时代啦。”洪杰看着郭俊辉，眉毛再朝章旭明和李思霖方向挑挑，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每个年代都有那时候的好，就像老哥那时候，大部分山头都还是空的，只要有胆识有魄力，机会相对比现在就多多啦。”章旭明感慨地端起酒杯，和洪、郭二人示意一下，整杯下肚。

  　　洪杰端起酒杯，低头沉吟了一阵，才大有感慨地说：“有些事啊，表面风光而已。没什么比得上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人，老弟，光好运气，你就该自干一杯！”

  　　章旭明听罢，左手从桌下放在李思霖腿上，朝她笑了笑，幸福都快从眼里溢出来。郭俊辉端起面前那杯酒，二话没说，一饮而尽。

  　　李思霖看这局面，想来他们也不会谈与工作相关话题了，那不如就让他们喝个尽兴吧。她负责起场上那个端茶倒水的角色，不时说两句捧洪杰的场面话，也会跟着挤兑郭俊辉两句。一晚上气氛都非常融洽，很明显，这为将来和洪杰的合作打下了个不错的前战，可出乎李思霖意料的是，章旭明竟喝醉了。他前一秒钟还谈笑风生的，后一秒忽然就趴桌上睡着了。这是她认识他这四年来，头一回见他喝醉。

  　　看到章旭明喝多了，洪杰反倒更高兴了，此时的他还能喝倒个青壮年时期的基金经理，怎么也是件值得说道的事。他帮着将章旭明扶上车后座，嘱咐了几句，也不让人送，自己就这么溜达着走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李思霖开车，章旭明躺在后座，郭俊辉坐在副驾，之前饭局上的热闹散场后就变得安静异常，这安静持续了好一阵子。

  　　“我很久没见他喝醉了。”郭俊辉说话时依然目视前方。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多，可能是最近压力大，他需要释放一下吧。”

  　　“我有时是真佩服他这么敢拼，好好的基金公司不做了，跑出来单干，一把年纪学九零后创业。”郭俊辉鼻子里哼了一声，从后视镜看了眼章旭明。

  　　“可能想换个环境吧。”李思霖并不觉得他创业有何不妥，但也不好直接反驳郭俊辉。

  　　“他说有你的原因。”

  　　“我？”李思霖莫名其妙，毫无头绪。

  　　“他说和你在一起后，有种想再冲一把的劲头。”

  　　章旭明从未和她提过，一时间，李思霖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才佩服他，一动念想，马上去做，不顾后果。做他这行，应该先看到风险才对。”

  　　李思霖默默听着，并不搭腔，她知道他大概有什么话说。

  　　又过了一会，郭俊辉问：“最近秦欢有和你联系吗？”

  　　迎面过来一辆打着大灯的车，晃得李思霖眼睛一片白茫茫，她停顿了一会，等视力恢复正常后，才回答：“嗯，前两天还见了面。”

  　　“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也没什么，就问了问我这边的进展。”

  　　开到小区停车场，郭俊辉和她一起将章旭明扶回房间。

  　　临走时，他嘱咐她：“最近你要多关注财经媒体对众泰集团以及章旭明的报道。虽然思明资产还是个新公司，但毕竟众泰是上市公司，有不少财经媒体盯着，而他又是个刚退下来的明星基金经理，关注度也比较高。财经媒体的态度有时会影响会里对项目的审批，这你也该知道。”

  　　“嗯，我知道了。”李思霖送郭俊辉进电梯。

  　　她回到房间，看到章旭明正挣扎着坐起来，要找水喝，她忙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拧了把湿毛巾给他仔细地擦脸擦手。章旭明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双手环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胸前，她停下来动作，像是想给他多一些安全感一般，轻轻把他抱住。不一会，又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她见他又睡着了，小心地让他睡平，给他盖好。正准备起身离开将毛巾放好，一只手却被章旭明牢牢拉住，她只得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手任他拉着，和衣躺在他身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去。

  　　也是在这个晚上，她才真正体会到，原来章旭明如此需要她，也如此依恋她。

  　　工作日，李思霖正空下来一小会，听从郭俊辉的建议，坐在办公室搜索关于和泰集团过去的新闻。忽然听见两声敲门，紧接着肖佳宥垂头丧气地开门进来，一【创建和谐家园】坐她对面的椅子里。

  　　她长叹口气：“钱难挣、屎难吃，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李思霖早习惯她的戏剧性的情绪变化，不打算搭理她，埋头接着搜新闻。

  　　“真怀念过去一伸手老爸就会给钱的好日子啊，现在要点钱，还得到处叫爸爸。”肖佳宥自顾自地说。

  　　李思霖觉得有些奇怪，在搜索众泰集团新闻时，搜索引擎上前 10 页都是些正面报道或者就是公司招聘信息。可到了 10 页之后，有些明明有 “众泰集团上市前夕遭实名举报”标题的链接，点击进去却发现已失效，其它数个带负面新闻的标题的链接点击进去也皆是如此。看来这个公司的公关团队强大，该公关的，一个没落下。

  　　“我现在想买辆车上下班，我老爹还非要我什么自食其力。真希望能像你这样，有个对自己那么好的男朋友。”肖佳宥双手撑着双颊，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李思霖感受到她的目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柚子，看来是最近去找的几个资方都不是很顺利。

  　　她朝她笑笑：“你肖大小姐还愁没人献殷勤？怕是你自己要求高，挑花了眼吧。上次不是还有个 IT 男作为候选对象了么？”

  　　肖佳宥一听“IT 男”，忽然就像是一下充满了电似的，来了兴致。她眉飞色舞的说：“他叫 Mack，我后来和人打听了下，肯定没有女朋友。据说他现在和朋友在做个什么 APP，我都约好周末去他们工作室参观参观了。”

  　　“不错嘛，听起来是个青年才俊，加油哦。”李思霖鼓励道。

  　　“青年才俊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你知道我最喜欢他什么吗？”肖佳宥神秘兮兮地说。

  　　“我想想啊，富可敌国！对不对？”李思霖故作夸张。

  　　“才不是，我真正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长得好像彭于晏，一看他我就热血沸腾，情难自禁。”

  　　“彭于晏？”是谁？李思霖心中犯嘀咕。她看着柚子这一副花痴相，她喜欢就好啦。自己该忙的都忙不过来呢。

  云廷（三十九）

  　　“新高股份为阻挡门口野蛮人紧急关门”。李思霖已养成每日关注财经新闻的习惯，这条被置于财经首页显著位置的文章引起她的注意。“新高股份昨日公告，收到股东合新材料及其一致行动人陈平等的通知，后者合计买入公司占总股本的 5%的股份，并有意向在未来 12 个月内继续增持。今日，新高股份紧急停牌。此举是否为关闭城门商量对策？”

  　　所谓“门口的野蛮人”，在资本市场来说，指的是那些不怀好意的收购者。新高股份作为 A 股主板老牌上市公司之一，本身股权较为分散，而这一直以来都更容易成为资本大鳄的猎物，无论恶意收购与否，本已是司空见惯之事。真正令李思霖关注此新闻的原因是她曾经作为章旭明的女伴与他一起在酒会上见过新高股份的董事长王绍培，而这位王总看上去似乎和章旭明交情不浅。她有些好奇章旭明这两天更为频繁的接电话以及办公室“密谈”是否与此事有关。

  　　李思霖从办公室走向茶水间，想给自己冲杯咖啡醒醒脑，好开展一天的工作。更重要的是顺道看看章旭明的会客是否结束，她想去了解下他对此事的看法。还没到茶水间，便听见肖佳宥在和一个新来叫高松的研究员聊天。

  　　“合新材料的董事长陈平据说 20 年前就在新高股份任高管，是因为内部矛盾被迫走人的。后来他自立门户将合新材料一步步做上市，但对之前被老王从新高挤走的事儿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这次二级市场的收购是陈平策划很久的咯？”

  　　“对啊，你看他的收购方式就知道了。分了好几个仓位， 4 个月时间一点点买起来的，之前新高股份一点都不知道，要不是这次陈平和他一致行动人的持股超过 5%不得不公告，估计那老王还蒙在鼓里呢。”

  　　“所以，老王跑这来是……”

  　　“找人站队呗，上个月他们的第一大股东香港嘉城基金已经公开了要减持，他们和润海基金发起的定增也还没下来，接着就来了合新收购的这出。一旦润海要是变卦，估计老王在新高股份这董事会主席位置就坐不稳了。”

  　　一见李思霖走进茶水间，本聊得起劲的高松打了个招呼立马匆匆地走了，肖佳宥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头。

  　　“看来你作为老板娘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嘛。”

  　　李思霖有时候觉得很尴尬，她与柚子是同龄人，也都是股东之一，可这些新同事们与柚子一起就能时常有说有笑，气氛也总是轻松自然。可只要自己一出现，气氛则马上显得紧张局促。难道真是因为他们对章旭明的敬畏影响了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早知如此，她应该一开始就隐藏好这一点。

  　　“徒有其名而已，我更希望像你这样，哪里都吃得开。”听上去像是调侃，可实际这话李思霖真是发自内心的。

  　　“诶，我刚看到王绍培进了老章办公室，你知道是来干嘛的吗？”

  　　“不知道啊，我还是刚听你们聊才知道他来了。”

  　　肖佳宥看了眼李思霖，大概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无奈。

  　　“事发突然，商场如战场，抢占先机很重要。他们现在大概还谁也顾不上通知吧，晚上回去你再关心下。”

  　　柚子关切的语气让李思霖有些感动，一般人或许认为，她作为老板的女友在公司占有一席之地本该是轻松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当时没有柚子的加入，她在这个公司会是怎样尴尬的一个境地。她有时甚至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公司真正给她安全感的是柚子，而不是章旭明。

  　　章旭明与王绍培的会面持续了一个下午，到了快下班时间，李思霖收到章旭明的消息：“晚上在家见。”她回复了个“好”，叹了口气，此时真正的金融行业的壁垒出现在她面前：不是谁反应更快，也不是谁看得更远，而是只要你在圈内没有积攒足够的资源和资金，没有让人信得过的背景，无论你对游戏规则了解得多透彻，都成不了真正的玩家。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接到李迪的电话。

  　　“思霖，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是否方便？”

  　　“你说。”李思霖还没从公司刚才压抑的气氛中缓过来，语气有些淡漠。

  　　“我和同学注册了个公司，有些项目文件我不太懂，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李迪像是有些感应，有些进退两难。

  　　“没问题，举手之劳。”李迪开公司了？李思霖觉得很意外，但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寄给你？”

  　　“何必这么麻烦，你们公司在哪？我这周找天过去看你，顺道踩个点，看看李总的新公司。”

  　　“太好了，我马上发给你，你来之前一定先告诉我。”听到李思霖和他开玩笑，他口气像是轻松许多。

  　　“放心，你知道我不喜欢惊喜，所以也不会给别人惊喜。到时约？”

  　　“好。”

  　　挂电话时，李迪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开心，不一会李思霖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公司地址。她有些感慨，原来人并不是像过去书中说的那样“一天天长大”，人的成长是瞬间的、无声息地、忽然发生地变化。这种变化潜伏于每天不同的事件之下，暗自酝酿、发酵，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而当时机一旦成熟，这种不可逆的成长就从旧的驱壳中挣脱开并迅速完成蜕变。就像是现在变得自信而勇敢的李迪一样，她过去能很有自信的揣度出他的意图，而现在，她竟没什么把握了。

  　　章旭明回到家时已近深夜，李思霖正边看书边等他。他喝了些酒，但除了有些疲惫外并无醉意。李思霖泡了杯加冰糖的菊花茶递给他，他接过茶放到茶几上，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今天一天很累吧。”李思霖轻轻地说，一边轻抚着他的背。

  　　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像总算充好电了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把她放开，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嗯，见了 6、7 波人，明天一早得出差，估计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会在外面。”

  　　“这么紧急吗？”

  　　“新高和润海的那个定增有点问题，估计是黄了。王总让我明天和他去见个人，我这周也约了几个朋友，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说不定能把这个定增接下来。”

  　　“之前和众泰集团的并购基金不是也在谈么？两个同时做会不会有些吃力。”

  　　“的确如此，不过王总在早前也算对我有过知遇之恩，这个人情，我得还上。何况这对于我们公司来说，也是个打响名头的好机会。”章旭明虽然有些憔悴，但说到“打响名头”时，双眼依旧神采奕奕。而每当他出现这种神情时，李思霖就会有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错觉，而一点这让她觉得如此骄傲。

  　　她反身坐在章旭明的腿上，用手指轻抚他的眉毛，眉间，他放松地闭上眼睛，她接着用大拇指【创建和谐家园】他的太阳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章旭明的眼角已长出了几条浅浅的鱼尾纹，新长出的胡渣也有 1/3 是泛白的。他们在一起时，她从未觉得因年龄的差距而有沟通障碍，可当她客观地观察他时，他不时显露出的疲态、长时间半夜醒来在客厅阳台抽烟都在向她揭露他已是个中年人的事实。她看着他闭着的双眼，仿佛他这一整天只有此刻才是完全放松的，有些心疼。她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他的之上。

  　　接下来的几天就如章旭明所说的那样，他在不同的地方飞来飞去，一有空就给她电话，问的也无非就是“在干嘛”“吃饭没”等老套的话，她从不主动问询进展的情况，但是会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事情是否顺利。李思霖忽然觉得自己前几天的无所适从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谁说一定要融入集体，没必要，她只要能确定章旭明需要她，就够了。

  　　她忽然想起李迪还需要她的帮助，于是约好去他公司的时间。

  　　她根据李迪给的地址到了一个小区里。已临近中秋，李迪手插在兜帽套头衫的口袋里，下身穿条宽松的运动短裤，一双球鞋，就在小区门口等着她。李思霖刚从公司过来，一身黑色套裙和黑色高跟鞋，与李迪站在一起时，显得十分不搭调。

  　　“思霖，你今天给人的感觉真是一个特别专业的律师的样子诶。”

  　　“我本来就是个特别专业的律师，走吧。”李思霖听罢没好气地说。

  　　“嘿嘿，好像也是哦。”

  　　李迪带她往里走，这个小区比一般的住宅小区显得热闹很多，花园里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或抽烟或交谈。

  　　“这里是个创业园区，政策上对于 IT 行业有扶持政策，所以这里有很多新成立的小互联网公司。”

  　　李迪带她走到他们公司所在地。

  　　门是虚掩着，推门可进。公司内部比外面显得的要精致许多，是上下两层的 LOFT 结构，单层面积不到 70 平。一进门就能看到两层高的落地窗，左边是洗手间和一个开放式厨房，厨房边有个小型休息区，休息区边就是去往二楼的楼梯，右边用屏风隔开的是主要办公区，错落摆放着 6 个工位，有三个不修边幅的男孩正对着电脑工作，似乎并没意识到有人进门，整体氛围很有互联网公司的散漫却又紧凑的矛盾感。

  　　“现在我们团队一共已经有 4 个人了，还准备再招 2 个，都在这办公。我住楼上，他们都是本地人，下班了就回家。有时加班懒得回家的，我们每个人也都准备了行军床。”

  　　“你们成立了多久，就需要通宵加班了吗？”李思霖有点诧异。

  　　“嘿嘿，之前是一个师兄介绍了项目我们才决定成立公司的，所以一开始就比较忙。”

  　　“很不错嘛李迪同学，一开始就有项目。”李思霖表现出刮目相看的样子。

  　　“其实想麻烦你看的就是这个合同，我是看得云里雾里的，但毕竟是我们第一个项目，所以还是希望能慎重些。”

  　　李迪把合同递给李思霖。

  　　“500 万？不错诶！”李思霖又投给李迪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李迪笑得更开心了。

  　　李思霖坐在休息区，认真地审着合同，不时修改着合同的细节条款。阳光正好，小小工作室里都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李迪在一旁默默等着，看着李思霖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欣赏。

  　　“按照这个签就好了。”李思霖看完后，把修改过的合同递给他。

  　　李迪收好合同，此时他的一个同事让他过去看点东西。李思霖等了一会，看他们聊的问题似乎有些棘手，便给李迪发了个消息，悄然离去。在路上，她回忆起高中时的李迪，还一切都听他妈妈的，最大的野心也就是继承父母的厂子。而此时，他才回国不到 4 个月时间，就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还接了新的项目，这个项目的总额或许不比那时候他家厂子一年的营业额低。而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而已，她真替李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