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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又一次沉默，李思霖打开收音机，流淌出叮叮咚咚的钢琴曲。

  　　“是我见过的那个人吗？”李迪看向车窗，窗外的街灯一晃而过，车窗内不时反射出李思霖的脸。

  　　“嗯。”

  　　“他对你好吗？”

  　　“嗯。”

  　　又是一阵沉默。

  　　“那很好。”李迪叹了口气。

  　　“你呢？有没有……”

  　　“没有。”李迪生硬地打断她，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到酒店大堂，李迪同礼宾部一个服务生一起将肖强从车上扛进了酒店，李思霖目送他们进电梯。回到车上，她发现副驾驶座位上有个小小的盒子，打开看是一条精致的项链，带有一个四叶草的吊坠。里面小小的卡片写着“生日快乐，思霖”。

  　　她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塞住，内心有汹涌的情绪翻腾，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回到家，她只想洗个长长的热水澡，洗去心中莫名的内疚和疲惫。打开门后，发现客厅灯亮着，章旭明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端着杯酒看着江景。他杯子里的冰化得差不多了，看来已在这站了好长一阵子。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刚问完，她就觉得有些失言。

  　　“事情谈得比较顺利，就改签了机票。”章旭明走过去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到沙发上：“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很想你。”

  　　“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早些回来了。”李思霖躲开他的眼神：“我刚和高中班主任一起吃饭了，他来开会。”她决定略去李迪也在的这个细节。

  　　“哦。”章旭明喝了口手中的酒。

  　　“你那边进展很顺利？” 李思霖看着章旭明，满脸都是疲惫。

  　　“对啊，已经通知所有人明天到公司开会，总结一下近期的动态，也开始要规划之后各自的分工了。”

  　　李思霖靠在他肩膀上，她本应该和他聊聊这几天的进程，也在考虑是否该和他说说郭俊辉的情况，可此时她就是想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他身边呆着，看着江景，什么都不想说。章旭明用手搂住她，让她能更加依偎着自己。

  　　过了一会，他摸摸她的头：“来，给你看样东西。”

  　　他带她走到餐厅，餐桌上放着一个大纸盒。

  　　“这是给你的，公司最近开销很多，我时常不在，你就用这个垫付。现在的公司我占全部股份，明天开会会引入其他几个股东，当然你也是其中一位。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根据股份比例出资认缴，你的份额就从这里出。”

  　　李思霖打开纸盒，纸盒里是用报纸包得整整齐齐的现金。

  　　“嗯。”

  　　李思霖抬头看着章旭明，章旭明也正看着她，他眼中有她所理解不了的复杂情感，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眉头。她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眉间，像是想抚平它。

  　　章旭明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让李思霖坐在他的腿上，用略带些命令的口吻说：“抚摸我，我需要。”

  云廷（三十七）

  　　作为章旭明让股 5%给肖佳宥的谢礼，肖一航承诺尽可能的给思明资产引荐投资人，而他搭线的第一个就是他过去在二级市场还活跃时的一个老友，叫杨旺保，圈内人称“杨百万”。章旭明安排肖佳宥先带着李思霖一起去见见，一来是想让肖佳宥能让他对公司更有信赖感，二来让李思霖而不是自己去是希望她能先摸个底，以便在今后正式需要合作时有更多谈判的余地。

  　　李思霖开车，肖佳宥坐在副驾，跟着车里收音机的音乐高高低低哼着歌。车是她在离开天成律所后章旭明给她挑的，银色奔驰 C300，较商务，开出去见客户也算得体，对于入门级新手来说，这个价位也还算合适。

  　　S 市逐渐步入秋天，道路两旁的树叶已有泛黄的迹象，气温正是不冷不热舒适宜人的时候，然而阳光还依然耀眼，透过细密的树叶投散在道路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CBD 中心区真是在工作日的任何时候都堵，如果不是穿着下摆很窄的套裙，李思霖真想骑自行车过去，顺道享受下久违的秋高气爽。刚还哼着歌的肖佳宥忽然一下噗嗤笑出声来，李思霖虽对她也见怪不怪，却还是忍不住瞟她一眼。

  　　“你不觉得她特别好笑吗？”她笑得更厉害了。

  　　“谁？”李思霖没好气。

  　　“少装了，开会时她一讲话你就放空，我都以为你睁眼睡着了。你敢说不是觉得她奇怪所以选择无视她的，对不对？”

  　　“有那么明显么？”听柚子这么一形容，李思霖也笑了。

  　　她当然知道柚子指的是谁，早上一到公司，章旭明就召集全体开会，宣布股份比例的变动以及后期项目的跟进。但她没料到的是，居然还有个陌生女人也参加了会议，更奇怪的是，除去章旭明自己占股 55%，李思霖占 10%，柚子帮她爹持股 5%之外，这个叫谢夏丽的女人居然占 30%。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没听谁提起过她，为什么章旭明会愿意让公司的 30%的股份给她？她满脑子疑问，可刚在公司当着这个女人的面也不太好问，只好等下班后回家再听章旭明如何解释。

  　　“大家好，我叫夏丽，夏天的夏，美丽的丽。你们叫我 Sherry 就行。”肖佳宥故意捏着嗓子，忸怩作态地模仿刚才会议室里谢夏丽的开场白：“我看大家都是 90 后，实在太开心了，一开始还怕到公司里都是些年纪大的会聊不来呢。”她惟妙惟肖说完一段，接着立马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90 后？我呸，就是个想刷绿漆的大妈，你看她那鼻梁和下巴，都快被玻尿酸给撑爆了，嘴肿的和香肠似的。一把年纪了穿什么超短裙，也不怕关节炎发作，真是现眼。”

  　　“呀，你这对人意见还挺大嘛？当时是谁在那“Sherry，你皮肤怎么那么好啊？你指甲颜色好漂亮，在哪做的？”热络得不行么？”李思霖也学她那时的样子，故意挤兑她。

  　　“我这不是给老章留面子么？怎么说这大妈也是他合伙人的人。”

  　　李思霖没听懂，满脸问号地看着肖佳宥。

  　　“你不知道？昨天我老爹给我电话，说是老章和众泰那个蔡总准备弄个并购基金，所以这才让我找人化缘来啦。”

  　　李思霖回忆起章旭明说有个项目搞定了，说的就是这个？但这个谢夏丽和蔡和泰是什么关系？肯定不是夫妻，她见过蔡总的夫人。

  　　“那这 Sherry……”

  　　“你还真叫人 Sherry 啊，太实诚了吧。人家明明叫夏利好不好？就是一低端车，一看就是那老蔡的三儿，跑来当马甲的。他们这种农民企业家啊，就热爱这种科技感强，工业痕迹重的类型，口味重的很。”

  　　聊着聊着，车已开到一个证券公司的营业部。杨旺保是这个证券公司的一个大客户，所以证券公司专门给了他准备了个大户室交易，他每天就和上下班似的，9 点前准时到，4 点后准时走。她们到那时刚过交易时间，肖佳宥先给他打了个电话，之后径直往大户室那边走。

  　　她们路过一排排像网吧一样摆放整齐的电脑，和网吧不同的是，这坐着的几乎没有年轻人，都是看上去有些年纪的人对着电脑一动不动坐着，面前的屏幕上都是红红绿绿的数字。

  　　“我上小学的时候，一放学就先来这种地方找我爸。那时候证券公司会给大资金客户准备专用的房间让他们交易，我记得 300 万就能有个独立的房间，500 万房间就带窗户，800 万就有茶几啊沙发什么的，总之资金量越大房间越好。”

  　　她们走到杨百万的大户室门口，肖佳宥停顿了一会，重新调整了下情绪，才再敲门两声，听到“请进”之后，才推门而入。

  　　“杨叔叔，您好。”肖佳宥笑得纯真善良。

  　　“佳宥，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啦！”

  　　这个大户室，不仅窗户、茶几、茶具、沙发什么的一应俱全，还有书柜、冰箱，里面还有一扇门，可以通向另一个房间。

  　　李思霖默默跟在肖佳宥身后，暗自打量这个她称呼“杨叔叔”的人。他大概 50 岁上下，光头，戴着金框眼镜，中等身材，一身宽松的灰色麻纱的太极服，脚着黑色懒汉布鞋。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下见面，李思霖会觉得他与公园里那些耍剑扎马步的退休大叔没什么区别。

  　　“杨叔叔，您还是这么精神抖擞，还每天打太极吧？”肖佳宥语气中满是乖巧和天真，给人感觉真挚极了。

  　　“小丫头还记得我打太极呢，这位是？”

  　　“这是李总，也是我们思明资产股东之一。李总，这是我杨叔叔，他老人家在二级市场可是大神级人物……”

  　　李思霖这是第一次听人叫她李总，何况还是从柚子嘴里听到，更是觉得别扭。

  　　“诶，别让人笑话了，过来坐下喝茶。”杨百万招呼她们坐下：“我听你爸说，你们的老总以前是宏石基金的基金经理？那很了不得啊，什么时候有机会见见？”

  　　“我们章总今天正好出差，否则今天就亲自过来了。我爸说让我不等他，先到叔叔这报个到。”肖佳宥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李总看起来很年轻啊。”杨百万泡好了功夫茶，端了一小杯，放在李思霖面前。

  　　李思霖对他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

  　　“我们李总不仅年轻，还美貌与智慧并存，之前在天成律所就是 IPO 的签字律师，后来还考了注会，我们章总就赶紧把她挖过来了。哎，相比之下，我就差远了。”

  　　“你这丫头，差在哪里啦？我看老肖最骄傲的就是你这个女儿了。”

  　　“嘿嘿，我爸说，当时最佩服的就是杨叔叔，让我一定要跟叔叔多学习多请教。”

  　　再老的江湖，被小姑娘一夸，也是浑身受用。杨百万本是满面红光的脸，现在更乐得合不拢嘴。

  　　“来，跟叔叔说说，你现在在这公司负责什么呀？有没有弄个“总”当当？”

  　　“我不就是个业务员，如果业务能力还行，说不定我们章总就也赏个“总”给我咯。”

  　　“业务员?”杨百万哈哈大笑：“肖一航会让他的宝贝女儿当业务员？别藏着掖着啦，你老爹电话里都和我交代啦！”

  　　肖佳宥和李思霖对视一眼，接着挤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杨叔叔早说嘛，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准备跟众泰集团共同发起一个并购基金……”

  　　“规模多大？”一谈正事，杨百万马上收起嘻嘻哈哈。

  　　“10 个亿。”

  　　“众泰劣后资金多少？”

  　　“3 个亿。”

  　　“剩 7 个亿要募，那介绍费呢？”

  　　“啊？”肖佳宥楞了一下。

  　　杨百万看了看肖佳宥，再看了看李思霖，仿佛想从她们脸上找点什么，但又似乎没找到。他低头把茶壶里的茶倒满二人面前的杯子：“你们这个业务挺复杂，等下次你们章总出差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他话锋一转，表情又轻松下来，开始和肖佳宥叙起家常：“最近你爸妈在云南怎样？有没有回 S 市的打算？”

  　　知道不会有别的进展，和他客套一阵之后，肖佳宥找了个借口带着李思霖先行离开，刚一出证券公司的大门，她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

  　　“其实谈得不错，至少他主动提出见章旭明嘛。”李思霖看她失落，想着安慰她。

  　　“他们这些职业股民，哪个不想见个大基金经理，套点情报什么的？”

  　　“慢慢来，这不还是第一次谈吗，你刚刚表现特别好，我简直都不认识你了。”

  　　“我倒不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行，只是在替我老爹感慨。在这个圈子，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她又叹了口气，看了眼李思霖，接着说：“老肖同志一开始就把他的老脸想象得太值钱啦！”

  　　李思霖看着面前柚子，她和秦欢一样，总是能根据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表现，或者说是不同的表演。这一点总是让她既惊讶又羡慕，她知道，只有内心极为自信且对人性有足够了解的人，才能够这样切换自如。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有一点特别像。”她忍不住说出来。

  　　“哪个朋友？哪一点？”肖佳宥来了兴致

  　　“就是巧舌如簧那一点呗。”

  　　“是么？哪天叫出来切磋切磋。”柚子故作摩拳擦掌状。

  　　“我可不敢，怕威力太大伤及我这无辜。”李思霖想象学姐和柚子两人交锋的样子，不由得笑出来。

  　　她把柚子送到她奶奶家，接着还得去赴另一个约。章旭明给她发消息，要她结束后直接到“岚”去，晚上他约了郭俊辉，要谈这个并购项目的事情。

  　　想到要见郭俊辉，再想到对一切毫未察觉的章旭明，她也像柚子刚刚那样，长叹了一口气。

  云廷（三十八）

  　　李思霖到“岚”的时候，天色已暗，她熟络地和一楼接待打招呼，随即被引上二楼。像第一次章旭明带她来这时一样，在周围高楼的环绕下，二楼的大阳台上搭了个凉亭，一圈暖黄色的灯做照明，四周轻纱随微风飘扬。

  　　桌上菜已上得差不多，在座的除章旭明和郭俊辉之外，还有另一位她没见过的男士。他们三人看上去正聊到高兴处，各自端着酒干杯。她缓缓走过去，章旭明一看到她马上起身来迎，她走到他旁边，等着被介绍。

  　　“思霖，这位是洪杰洪大哥。”

  　　洪杰的大名李思霖自然早有耳闻，这“岚”本就是洪杰招待各路朋友所经营的私人会所。她在“岚”蹭吃蹭喝这么长时间，听不同的人提他，这次总算能见到本尊了。

  　　“洪大哥，您好。”

  　　对方早已站起身来，主动伸出右手，打着哈哈说：“李小姐久仰久仰啊！”随即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和章旭明坐下，他坐下后帮李思霖将她面前的空茶杯倒上杯热茶：“之前不知在哪听了一耳朵说旭明找的女朋友是个模特，我当时还纳闷。今天见了真人，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真是比那些模特啊明星啊都好看多了，这小子！”说完他又对着章旭明举了举面前的小白酒杯，一仰头干了。章旭明笑着看他喝完，再将自己面前那杯喝掉。

  　　李思霖见状，默默地再将二人面前的酒杯倒满。在她进入这个行业后，打交道的人大部分都至少比她大一轮以上。作为这个行业的新人，以她的分量，每次参与这种饭局都是以听为主，没什么需要发言的机会。而饭局每每又是作为商务谈判的延伸而存在，所以即便她不需要发言，却依然得关注细节变化，从而掌握谈判动向。久而久之，她便形成了在饭局中观察人的习惯，通过此人在饭桌上的行为举止来推断此人在生意场上的行为模式。

  　　洪杰看上去年纪不会低于 50 岁，可他厚实的肩膀看上去比章旭明和郭俊辉都要健硕。皮肤黝黑，下巴一层浅浅的胡渣，配上宽松的休闲衬衣，让他整体看上去很有城市雅痞的潇洒风范。据说他过去也是圈内知名人物，十年前和其他一些有名望的企业家一样，功成名就后便开始去追逐他们年少时的梦想。而洪杰的青春梦则是—帆船。他组建了自己的帆船队，在帆船赛季会带着自己的船队四处比赛，也曾拿过一些国内外团队奖项。在“岚”的二楼，台球桌对面的那面照片墙里，贴的大部分是他们船队比赛中以及得奖时的英姿。

  　　李思霖当然知道此事章旭明约洪杰所意为何，如果同是作为储备投资人，这洪杰的段位可比下午她与柚子见的杨百万可高太多了。

  　　“小郭啊，你和旭明我差不多是同时认识的吧，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吧，那天我一个老哥说他女儿刚博士毕业，学医的，还单身着，我一下就想到了你……”洪杰转向郭俊辉。

  　　“哎，老哥，你快打住，你这要是也给我物色起女朋友来，我以后可不敢上这来了。”郭俊辉边摆手边说。